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山上有廟,院里有大小姐
從前哪,山上有個廟,廟裡邊住著兩個和尚,一個大和尚和一個小和尚。一天,大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說,從前哪,山上有個廟,廟裡邊住著兩個和尚,一個大和尚和一個小和尚。一天,大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說……
這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套路,假如不是講故事的人中途出了什麼意外的話,那麼,這個故事將會這樣無止無休地循環下去,直到滄海桑田,直到地老荒天。在此,我將套用這個故事的套路,對你們說,現在,湖北有個黃鶴樓,黃鶴樓的旁邊有個富甲山莊,富甲山莊里有兩個女人,一個女人是大小姐,一個女人是丫鬟。一天,大小姐給丫鬟講故事。講的是什麼故事呢?大小姐講的當然不是和尚的故事,而是有關劍三十的故事,有關劍三十和仇萬千進行的那場聲動江湖的決鬥。大小姐坐在閨房的地板上,繪聲繪色地講劍三十是如何向仇萬千下的挑戰書,講劍三十是如何尋到千里之外的插旗鎮,風塵僕僕地去應戰,講到這裡,她覺得很不過癮,便一下子跳到了桌子上,實地表演劍三十是如何向仇萬千使出那致命一擊的。儘管她都快跳到了天上了,還是覺得不夠過癮,最後一狠心,乾脆脫掉長大的衣服,直奔後花園,拉開了架勢,要和丫鬟進行真人表演,劍三十大戰仇萬千。大小姐扮演的,當然是大俠劍三十,而丫鬟扮演的,當然是死在劍三十劍下的仇萬千了。
大小姐一個金雞獨立的開場勢,仗劍在手,指著好容易才拿起槍,正搖搖晃晃的丫鬟梅香,大聲道:「仇萬千,今天就算我血濺當場,也要打敗你,念在你二十九次都不殺我的份兒上,我劍三十就讓你三招。」
丫鬟梅香只好把沉重的長槍槍頭一端放在地上,另一端搭在肩膀上,用標準的掃地拿掃把的姿勢拄著長槍槍柄,想了一會兒,搖著頭道:「不對呀,大小姐,我聽說他們在比武的時候呢,劍三十從來就沒有讓過招的,因為他的武功不如仇萬千。」
大小姐放下劍,想了一會兒,然後,撇著嘴巴道:「那一定是江湖傳聞錯了,大俠過招,怎麼會不讓招呢?你說劍三十怎麼會例外呢?還有就是,假如劍三十的武功沒有仇萬千好,又怎麼能打敗他呢,是不是?」
經過大小姐這麼一點撥,丫鬟梅香像是忽然想通了似的,不停地點頭,笑著道:「是呀,是呀,還是大小姐聰明,機智過人,什麼都知道。」
大小姐擺劍歸位,指著她,綳著臉道:「少說廢話,出招吧。」
丫鬟梅香似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哦。」
兩個女人女人一台戲,這樣一來,後花園里可就熱鬧了。兩個本來柔弱的女人,此刻卻要故意裝出一副粗魯的男人模樣,一個用槍,一個用劍,在那裡雞一嘴,鴨一嘴,像是小孩子玩過家家似的,相互比劃起來。梅香的槍太重,只能扛著一端,原地轉圈子,大小姐的劍倒是挺輕,可是,她的劍法卻不濟,只能揮灑出分解時的慢動作,而且,還要時刻提防著別讓腳下的東西給絆倒。假如劍三十和仇萬千,知道了自己的那場生死繫於一刻的生死決鬥,竟然被人整蠱成這樣,不知會作何感想?我想,他們一定會說,哦,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佛,我的天主,我的耶酥,這兩個死丫頭哪裡是在比武呀,簡直就是一隻小母雞和另外一隻小母雞在調情。
丫鬟梅香的槍桿比較長,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她既不懂什麼槍法,也不懂什麼步法,在跟人交手的時候更不懂得如何保護別人和保護自己,她只是舉扛著長槍,原地不停地打轉轉,轉著,轉著,一不小心,槍桿就打在了大小姐的屁股上,打得大小姐哎喲哎喲直叫喚。大小姐的臉色立刻變了,她將腰一掐,綳著臉,撇著嘴巴,大聲道:「你犯規,犯規,說好的是劍三十把仇萬千給殺死的,你怎麼能讓仇萬千打劍三十的屁股呀?這次不算,咱們接著來。」
丫鬟梅香也知道自己闖了禍,趕緊放下槍,低著頭認錯,道:「對不起呀大小姐,我是無心的。」
大小姐不僅沒有接受她的道歉,反而更生氣了,道:「你怎麼還叫我大小姐呀,我現在是劍三十,下次注意啦,準備好,咱們接著過招。」
這一次,大小姐接受了上次的教訓,盡量不去碰梅香的長槍,左躲右閃,不停地賣弄著自己身上的那些三腳貓的功夫,又什麼是凌波微步,又是什麼六脈神劍的,倒也裝得有模有樣的,武功像是經過了名師指點似的,突然變得高強起來了,只有幾個回合下來,她突然一個大轉身,便很輕鬆地將丫鬟梅香手中的長槍挑掉在地,招式極其瀟洒,漂亮,關鍵時刻,甚至還耍了幾個漂亮的劍花,最後,一個轉身,兩個轉身,三個轉身還沒有轉完,冰涼的劍鋒就頂在了丫鬟的胸膛上,順勢一掌推出,將丫鬟梅香打翻在地,嚇得丫鬟哇哇亂叫,直喊:「大小姐饒命呀,饒命呀,我不玩了,大小姐好厲害呀。」
大小姐過足了大俠癮,心裡很是得意,唰的一下,挽了個劍花,還劍入鞘,指著倒在地上討饒不止的丫鬟梅香,道:「你呀,也真夠差勁的,就這麼幾下,你怎麼就倒了,你應該再堅持幾下,這樣才能夠顯得劍三十厲害嘛。」
丫鬟梅香連連擺手,一臉冤枉地道:「大小姐呀,不是我無能,是你的武功太厲害了,我怎麼能打得過你呢?」
大小姐得意地點了點頭,道:「這個是當然的了,我的好幾個師傅都說我有練武的天賦,現在已經爐火純青了,假如要是出去闖蕩江湖的話,已經屬於一流的高手了,剛才和你交手的時候,我已經手下留情了,要不然的話呀,你早就已經內傷嚴重,吐血而死了。你看你的武功這麼差勁,怎麼能做劍三十的對手呀?我不玩了。」
說到這裡,她隨手將劍拋在侍立在一旁的丫鬟菊香手裡,也不知道是因為菊香的力氣更是不濟,還是因為剛才大小姐拋劍的力氣大了些,小小的一把劍,一下子就把菊香壓倒在地,咕咚,摔了一個跟頭。大小姐搖了搖頭,便學著男子的模樣,用力一甩裙子的下擺,威風凜凜地坐下來,裝模作樣地摸了摸下巴,然後,從桌子上拿起一盤葡萄,當作大魚大肉,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若有所思。然後,拿起香茗,當作大碗的燒酒,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啊了一下,一副江湖兒女很豪爽的樣子。她的這副樣子,實在不像是個千金大小姐,倒很像是趕大車,挑大糞的。
丫鬟梅香將壓在自己身上的那桿長槍扔到一邊,好容易才站了起來,用袖子撲了撲身上的土,顫巍巍地走了過去,一臉苦色,道:「大小姐呀,你武功這麼高強,做劍三十當然成了,可是,我梅香武功這麼差勁,又怎麼能做仇萬千呢?假如仇萬千像我這樣,那劍三十也用不著跟他打三十次了。你說是不是?」
大小姐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似的,連忙將嘴裡的葡萄皮吐了出來,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呀,要找個真正的對手還真夠難的,英雄無敵,無敵最寂寞呀,唉,無聊,真是無聊,我為什麼會這麼無聊呢,一定是我已經天下無敵了。」
丫鬟一邊揉著剛剛被大小姐打疼的肩膀,一邊笑著道:「一定是這樣的,我說大小姐呀,要是照這麼下去的話,我看劍三十也不是你的對手了,可是,我聽到老爺的那些江湖朋友說,其實劍三十也並不是像你說的那麼威風呀,自從打敗了仇萬千之後,就沒有人再見過他了,他們都說是劍三十也受了很重的傷,所以就躲了起來,閉關療傷。」
這話雖然是用來表達自己對大小姐的景仰之情的,可是,卻又在無形之中中傷到了大小姐的新一代偶像劍三十,所以,她立刻顯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指著梅香的鼻子,大聲辯解道:「你個死梅香,你懂什麼,那些人之所以這麼說,當然是因為嫉妒他了。你想一想呀,劍三十打敗了天下第一的高手,仇萬千,一夜成名,成了天下第一的高手,怎麼能不招人眼紅和中傷呢,以後那些人的話你少聽就是了。」
丫鬟梅香立刻笑了笑,道:「說的也是,大小姐,你可真聰明,什麼都懂的。」
這話雖然有很大成分的拍馬屁之嫌,可是,卻又拍得恰到好處,大小姐得意地搖了搖頭,笑著道:「這個是當然的了,我鳳飛飛雖然是足不出戶,可是,天下武林之事,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呢。我這就叫淑女家中坐,能曉天下事。」就她這樣子還自稱淑女,不知道真正的淑女聽到這話,會作何感想。
丫鬟梅香笑道:「大小姐,你懂得可真多呀。」一副羨慕得要死的樣子。唉,不知道梅香是太過於白痴,看不出來她們的大小姐到底能吃幾碗乾飯,還是在故意恭維她,假如大小姐再這麼讓他給坐井觀天地慣下去的話,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呀。
但大小姐卻不這麼認為,她甚至還在和梅香構思她的美好理想,道:其實,我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大江湖上去,行俠仗義,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天涯漂泊,四海為家,蒼天作被,大地為床,那將是多麼豪爽,多麼自由,多麼令人嚮往的生活呀,只可惜的是,我是富甲山莊的大小姐,我爹一定不會讓我輕易出去的。
梅香卻不大讚成她的想法,搖了搖頭,大煞風景地道:大小姐呀,我吧,總覺得吧,這樣不好,你想一想呀,整天在外面跑,風吹日晒的,皮膚就會變得很粗糙,皮膚一粗糙呢,就會老得很快,人一老呢,就什麼都做不成了,只能坐在家裡等死了,還有就是呀,我聽說江湖上的那些男人都是很壞的,專門欺騙人家剛出門的小姑娘,騙完了財,再騙色,等到你財色兩空的時候,就把你給殺了。想想都夠可怕的,大小姐呀,我看你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大小姐卻不以為然地道:此言差矣,我們出來行走江湖的,要的就是不畏艱險和苦難,如果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樣,畏首畏尾的,只會讓好人遭殃,壞人更加遭殃,假如我們江湖中的熱血兒女都能夠攜手並肩,共同努力,就一定能夠把惡勢力消除掉,建造一個和諧而美好的江湖的,你呀,眼光他狹隘了。
梅香連忙點頭稱是。
她們兩個人正在聊著,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家丁模樣的老人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大叫道:「大小姐呀大小姐,你怎麼還不出去呀,老爺都等你半天了,等得都不耐煩了,叫你趕緊出去見他。」
大小姐若無其事地從盤子里拿起一顆葡萄,塞進嘴裡,嚼了嚼,然後,把手放在嘴邊,慢慢地將葡萄皮吐在上面,眯縫著眼睛,看了他一下,道:「福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呀,害得你這麼慌慌張張的,跟見了鬼似的。年紀都這麼大了,可是性子卻一點兒也沒有改,小心以後摔倒了沒人扶你。」
福伯道:「謝謝大小姐的關心,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嘛,老爺約了人,要給你相親呀,現在人家公子已經來了,所以,老爺讓我過來請你,讓你去前廳見見人家。」
聽到這話,大小姐有點兒生氣,將葡萄皮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怒道:「我都已經說過多少遍了,這輩子不要嫁什麼公子哥啦,爹爹就是不聽,我這個爹呀,也真是的,怎麼就不替我這個做女兒的幸福想一想呢。」
福伯道:「其實,老爺給你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富家公子,也是為你著想,怕你以後嫁了個窮光蛋吃苦。」
大小姐道:「我不嫁,我不嫁。我要嫁的不是吃喝嫖賭的富家公子哥,而是像劍三十那樣的大俠呀。」
福伯道:「好,好,你即使不嫁,可你也應該出去看看吧,要不然,我沒法向老爺交代呀,來的時候,我可向前來相親的那位公子看了一眼,發現這個公子哥可不是一般的公子哥,聽說很厲害的。」
大小姐好像有了點兒興趣,道:「那你倒說說看,他有什麼不一般的地方?有多厲害?比得上劍三十嗎?」
福伯道:「當然比得上了。」
大小姐一驚,轉怒為喜,道:「哦,在江湖中竟然還有比劍三十還要厲害的角色?我怎麼沒有聽說過?真的嗎?」
福伯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了。」
大小姐道:「那你說說,他比劍三十厲害在哪裡?」
福伯想了想,道:「他比劍三十有錢。」
大小姐秀目一瞪,道:「你給我出去。」
福伯趕緊道歉,道:「大小姐,你別生氣呀,是老爺故意讓我這麼說的,他說,只要我這麼跟你一說,你就會出去跟人家見面了。」
大小姐擺了擺手,很掃興道:「好啦,好啦,你先出去吧,我這就來。」
福伯大喜,道:「那好,老爺他們已經在前廳等你啦,你快點兒去呀,我先過去跟老爺他們說一聲。」
富甲山莊的前廳,有一個很豪氣,又很能顯示身份的名字,叫做一擲千金廳。鎦金的牌匾掛在正廳,極其顯眼,是富甲山莊尊貴和身份的象徵。廳內鋪著紅色的波斯地毯,上面用特殊的絲線刺成草原的形狀,一隻斑斕猛虎正好藏身於其中,乍看去,彷彿就要從刺繡中跳出來吞噬人一般,讓人不寒而慄。大廳的兩邊排著秦桌漢椅,椅子上放著古董花瓶,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東西。正廳的牆壁上,掛著一副巨大的萬馬奔騰圖,是為八駿,意為馬到功成。頂上綴著鑽石流蘇,在陽光的映襯之下,閃閃發光,折射出無盡的富貴之氣。中間有無數年輕的女子穿插其中,給客人斟茶遞水,氣派絲毫不亞於皇宮大內。其廳內奢華之狀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此刻,在大廳的上首,端坐著的正是富甲山莊的主人,鳳南天。鳳南天今年五十五歲,白白胖胖,坐在那裡,猶如剛剛出鍋的饅頭,騰騰地冒著熱氣,一看就知道是長期養尊處優的結果。紅色的對襟朝天員外長袍上,用金色的絲線綴成鳳舞九天的富貴之氣,四楞的員外方巾,卻襯托出他一臉的和氣之色,遠遠看去,就像是傳說中的財神爺下凡。此刻,這位凡間的財神爺正一邊掠著長長的鬍子,一邊笑咪咪地看著坐在旁邊的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他都是今天鳳南天請過來替女兒相親的。
鳳南天雖然富甲天下,出有車馬成群,入有暖轎座座,山珍海味,美酒侍妾,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事實上,他卻並不像別人想象中的那麼無憂無慮。他也有他的煩惱。隨著時間的增長,他的這個煩惱已經漸漸地演變成了一塊他的心病。他的心病就是,他的這個寶貝女兒,鳳飛飛。
鳳飛飛今年已經十七歲,農人家的女兒到了十七歲的年紀,早就已經談婚論嫁了。可是,鳳飛飛還沒有。這並不是因為她長得難看,沒有人要,也不是因為富甲山莊的門檻太高,沒有人上門求親,而是因為他們父女兩個,在挑選夫婿的時候,起了一點小小的爭執。不是女兒樂意的鳳南天不樂意,就是鳳南天樂意的女兒不樂意。因為鳳飛飛在挑婿的時候,專門找武林中人,武林中誰最負有名,就發誓非誰不嫁,也不管人家已經有沒有家室。她認為,只有經常闖蕩江湖的人才是真正的奇男子,只有江湖中的奇男子才能配得上她這個富甲山莊的千金大小姐。只可惜的是,富甲山莊不是什麼武林世家,鳳南天平日里來往的不是什麼江湖豪客,而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的商人市儈。偶爾有江湖中人拜訪,不是上門求助的,就是光顧他們家偷東西的。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她越是想得到,越是想得到就越是喜歡做白日夢,她甚至堅信,在某個風輕雲淡的晚上,會有一個年輕瀟洒的江湖少年會突然出現她的閨房前,向她示愛,只可惜這樣示愛的江湖少年決不是什麼俠客,很可能是採花賊。而鳳南天所挑選的,則是那些勤奮本分,有上進心的讀書人,不論貧富,只要有上進心,不甘平庸,能夠帶給女兒幸福。
鳳南天雖然身處豪門,是個商人,可是,卻讀了不少聖賢書,非常明白事理,他在給女兒挑揀夫婿方面,並沒有像一般的有錢人那樣,要求對方也必須富甲一方,家財萬貫,門當戶對什麼的。因為他清楚地知道,真正能給女兒帶來幸福的,並不是對方有多少錢,有多高的名利地位,能夠真正地對女兒好,能夠真正讓女兒感到幸福和快樂,這才是最重要的。再者說了,他鳳南天沒有兒子,人到中年,才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等到他百年之後,富甲山莊諾大的家業也就理所當然都是女兒的了,那麼,他又何必再去強求夫婿有多少錢呢?金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處心積慮地賺錢還不如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呢?這就是鳳南天的最真實的想法。當然,這並不是說,他在給女兒選婿的時候,沒有一點兒標準的。他所開出的最基本的標準就是,年齡在十七到二十之間,未婚,相貌端正,勤奮,有上進心。堂堂的富甲山莊招婿,這個標準夠低了吧,可是,來應招的人卻不多。原因是,大家都知道,富甲山莊的大小姐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所以,公子哥來了一個,就讓大小姐給嚇跑了一個。今天這一個,已經是第五十個了。
此刻,坐在鳳南天面前的的這位公子,相貌顯得天真而直率,眼睛烏黑,面頰成玫瑰色,就像是熟透的桃子,顯得和氣而又不失文雅的氣質。兩隻手像是不知道該幹嗎似的,一直在不停地搖著摺扇,雖然有點兒緊張,但是,卻又真誠地看著鳳南天的眼睛,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並且,仔細斟酌之後,才開始答話,因為他要對自己所說出的每一個字負起責任。當他開始答話的時候,說的簡潔而準確。當他無法準確回答出鳳南天的話的時候,就會微微地笑起來,表示歉意。他在笑的時候沒有聲音,只是露出雪白而整齊的牙齒。
鳳天南對他的印象非常地好,他相信,女兒也一定會滿意的。
想到這裡,鳳南天掠了掠了頷下長長的鬍子,點了點頭,對那年輕人微微笑道:「白公子,請,請用茶。」
白輕衣點了點頭,道:請。
兩人正在用茶,鳳飛飛帶著丫鬟梅香,突然從后廳跑了出來,風風火火的,簡直沒有一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子,倒是滿臉的英豪之氣。更重要的是,她還特意地換上了一身男裝,配了把寶劍,看上去也倒英姿颯爽的,像極了慣走江湖的少年俠客。這身男裝是她特意為這次相親而換上的。別誤會,她之所以換成這副打扮,並不是女為悅己者容,故意吸引白輕衣的注意的。她換上男裝是另有目的。
看見她打扮成這個樣子,有大大咧咧的,鳳南天不由地搖了搖頭,不停到嘆氣,道:「哎呀,我的寶貝女兒,你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今天有貴客光臨,打扮成這個樣子,多不禮貌呀。」
鳳飛飛卻全然不管鳳南天的責備,甚至為了炫耀自己的這分男兒打扮,還在原地轉了幾圈,走了個凌波微步,故意做出一副瀟洒之態,沾沾自喜道:「怎麼?這樣不好看嗎?實話告訴你吧,老爹,今晚子時,我要離家出走,出去闖蕩江湖,這一身就是我行走江湖的行頭,你看行不行?」
鳳南天連連擺手,道:「喂,喂,別說這個了,現在有貴客光臨,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爹在京城時的老友白家的公子,快點兒叫世兄。」
鳳飛飛撇了撇嘴,走向白輕衣,冷笑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白輕衣微微一點頭,道:「小生白輕衣。」
鳳飛飛哼了一下,道:「名字倒是挺威風,可是不適合你,文鄒鄒的,像個大姑娘,男長女相,沒有一點兒男子氣概,本小姐平生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
白輕衣的臉色變了變,強裝歡顏,道:「小姐說笑,小生有理。」
這話說得客氣至極,但是,仍然讓大小姐給挑出了毛病,她今天出來好像專門就是挑人家毛病的,好讓他知難而退。
她戳了戳他的腦門,冷冷地道:「哦,這麼說,你有理,我就沒有理了嗎?」
白輕衣道:「小生不是這個意思。」
鳳飛飛不依不撓地道:「說真格的,我聽說你今天來的目的呢,是專門過來向我爹求親的,看樣子我爹對你好像也有點兒意思,女子講究的是三從四德,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既然我爹樂意,那我也沒有什麼意見,不過呢,我也不是那麼隨便就可以嫁人的,假如你滿足了我所開出的條件,我就答應嫁給你,如果不行,你趁早走人,不耽誤我的時間。」
白輕衣道:「小姐請講。」
鳳飛飛道:「你會武功嗎?」
白輕衣搖了搖頭,道:「在下乃一介書生,平日里敬重的空夫子,而舞刀弄槍不是我等讀書人所為。」
大小姐道:「既然你想娶我,那你願意為了我而棄文從武嗎?」
白輕衣微微一笑,只是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香茗,看著眼前這位怪異的大小姐,心想,看來,江湖中的傳聞果然不假,果然是刁蠻成性,蠻不講理。
看到他的這副樣子,鳳飛飛有點兒生氣,大聲道:「喂,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只笑不說話呀,你是男人呀,幹嗎這麼羞羞答答的,我們江湖中人,講的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一口唾沫砸個坑,從來不嬌柔做作,你這算是什麼嘛?」
白輕衣的臉色微微一變,皺了皺眉頭,唰的一下,打開灑金摺扇,輕輕搖著,已經露出不慍的神情。
鳳飛飛卻全然不管這些,仍然在發表她的江湖夢想,道:「既然你不說話,那我就替你說好了,實話告訴你吧,本大小姐乃女中豪傑,明天就要出去闖蕩江湖了,假如你要娶我為妻的話,那我們今天就拜堂成親,明天你必須跟我雙式齊飛,遠走四方,一人一劍,二劍成雙,見人殺人,遇鬼斬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樣才能成為與我相匹配的熱血男兒,你願不願意呀?」
很明顯的是,白輕衣一點兒也不願意,所以,還沒等大小姐把話說完,他就已經唰地一下,合上灑金摺扇,放下茶碗,站了起來,做好趕緊逃出這個是非之地的準備了。他從京城來到湖北,本來是準備遊覽一下黃鶴樓,領略一下李太白詩中所寫的那種「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的意境的,可是,卻在路上與父親的老朋友鳳南天不期而遇,非拉著自己到富甲山莊來,來了就來了唄,還非要讓見一下他的寶貝女兒。其實,白輕衣對他的那個寶貝女兒也早有所聞,傳聞說她有多麼多麼野蠻,多麼多麼霸道,今日一見,果然是所聞非虛。其實,今日到來,本來是礙於兩家世交的情面,並沒有其他的想法,可是,卻沒想到是鳳飛飛自己會錯了意,以為他是過來相親的,而且還衝著他說了這麼一大堆無力的話,他怎麼還能再得下去。
所以,鳳飛飛剛把話說完,他就趕緊起身告辭,沖著鳳天南雙手打恭,道:「對不起,世伯,侄男還有要事要辦,就此告辭了。」
鳳南天道:「賢侄,你從京城遠道而來,一定要在舍下小住幾日,讓我這個做長輩的盡一些地主之宜,日後對你父親也有個交代嘛。」
白輕衣好像已經下定決心要走了,道:「感謝世伯的盛情,侄男還是不要打擾了,以後我一定將世伯的心意想家父轉達,告辭。」
鳳南天還想再挽留一下,可是,白輕衣卻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
真的不會武功?我卻覺得他的輕功倒是挺不錯的。
看著他的這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大小姐得意地笑了一下,沖著他的背影大聲道:「不送,不送。」
她的目的達到了,她當然開心了。
可是,鳳南天卻一點兒也不開心。
他摸了摸他那胖胖的額頭,一副頭痛不已的樣子,然後,轉過身來,沖著大小姐不停地搖頭,嘆氣道:「我說寶貝女兒呀,凡是來相親的,都讓你給嚇跑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誰呀?他是我在京城的世交兵部尚書白中棠的公子,人家本來是來這裡遊玩的,我費了好大的口舌才把他給請回家來,讓你們好好地相處一下,你卻說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把人家給嚇跑了,真是的?你是不是看不上人家?」
鳳飛飛道:「我還真是沒看上他,假模假樣,一副娘娘腔,看了都覺得噁心,還跟這種人相處?」
鳳南天道:「什麼娘娘腔呀?人家那是斯文。讀書人都是這個樣子的。你好好看看人家,論相貌,人家相貌堂堂,論學問,人家才學八斗,而且,我們兩家又是世交,假如你們嫁給他的話,我們兩家的交情就會更深,假如連這樣的你都不中意,那你還想要什麼樣的?再這麼折騰下去,當心以後嫁不出去呀。」
大小姐才不在乎呢?
她走過來,輕輕摟著鳳南天的脖子,撒嬌道:「爹,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我要嫁也要像嫁劍三十那樣的男人,這些凡夫俗子,哪裡配得上我這個富甲山莊堂堂的千金大小姐呀?你也希望你的寶貝女兒嫁個名滿天下的大俠不是,到時候你也可以跟著風光風光嘛。」
聽到這話,鳳南天開始不停地搖頭,幾乎都要把頭搖下來了。碰上這麼刁蠻任性的女兒,他簡直連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只好很無奈地道:「你以前說要嫁給柳青,前一陣子說要嫁給姬四絕,怎麼現在又變成劍三十啦?」
大小姐被他爹這麼一說,彷彿也感到有點兒不好意思起來,摸了摸頭髮,笑道:「爹,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嘛,怎麼能混為一談呢。」
鳳南天嘆了口氣,道:「唉,我算是服了你啦,江湖中哪個大俠剛剛成名,你就要嚷著要嫁給哪個,現在你究竟想要嫁的是誰呀?」
大小姐撅著嘴,喃喃地道:「我怎麼知道呀,我又沒有見過他們?」
這話立刻讓鳳南天抓住了把柄,道:「就是嘛,你連人都沒有見過,就說要嫁人了,假如人家是瞎子,是瘸子,是個糟老頭子,你也要嫁嘛,再者說了,你樂意嫁,你知道人家就樂意要你嗎?」
大小姐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道:「唉,爹,你不是都說過了嗎,只要我們富甲山莊要嫁女兒,很多人都會搶著來的。不是嗎?」
鳳南天一臉苦相,使勁地拽著自己的鬍子,道:「話是這麼說,可是,這些人又怎麼能跟那些人相同呢?」
大小姐道:「有什麼不同的,他們不全都是人嗎?我不管,你一定要給我找這些人給我找來呀。」
鳳南天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嘆了口氣,道:「天下那麼大,你讓爹到哪裡去給你找這些人來呢?」
大小姐笑嘻嘻地道:「你不找呀,我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