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死不了
一周前。
在歷時兩天又十一個小時后,趙一平的手下最終在警察軟硬兼施的引導下都招了。
怎麼購買的爆破物,怎麼接的頭,又是怎麼在記者會上誣陷姓斬的等等,全都一一道來。就連被毀屍滅跡的密道三岔路線也被趙一平最信任的手下說了出來。
連帶效應下,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趙一平這些年來暗地裡做的事也被抖出了不少,只為到時法官能對他們這些小蝦米從輕發落。
其中,最讓黎子謙震驚的於柏徽的真實身份。
當付景年把這些收集來的口供遞到他面前的時候,黎子謙手裡的咖啡杯自手心滑落,匡唐一聲掉在地上。
他拿起其中一份口供,足足看了一個多小時,雙眉緊鎖再沒有解開過。
「黎子謙……」付景年欲言又止。
他冷笑了一聲,淡淡道:「我不信,一個字也不要相信。」
「接受事實吧。」付景年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可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
「我不接受。」他搖頭,每個字都頹頹的。
林霖看不下去了,一掌拍在桌上,他不願意麵對,那她就乾脆來招以毒攻毒:「你聽清楚了,就和你看到的一樣,於柏徽他是靳叔的兒子,算起輩分他還是你的叔叔!只不過因為姓靳的比你爺爺小了十多歲,當年於柏徽差不多又是靳叔四十歲才有的,所以年齡和你相仿,於柏徽他和你的的確確存在血緣關係。
趙一平擔心和靳叔早晚有天會像當年他和你爺爺一樣翻船,給自己留了後手,姓靳的原以為自己這個兒子難產死了,卻沒想到還活著,而且就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爆炸事件於柏徽也是知情人。
趙一平這樣設計也是想讓他親手來摧毀黎家,至於那個姑姑,同樣是趙一平來離間你們兩個人的,這件事於柏徽一直不知情,聽趙一平最信任的人說,於柏徽那時就想告訴你,你被利用了,他們不過是想讓你去探秘方,趙一平為了阻止,才想出這麼一出。」
「他和我不可能有血緣關係,不可能!」黎子謙真的慌了,俊逸的臉煞白。不想去相信此刻看到,聽到的,可是這個解釋滴水不漏,他嘴上說不信,可心裡卻是千信萬信。
他一點不想承認靳叔是他爺爺的弟弟,這樣欺騙他,利用他的人,根本不配做黎家的人。
當初他是推了於柏徽的姑姑,但根本沒有用一絲半毫的力氣,只不過是演戲給敵人看的,然後到時候隨便說上個理由再將她送下山去,以免自己和於柏徽遭人懷疑有危險,可那個女人卻掉了下山,他有口難辯。
這個結果宛如雷劈,想過和於柏徽解釋的,但那天於柏徽猩紅的雙眼和那道不可置信的仇恨目光警示他,不管怎麼說,於柏徽都不會相信的。
於柏徽曾告訴過他,說她母親是被人用推土機推進屋子當場死亡的,她姑姑是最疼他的人。最好的朋友把最愛的親人推下山崖,摔了個粉身碎骨,任誰都接受不了,黎子謙深刻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在自責中度過。
上一輩們的恩怨,牽扯著三代人的情仇。這對他來說,真的好殘忍,可對於柏徽來說又何嘗不是?
黎子謙緩緩地立起來,面前一陣暈眩,當即用手支住了自己的額頭。
林霖皺起了眉,上前攙了把黎子謙:「你,還好吧?」
他淡淡的笑,冷靜地道了句:「我很好!」是真的好嗎?明眼人一看便能從他笑容中洞悉裡頭的澀。
健碩的背影逆著光暈,忽明忽暗中,顯得更傷感。一對被挑撥離間反目成仇的兄弟讓趙一平玩弄於股掌之上,不斷地互相傷害,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悲催。
付景年深眸緊凝,沖著他的背影喊了句:「你去哪?」
黎子謙沒有回答,一步步走出林霖的辦公室。下樓的時候,目光落在了轉角處。
種種,從凌亂模糊,一片片殘缺地拼湊著所有他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故事。
事情發展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黎子謙心裡似乎越來越清楚了來龍去脈。
腳步在轉角停了好久,他最終決定再去見一見他的叔祖父。
鐵門被打開,黎子謙的眼睛深邃得不見底,聲音低得嘶啞:「趙一平落網了。你再也不用隱瞞什麼。告訴我,為什麼要我去拿秘方?你是誰?」
斬叔從木床上立起,緩緩走到黎子謙跟前,手裡幾張黎子謙留下的日記已經被手汗捏得很皺。唇角抽動了下,他低下頭,不敢直視黎子謙的雙眼,一字一句說得艱難:「日記我看了,心裡的結也解了。你猜的沒錯,我是你爺爺的親弟弟。」
頎長的身子狠狠一顫,斬叔的話讓黎子謙深深闔上了眼,嗓音低沉:「果然是這樣,你的所作所為是不是也應該給我個合理的解釋?當年被陳一平挑撥離間的是你和我爺爺,為什麼要欺騙我?」
把心裡想問的都問完,他緩緩睜開了眼。
鼓了很大的勇氣,斬叔才抬眼凝上了黎子謙的寂寥的眸光:「我很早就已經後悔了。我不該插手你的人生,不該故意接近你,更不該因為曾經的怨恨,想過要利用你。這些早在你離開我的那刻我都清楚了。在我心裡,你才是最重要的。
「一句話,就夠了嗎?」黎子謙直勾勾地盯著他,瞳仁像是要噴出血來。
「對不起。」
斬叔別無它話,萬千想說的話唯有化為三個字,可黎子謙並不想聽到這三個字,強制下的冷靜,淡然,全都淪陷在面前男人的三個字里。
他的情緒像是失了控,從低冷到咆哮:「你利用我!陷害我!設計我!為什麼是我?我有什麼錯?我對你那麼信任,你就這樣對我?用我的信任去爭奪你們所謂的狗屁秘方,真的荒唐至極!你們之間的情仇,關我什麼事?憑什麼讓我那段時間過得生不如死?我以為是伸張正義,到頭來不過是你們捏造的謊言。我真的是人人羨慕的嵐城首富嗎?我連狗都不如!身邊禿鷲盤旋,狼撕虎吞,這就是我的人生!」
「對不起。」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斬叔的心口,黎子謙說的一點都沒錯,可他除了說對不起還能說什麼?
黎子謙的手緊握成拳,隱隱顫抖著,指尖嵌進了肉里,落下幾條彎彎的紅印:「不要對我說對不起,和我地下的爺爺,你的哥哥去說吧。你很快就能去見他了。」
這句話,他說得很淡,無色無味,卻是鑽心刺骨。
語落,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幾乎是奔出門去的,又或者說是落荒而逃的。
他從沒想過,當一切都揭開,真相會是這個樣子。
他不知道怎麼面對,也無法面對。
這重黑暗,是他預料之外的。
當年的陳一平因為秘方還有女人和我爺爺反目成仇,到後來我爺爺和靳叔受趙一平挑撥也生了嫌隙,黎啟源能把後來的黎家發展成現在的樣子一定也背負了很多,怪不得父親一生維護著黎家。
雖然後來靳叔跟陳一平成為了一夥,但他們也不過表面和諧,所以於柏徽不僅是陳一平用來制服靳叔的棋子,還是一顆用來摧毀黎家的棋子。
黎家人和黎家人頭破血流的爭鬥,讓陳一平也就是如今的趙一平心裡很痛快吧?
現如今再想想黎家的處境,黎家那兩款產品的生產線已經完全停滯了,爆炸事件帶來的影響太大,股價一直紅紅綠綠,極不穩定。
股東們也受到了不少打擊,很多都已無心把心思放在公司,去外面搞副業。
他身心俱疲!孑然一身,唯一讓他那顆殘破的心臟燃起溫度的人只剩下喬菀,這個他曾以為是生命中過客的女人。
行單隻影地走在小巷子里,連車都忘了開,一步一跌地走到公司。見到喬菀的一刻,他伸手將人攬進懷中,毫不猶豫地攫上了她的唇,眼淚卻流了下來,淌入兩人的口中,被炙熱的溫度洗去了鹹味。
鬆開的懷抱的時候,喬菀輕輕擦去他眼角的淚,萬般滋味湧上心頭,低低問了句:「你怎麼了?」
黎子謙一邊流淚,一邊笑,倔強道:「我很好,真的很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好。」
喬菀見到他這個樣子,不由又緊張起來,可她此時此刻要說什麼,要問什麼?她不知道!只是不斷地幫她擦著眼裡的晶瑩。
黎子謙閉了閉眼,挑起硬朗的下巴,生生把眼淚逼了回去。再睜眼的時候,他審視著喬菀的雙眼,淡泊地開口問了句:「能找到於柏徽嗎?我要見他。」
喬菀一驚,皺起了眉頭:「見他?』
「是。」他的態度堅決,短短一個字似乎如岩漿般灼熱。
黎子謙和喬菀坐上了計程車,往七瑞商城的方向開去。
車子停落,修長的腿從車內邁下,光斜中的男人側臉,比涼薄的空氣更淡漠。
他伸手,目光落向手腕上的錶盤指針。
北京時間下午三點零九分。陽光已經散去,天色變得陰蒙蒙,風也大了許多。
約好的23樓KTV包間內,於柏徽早就到了,背景音樂放的是一首walk,of,sou1s的poochai?ni?sai?mai?dee.
整個空間流淌著能將心絞碎的音樂,在三人相見的時候淡淡的紫色光線打在他們的頭頂。
他起身,將音樂調小,一雙夜鷹般的目光從黎子謙臉上移到喬菀臉上的那一瞬,明顯幻上溫意。
這一眼,承載著於柏徽這些天來夜夜從夢中驚醒的思念和愛情。
於柏徽將眼中漸漸炙熱的目光收了收,邪魅一笑說了句:「你們終於來了,比我預計的晚了幾天。」
黎子謙直直盯著他:「趙一平被抓你知道嗎?」
從警局出來之後,他不由地想到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哥哥這個事實。
於柏徽似乎也察覺到黎子謙眸底情緒的變化,稍稍皺眉后攤開雙手,一屁股載在沙發上,眸光變得有些沉:「我知道。」
黎子謙走進他,立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凝著他,笑笑:「那你不怕我來見你,也會帶上警察嗎?」
於柏徽臉上的一絲邪魅笑意一點一滴地斂了去,出口的嗓音倏然冰冷:「你不會,你欠我一條人命的交代。」
話鋒滑下,他突然站起,用手指著黎子謙的鼻尖,惡狠狠道了句:「你是兇手!」
兩個身高相仿的的男人平時著目光里散出的光線,在交錯的一瞬,似乎就註定了無法平行。
黎子謙一把掃開他的手,順勢揪起了他的西裝,切齒道:「你姑姑的死,和我無關。」
黎子謙話一出口,瞬間惹怒了於柏徽,他也乾脆抓起了黎子謙的西裝扯向自己,低咒一聲:「王八蛋,事到如今,你居然還能這麼理直氣壯?」
黎子謙咬咬牙,依舊沉穩地說了句:「你才是混蛋。」
語音剛落,一拳便揮向他的側臉。
於柏徽的嘴角立刻染上的血跡,他用舌頭抵了抵痛處,反手一擦,手肘砸向黎子謙的肩窩。
下一秒,黎子謙膝蓋當即抵向於柏徽的腹部,他沒吃住力道,跌回了沙發。
黎子謙一想到眼前自以為自己是最受傷的人,無知地讓生父被炸死的悲劇發生,拳頭裡灌滿了所有的力量。
想撲上去,卻被一腳踢開,兩人從沙發上滾到地上,扭打成一團。
喬菀手足無措,垂下秀眉,驚慌地差點哭出來:「你們不要打了,住手,不要再打了。」
他們心裡積壓了太多對對方的埋怨,現下,似火山噴發般瞬間湧出來,喬菀根本無法阻止他們。
黎子謙和於柏徽一直打到精疲力竭,沒有半絲力氣。包間的地毯上,他們各躺一處,大口大口地喘氣。
喬菀反射般地奔到黎子謙跟前,緊緊皺著眉頭,指腹輕輕擦著他嘴角的血跡,低柔道:「黎子謙,又流血了。」
於柏徽閉了閉眼,自己無法取代黎子謙在喬菀心中的位置,他一直知道。
一個人傷心傷到一定程度,也該麻木了。他闔上眼,不願再去目睹自己愛情里的失敗。
可下一秒,耳邊傳來的關心卻是送給自己的。
「於柏徽,你怎麼樣了。」喬菀挑起眉輕輕問道。
他和黎子謙聞言皆是狠狠一怔,他沒有睜開眼,只是無力地回了句:「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