第46章 懲罰(一)
「……六月,六月……」
我剛煮好了湯藥回來,又聽見小皇帝在叫我,應該是又疼醒了。我腳下不自覺加快了步子,走到塌前。我問他,又疼了嗎?
他趴在塌上,側著臉貼在錦被上,只有一雙眼睛能動,強忍痛苦的委屈讓他的雙眼腫得紅紅的。他看到我,就不叫了,眼睛瞧著我一眼都不敢移開。
是怕我背叛他,在他最難受的時候離開了吧。
你放心,六月只是去給你熬煮湯藥了,你剛才燒得那麼厲害,一直出汗,總要補充些水份啊。我指著湯盅告訴他,你嘗嘗,這是六月親自給你煮的,肯定比太醫煮的好喝。
我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溫,送到他嘴邊。小皇帝慢慢張開了嘴,很費力的喝下了一些。又抬起雙眼盯著我,跟我點點頭。
好喝吧?我問他,你知道六月在裡面放了什麼嗎?
他很認真地還在想我的問題。我送到他嘴邊的湯藥,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可怎麼也聽不明白似的。
六月在這湯藥里,加了薄荷、楊梅還有荔枝,這薄荷有清涼的功效,將葯的口味壓下去一些,而且可以幫助你恢復精神,楊梅是酸的,荔枝是甜的,這酸酸甜甜的味道,是不是這葯喝下去就沒那麼苦了?
他點點頭。
我餵了他喝了許多,見他又開始皺起眉頭,料想是身上又不舒服了。我把湯盅放到一旁,取來剛才搗碎藥渣的碗,將他身上的被子掀開,除去之前敷上的葯,又幫他換上新的。
我用刮痧的辦法為他救急,可現在小皇帝白嫩纖瘦的後背上這一道道的痕迹觸目驚心,尋常人家的孩子都未必能扛得住這種疼痛,他卻一聲疼都沒有喊。我把藥渣搗碎敷在他的後背上,既可以將身體里的濕毒排出,也可以緩解刮痧痕迹留下的疼痛。
「六月。」小皇帝很是費力的拉了拉我的衣角,聲音很輕,「沒人了嗎……」
沒人?
不是的,太後娘娘陪到了前半夜,見你的情況得到控制,錦初姐姐就扶著太后先去休息了,現在這寢殿里的宮人,和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在寢殿外面候著,怕打擾你休息。我向他解釋說,只能希望他不是介意作為母親的太后,在他病成這樣的時候卻沒有陪在他身邊。
他知道太後走了,反應說不上大,但顯然還是很失落的。
怎麼了?我問他。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
他用力搖了兩下頭。
太后真的很關心你呢,你剛才病得那麼厲害,把太后都嚇壞了,太后守在寢殿里好久,知道你沒事了,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我擔心他會因為太后的事影響了心情,只能這麼勸說。
可說實話,我也不是很能理解太后的反應,自己的兒子生死一線,當親娘的哪個能不揪心,我從宮外回來,踏入這寢殿之初還看到太后因為擔心急得不成樣子,威嚇太醫一定要治好小皇帝。即便是知道小皇帝的病況轉好,可他剛才還徘徊在鬼門關前,怎麼能鬆了一口氣之後就回去休息了呢。
「她不是……」小皇帝其實很清楚,並不是我替太后解釋過了,他就會如同其他孩子一樣相信了,他嘴裡嘟囔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什麼?我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還以為他又是哪裡不舒服了,便湊過去仔細聽著。
「她不是。」小皇帝的聲音還是很輕,可這一次,他努力將每一個字的字音咬准,所以並不難辨認。
她不是?太后嗎?
他的目光閃躲了一下,明明委屈得很,卻仍然十分倔強。小皇帝看到這寢殿里沒有其他人,才又接著說,「朕的親生母親,才不是她。」
這是……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在想他是不是燒壞了腦袋,或者是賭氣說出來的話,否則怎麼會……
但小皇帝卻把頭轉了過去。
……
好累呀。
在寢殿忙了一晚上,現在小皇帝終於安穩睡著了。我鬆了口氣,退出了寢殿,準備回去休息一下,這一晚上筋疲力盡,腦子都發脹了。
我活動了下手腕,昨晚可能浸泡冷水的時候傷著了,看來回去得先好好敷一下。
可能正是因為太累了,連反應都變得遲鈍了,所以當我看到前面走過來的人時,已經稍有些晚了。那個被秦妍妍攙扶著走過來的女人,她衣襟上的繡花便已經說明身份的尊貴,我立刻退到一旁,欠身行禮。
可是走到我面前的秦妍妍卻突然停了下來,因此,那女人也停了下來,順著秦妍妍的視線看向了我。
「是你?」秦妍妍自然認得出我來,不過對於我現在的一番打扮,她驚愕至極。「你怎麼……你……」
「你認識?」那女人的聲音,嬌柔而哀厲。
「姑母,只是像極了以前認識的一個人而已。」秦妍妍稱她為姑母,看樣子她之所以敢囂張狂妄不只是有一個做丞相的爹。
「哦?」她側目看著我,「你是哪個宮的?本宮怎麼從未見過你。」
我不能親口回答她,秦妍妍既已認出了我,也自然知道我不能說話的這件事,她躲在一旁觀望,應該是認準了我不會說明情況。
「六月,你怎麼在這兒啊。」嚴公公快步走了過來,向著那女人恭恭敬敬地揖了揖手,「太妃娘娘,今兒怎麼有空出來走走了?」
「妍妍說陛下昨晚情況危急,本宮這不是關心陛下嘛,就去看看。」
太妃?是先皇遺孀?秦妍妍稱她為姑母,那她就是秦丞相的姐姐或妹妹。
「多謝太妃娘娘關心,只不過……陛下昨夜病得確實厲害,天剛亮這不才睡下嘛,太后親自在身邊照顧著,您看……」嚴公公將太后搬出,而且語氣為難。
莫不是這太妃和太后之間不合,嚴公公聽聞太妃正朝寢殿而去,前來阻止的。
果不其然。
「她……」太妃忽然想起了我。
「她是陛下身邊的宮人,叫六月。」嚴公公側了側身,憨笑著回答。
「陛下身邊的。哼。」太妃冷哼了一聲,「拖下去,杖斃。」
「太妃娘娘,這可,這可使不得呀。」嚴公公給我了個眼色,我同他一起跪倒下來,只聽他幫我求著情,「這好端端的,沒理由說杖斃就杖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