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一章 陶土小人
電梯一層層樓向上,司南心中的畏懼愈演愈烈。
「叮」一聲門響,他渾身一顫,望著走道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跨了出去。
司南尋到記憶中的那個門牌,不安的敲了敲門,等了許久卻無人應答。
他心裡微微鬆了口氣,至少不用……不用遇到楚涵了……
他放下蘇千秋,從她袋中翻出鑰匙。開了門,房間浸沒在一片漆黑里,直到被遽然亮起的光線給打破。
司南站在門口,腳下彷彿有一條隱形的線,讓他心虛,叫他害怕。
家的偎貼終於讓蘇千秋在醉眼朦朧里勉強打起了精神,她在門口踢掉了鞋,可是剛走了兩步,又整個人驀地軟下去了。
司南趕忙搶上前兩步扶起了她。
蘇千秋癱軟在她懷中,滿臉淚痕,似梨花一枝春帶雨,叫司南的心又顫了兩下。
一隻黑貓聽見門響,從房間里身手敏捷的竄了出來,澄黃的眸子瞥見司南這張陌生的臉,明顯是愣了一愣。
司南先被這個突然而至的小小身影給嚇了一跳,等冷靜下來,一人一貓隔空在房間里對峙,中間橫貫著個迷迷糊糊的蘇千秋。
由於禁忌的關係,不是太多人家裡喜歡養黑貓。可是這隻貓不但毛色來得格外的油光水滑,神態中也隱隱流露出對司南這個外人的一股不屑。
明顯是被人當主子供奉起來的黑貓繞著司南轉了兩圈,甩了甩尾巴,毫不客氣的蹲坐在路中間,像是黑夜的一抹影子。
司南在和一隻貓的較量中落了下風,心中無奈的吁出一口氣,復又抱起了蘇千秋,小心翼翼的繞過那隻貓,抽空掃了一圈四周。
蘇千秋住的是類似酒店式公寓的小一居,一房一廳一衛,房間里有條不紊,是她一貫的風格。
司南憶起高中時她曾經住過的那套房子,徒然生起一陣此情可待成追憶的惘然。
在這個叫人生澀而不自在的空間里,司南就像一個小偷,誤入了他人的領地。
司南將蘇千秋抱入房間,輕輕放在床上。蘇千秋含糊不清的嗚咽了一聲,眉頭皺了皺,臉色蒼白的叫人心疼。
司南靜靜的站在床邊看了她很久,最後垂下眸子,轉身走去浴室想尋條熱毛巾給她擦擦臉。
浴室很乾凈,隱隱有著熟悉而自然的味道。司南的目光掠過放在架子上的那堆沐浴露洗髮水,赫然發現都是他曾經用過的牌子。
她好像在用熟悉的味道去記住一個人。
也彷彿在用這種方式悼念一段消散的往事。
司南心底湧起一陣又一陣的不安,像是夏日隱隱的雷鳴,低沉著,轟鳴著,無休無止。
他忐忑的用目光在這個早就不屬於他的領地里逡巡,隨後留意到毛巾架上掛著兩條毛巾,但是漱口盅卻只有一個。
司南還未來得及細想,門口一陣貓叫,斷然打亂了他的思緒。
那隻黑貓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門口,正抬著頭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他。
它澄明的目光叫司南覺得自己彷彿被一隻貓給捉了奸,他匆匆扯下一條毛巾,將水調到最熱搓了搓,又將它用力擰乾。
蘇千秋眉頭緊蹙的蜷在床上,待到那塊溫熱的毛巾觸及她的臉龐,她才受驚般的猛然睜開了眼。
她緊緊攥著司南的手不放,眉宇間時而迷惑,時而舒展,看他的目光時而混沌,時而清醒。
有時她看他的眼神一如那個十六歲的初夏,嘴角含笑,眼角眉梢里儘是一片春意盎然。
有時她看他的目光灼人,像藏著一腔化不開的離愁別緒,裡面是深深淺淺的倦意。
往事在這個醉酒的夜晚紛至沓來,蘇千秋在那些或溫暖如春,或凌冽如冬的記憶里浮浮沉沉,根本分不出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幻境。
貼在臉上的毛巾濕熱而軟濡,蘇千秋的記憶像是無意識的重溯回了高三卧病在床的那一段時光。眼前近在咫尺的俊秀男人和記憶中那個朦朦朧朧的少年重疊在一起,她忍不住向他伸出手指,想要勾勒他那似曾相識的眉目。
可是還未來得及觸到他,淚水卻忍不住溢出眼眶。
蘇千秋在床上轉了個身,將自己蜷縮成胎兒在母體中的形狀,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尋覓得到一己安心。
她將臉埋入掌中,肩膊在失控的淚水中微顫。
「司南,我好想你。」
從她唇間逸出的哽咽,叫司南如遭雷擊般愣在那裡。
「你……說什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千秋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那個和煦柔軟的少年已在記憶里死去,現在的他,早已不是曾經的他了。
蘇千秋斷斷續續的哭了許久,終於沉沉睡去。
彷彿像是堪堪經歷過一場暴風,司南心中七倒八伏成一片。他反覆的在腦海中咀嚼,咀嚼蘇千秋方才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心煩意亂的從卧室里轉出來,打算幫她沖杯蜂蜜水放在床頭就走。
他剛打開櫥櫃門,那隻黑貓又悄然出現在他身旁。
「喵~」它朝司南叫了一聲,躍上櫃頂,用爪子拍了拍其中一個櫃門,似乎想司南給它喂點東西吃。
這個心亂如麻的當下,司南壓根不想討好一隻貓,更何況是一隻有主人的貓。
他揮了揮手,把那隻貓給趕走。
總是被人當主子奉起來的喵大爺哪裡受過這種待遇,它上躥下跳著抗議,冷不丁爪子將放在柜子隔間里的小方盒給掃在了地上。
盒子里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悶響,黑貓愣了愣,覺得自己大概是闖禍了,瞬間夾著尾巴溜之大吉。
司南彎下腰撿起那個盒子,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盒子是很多年前流行過的禮物盒的樣式,因為時間的流逝紙張有點泛黃,但卻依然一塵不染,像是不時被人拿起來做過清潔。
司南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揭開盒蓋朝裡面看了看。
裡面是碎成一堆的陶塑,隱約看得出是個陶土小人。小人的手工有點粗糙,但依然有一種淺淺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司南皺了皺眉,伸了手指進去翻找了一下,最後拈出大半塊還算完好的碎片。
他手上拿的碎片正是小人的上半身,司南湊近端詳了一番,忽然發現這小人長著一張和幼時的他一模一樣的臉。
霎時間,他的心像是無端漏跳了半拍,心慌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