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路在何方
黎弼趕到石峰下的時候,蝗潮的涌動已經緩和了下來。先前瘋狂飛舞的蝗蟲們紛紛落下,在地面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醜陋的毯子。剩下的也只是在空中慢慢飛舞,像是夏日裡要命的雪花。
黎弼每一步都會驚起一片蝗蟲,擁有了警惕心和對死亡的恐懼,這是恢復正常的蝗蟲們。
昆蝗走了么?
石峰腳下,一堆蝗蟲被黎弼的腳步聲驚散,他赫然發現,那裡正躺著一具沒有頭顱的屍體。
「黎輔!」
黎弼一眼便認出了那是黎輔的身子。是誰殺了黎輔!他驚吼一聲,大步上前抱起屍體,四下尋找他的頭顱。
從蝗蟲堆里找出已經被啃得面目全非的腦袋,黎弼放聲大哭。
自從他們兄弟九人從炎部被趕出后,一路扶持到現在,他從來沒想過有一日竟會親眼看到血親兄弟慘死在自己面前。
他想將頭顱重新拼接回去,希望還有殘存的巫力能夠讓傷口癒合,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屍體已經冰冷僵硬,黎弼沾著濃稠鮮血的手在顫抖,他好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回來,他應該在感覺不對勁的時候第一時間跑回來才對。
到底是誰殺了黎輔?脖頸上的傷口光滑得不可思議,究竟是什麼武器居然能夠造成如此整齊的傷口?而且以黎輔的身手,是誰能夠將他一擊而殺?
魔族!只有魔族擁有這樣的武器!
黎弼抬眼看向石峰,大巫奶奶有危險!
他俯身撿起落在黎輔身旁的木槍,將黎輔的腦袋擺正,低頭沉聲說道:「你且睡吧!待族長返還,我便率軍殺入魔窟!定要用魔族的血來為你復仇!」
木槍翻轉,尖銳槍尖在面部劃出一條血口,此為血誓,並無巫力束縛,但卻是人族最重的誓言。
將木槍叼在口中,黎弼縱身躍起,順著石峰邊緣的縫隙向上攀去。
……
蚩尤城內,兩個身影正貼著未倒塌的牆邊朝外跑去。
吧唧!
「噫!噁心!」灰六兒又踩死了一隻憨頭憨腦不知道躲閃的胖蝗蟲,不由得抬起腳丫子苦著臉嫌棄道。
「噓!」樂琦沖她比了個手勢,小聲說道:「跟緊我,小聲點,別讓人發現了。」
「琦琦姐,我不想過去了,我害怕。」灰六兒縮頭縮腦的說道,無論是昆蝗王脈恐怖的氣息還是地上屍骸散發的臭氣都讓她很是難受。
「那一會這些死人跳起來咬你尾巴怎麼辦?」樂琦小聲說道。
「怎麼會?他們都死了……」灰六兒嘟囔說道,忽然尾巴一癢,一隻蝗蟲飛落到了她的尾巴上,她媽呀一聲就跳到了樂琦的背上。
「要死啊你!」樂琦俯下身,抽了她屁股一巴掌說道:「讓你小聲點!」
灰六兒揉著屁股抱怨說道:「咱們為什麼非要過去呀?就在這裡等哥哥不好嗎?」
毛族的思維模式和人族還是有細微處的不同,在她的心目中,這裡只是個普通的落腳之所而已,那些人族的死亡對她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
「咱們得想辦法離開,這裡已經是一片死地了。」樂琦掌心騰起一絲寒霧,周遭趴在地上的蝗蟲本能的避開寒氣,展翅飛開。看著它們避開的方向,樂琦有些猶豫,皺眉思索半晌,她忽然回頭向灰六兒小聲問道:「六兒,你願意幫我一個忙么?」
……
石峰之上,姜菘輕輕將胸腹間的鯤皇之精取出,它輕飄飄的彷彿沒有一絲重量,顫巍巍的停留她的指尖。
看著它,姜菘一時間有些恍惚,暴露在空氣中的心臟仍舊隆隆跳動,但那只是生命最後的脈搏。當初她被白澤用這東西騙走了一塊息壤,但也因此保住了性命。
息壤是天下最神奇的土壤,它能夠自我生長,雖然速度比較緩慢,但只要經過一定時間的培育,黎族就將會有一大片布滿息壤的土地。在那塊土地上能夠養育出最茁壯的莊稼,但這種神奇的土壤卻是從地底深處的魔族領域中產出的。
黎貪並不是第一個進入九幽魔域的人族,通往地底的入口是由第一任黎族族長黎邛先探明的方向。那塊息壤就是黎邛從九幽魔域返回后帶出來的,也是反攻的魔族會先對黎族下手的真正原因之一。
然而,那塊息壤的存在只有她和黎邛兩個人知道,因為黎邛將它帶出地面后不久,就用它和白澤交換了一絲鯤皇之精,而黎邛死後,這件事也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了。
如果當初讓自己死去,從而保留下那塊息壤的話,恐怕黎族人的日子會好過得多吧?或許連炎部之人都會逐漸被吸引過來。
她從來不認為重演巫陣有多了不起,那是殺戮的技巧,哪有息壤更重要呢?只要能吃飽肚子,有誰願意廝殺打仗呢?
每年雪季有族人凍餓而死的時候,她總是難以忍受內心的自責,她這條命是用三千五百一十七名可憐的黎族孩子的命換來的。
今天終於可以用這東西為族人們換取一線生機,她卻感到莫名的輕鬆。
欠了數百年的債,今日終於可以還了。
托起那塊鯤皇之精,姜菘沉聲說道:「現在,該你履行諾言了。」
「如你所願。」昆蝗輕笑了聲,說道:「不過,先處理處理這個偷聽的小傢伙吧!」
姜菘背後一塊與石峰融為一體的岩石忽然動了,一個瘦弱的身影從其中猛的躍起,往石峰外躍去。
但剛躍起出一截,那身影卻像是突然抽搐了下,從半空中重重摔下,落在了地上。
「唔!意念操控,看來你在魔族中的地位不低啊!是刑天派你來的?」昆蝗隨意的說著話,那身影抽搐著身形,從地上爬起,包裹著面容的麻布跌落,露出了一雙猩紅的眸子。
「元兒……」姜菘輕聲呼喊了聲,但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的眼中滿是痛苦。原本聰明伶俐的元兒如今卻成了魔族操控的傀儡,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黎元的身軀抽搐著,如同有兩隻看不見的大手在揉搓著他的身體。
依舊在空中飛舞的蝗蟲忽然匯聚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像是人族的模糊虛影,在虛影出現的一瞬間,黎元原本抽搐的身體一下僵硬了起來,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半邊臉帶著殘忍的笑,心魔借著黎元的口呵呵冷笑說道:「不愧是輕易操控萬億軀體的昆族王脈,意念果然不是我一個小小魔將能夠抗衡的。」
昆蜉並沒有給他廢話的機會,強大的意念涌動,黎元的眼中就已是一片木然。
雖然它並不會魔族那樣精細的意念操控,但一力降十會,在它磅礴的意念力面前,除非是魔王級別的魔族親自施展意念操控,否則像是心魔這種小兒科的水準都會被它強行壓制。
魔族的狡猾它不是第一天聽聞了,話術也是魔族的一種蠱惑人心的技巧,它不會給那魔族搗亂機會的。
那魔族潛伏而來的意圖很好猜,要麼是想打它的主意,要麼是想打姜菘的主意,無論是哪一種,它都不會讓他得逞。
而且它是貨真價實的王脈,即便只是用了很小一部分身軀,但意念力作不得假,能夠讓那魔族冒著如此大風險還要摸過來的原因就只有一個——鯤皇之精。
魔族的貪婪和狡猾一樣出名,在這個節骨眼上,它不允許有絲毫差錯影響它拿到鯤皇之精。
緊緊盯著姜菘的手,它的心中甚至有些緊張,要是姜菘心情激動之下捏得狠了些,鯤皇之精就會立即崩潰,損失一部分軀體倒是小事,重要的是這塊鯤皇之精就浪費了,這是它最不願意見到的。
因此,它沒再浪費時間,而是直接開口說道:「人族,一場浩劫很快就要來臨,在這場浩劫下沒有誰能夠保證一定可以活下去,即便是我都不行,所以我並不能保證你們能夠度過這次浩劫。但我能夠告訴你一個方向,只要你們能夠把握機會,至少能夠安全存活到這場浩劫到來。」
果然,又是浩劫,那個她幾番占卜錯的浩劫。姜菘沉默片刻,問道:「這場浩劫還有多久到來?」
「很快。」昆蝗說道:「少則三五千年,多則上萬年,但絕不會超過兩萬年。」
「夠了。」姜菘說道:「路在何方?」
「在太陽升起的方向,和月亮落下的地方。」昆蝗說道:「迎著太陽的方向走,一直渡過浩瀚的大海,那裡有一片新的陸地。那裡土地肥沃,平原廣袤,河流充沛,你們可以在那裡繁衍生息,只要你們能夠到達那裡。但我要提醒你們一句,大海是鱗族的天下,但只是水下,水面之上是古老風暴的家園,它並不喜歡被打擾,想要成功到達那裡的前提是足夠好的運氣。」
姜菘閉上了眼睛,言語無法形容她此時有多後悔,黎族一大半的氣運之力已經被奪走,這也是由於她占卜出現的錯誤。
半晌,她沙啞著嗓子問道:「那另一邊呢?」
「你們可以跟著月亮的腳步,一路向西,尋找你們祖先留下的蹤跡,那裡是你們來的方向,就回到原來的地方去。你們要在天柱崑崙的腳下,尋找古神的廟宇。那裡有你們需要的力量,和一切你想知道的秘密。但那裡是神王的一處都城,有吃人的土螻和強大的神獸,你們想要在那裡落腳,需要尋求西王母的庇護。」
「向哪個方向前行,你可以做出選擇。現在,遵守承諾,把東西給我吧!」漫天飛舞的蝗潮化為一張大手,向姜菘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