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國有南央
細雨初歇，長街里有人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頗為機靈的一雙眼四處張望后，張口便是大聲：
「雨停了，雨停了，大伙兒趕緊把東西都掛出來，麻利點吶，仙人正午就要路過咱們杏花街，可得留個好印象啊。」
一聲之後，長街里突然像是炸開了鍋，家家戶戶都把門打開，也顧不上蓄積的雨水會濕了新鞋。
「牛兒，把你爹剛改好的對聯貼出來，沒準仙人看到那對聯，就收你做徒弟了。」粗布衣裳的美婦人抬了抬下巴，有些滄桑的眸子里居然浮現了些許驕傲。
於是她身旁清瘦的少年癟了癟嘴，小聲嘀咕，「每年都這樣，對聯改了又改，改得再好也沒什麼作用嘛，仙人哪會在乎我們小老百姓，還不如等我十六歲去參加仙宗的招新呢。」
少年雖然這般嘀咕，可腳下動作並非沒有，轉身自然就進了屋拿來對聯貼上。
「三兒，把昨個兒新買的紅燈籠掛出來。」
「小桃，去去去，換上那新做的紅衣裳……」
長街里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大多是指揮了張貼喜慶物件兒的，所有人都恨不得把過年那股熱鬧勁兒也趕超了。
秦初揚挺直了腰桿走過長街，想著自己真是能幹，只是喊了一嗓子就讓大伙兒出來了，杏花街又恢復了熱鬧，真好啊。
可是……秦初揚頓了頓，「爹喊我什麼時候進宮來著，午時？」
正疑惑著，身後猛的湊了張書生般清秀的臉來，「少爺，我都找你半天了。」
這話中滿滿的委屈，簡直不符合他的書生氣質。尤其，這委屈還是對著秦初揚這七八歲的小娃。
秦初揚聞言，回頭咧嘴就是一笑，露出幾顆大白牙來，晃得書生模樣的奴僕條件反射就別過頭去。
「子駿啊，我不是跟你說了么，仙人要路過杏花街，我要幫大家製造機會啊。」秦初揚看了四周忙碌的身影，頗為得意，「你看，大家是多麼的……」
「少爺！」不等秦初揚說完，周子駿憋了一口氣打斷他，「你先別管大家了，再不趕緊回府上準備，可就真趕不上進宮了。」
秦初揚被周子駿這一聲驚得不輕，當即一頓，眼裡還閃過幾許心虛。
他才不要承認自己差點忘了進宮這事兒，雖說這幾年都會在這樣的日子進宮，可…這等不公平的事情，他的內心還多少有點抗拒。
四周的百姓也被周子駿這一聲拉回了興奮，頓了頓手裡的事情，有人猶豫了邁開步子，走近秦初揚，「初揚少爺，你且回去吧，大伙兒這裡都是小事，初揚少爺進宮才是大事啊，進了宮，可以更近距離跟仙人交流。」
「再有，初揚少爺這麼聰明，說不定，早早就能被仙人看上了，收做徒弟，那可真是要修得長生的。」
那人渾濁的眼裡滿是羨慕，羨慕之外，卻也是期待。「初揚少爺若是修得長生，咱們南央國，便能有長久安定了。畢竟初揚少爺小小年紀就表現不凡，愛國愛民，與秦將軍一般，皆是南央國之福。」
秦初揚聽罷，尚且稚嫩的臉上浮現點點紅暈，竟是少有的靦腆，「賈老伯說笑了，打從初揚五歲開始，每年仙人來南央，初揚都進宮去，這都三年了，一直也沒和仙人說上話，今年，今年也還難說。」
「不過，還有八年的時間，初揚會努力的。」秦初揚突然抬高下巴，冬日初陽似的眼裡星芒閃耀。
猛的轉身邁步，秦初揚大聲，「子駿，我們回府。」
「好的少爺。」周子駿跟在秦初揚身後，也不去在意長街里投來多少羨慕。
嗯，能到將軍府當差，又如此好運的跟在少爺身邊，可不就是值得給人眼紅的么。想到這裡，周子駿的腰桿也挺了挺，嘴角的弧度也慢慢揚開。
不過……周子駿猛的一激靈，「少爺你小心點，這地上還濕著呢，你別跑那麼快，子駿都追不上了。」
馬車緩緩駛過長街，車輪碾過街邊蓄積的雨水，一時水花四濺，居然也有莫名的美感。
馬車裡，周子駿耐心的給秦初揚整理衣裳的褶皺，而秦初揚，抱著一個精緻的銀制盒子。
「少爺，」周子駿瞥了一眼秦初揚懷裡的寶貝盒子，突然出聲，「以少爺的身份，成年後必定能入仙宗，少爺為何每年還要在大家面前做出一副……」一副不知前途的樣子。
「自然是為了公平。」秦初揚能猜到子駿話里的疑惑，於是放下銀制盒子，故意深沉，還帶著點點苦口婆心的意思，「子駿你也知道，以少爺我的身份，日後就算再沒有修仙天賦，也能進仙宗修行。」
本來就是實力為尊的世界，可因為身份的關係，多少人都能大開方便之門。
這在國之高層中雖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而百姓們不懂得，甚至無法一窺門道。他們啊，只是單純的相信仙宗的公平，若是突然把這所謂的公平表面撕開，然後血淋淋的把真相擺在他們面前，不知道又要打擊多少意氣風發著，嚮往著的靈魂。
「子駿啊，你還是不懂，」秦初揚輕輕嘆氣，「少爺我管不得民心，只是不想讓一些人被真相傷害了驕傲。」
周子駿一時語塞，沉默良久，才慢慢開口，「可是少爺，有時候，真相也會刺激和激勵一些人呢。」
所以，血淋淋的真相與虛假的公平，究竟哪個才是正確的對待方法呢？秦初揚還小，難免天真，也自以為是，此刻面對周子駿，他似乎還不能深刻了其中的道理，只是閃亮著一雙眼，填了點點困惑。
「當然，少爺也不用因為自己得了方便，就覺得愧對百姓們的公平，畢竟，出身富貴就是少爺的命，旁人也嫉妒不來的。」
周子駿照顧秦初揚五年，多少都熟悉這個小大人，雖然年幼，可他的意氣風發，他的抱負，不輸任何成年人。
終歸的南央國之福，周子駿不可能抹殺了秦初揚骨子裡的東西。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秦初揚重新抱緊銀制盒子，一雙眸子恢復了閃閃發光，「反正少爺我如今要做的，就是憑自己的本事進入仙宗，而非等著盼著成年之後被塞進去。」
周子駿聞言，停了手裡的動作暗自垂頭，也不言語。
他知道自家少爺有自己的想法，這等想法，說是堅持也好，固執也罷，總歸不能由了旁人輕易改變。
並且，這一切想法的出發點，秦初揚都能冠上天地大義，周子駿自覺說不過小小年紀的秦初揚，索性不說。
秦初揚也似賭氣一樣，抱著銀制盒子半天不說一句話，馬車裡少了人言，自然變得有些壓抑。
一路算得煎熬，而馬車終於駛近了厚重的宮牆，宮門前站立的侍衛執長劍，渾身上下都是閑人勿近的冷漠氣息，卻居然也叫人著迷。
「來者何人，遞上紅帖。」侍衛抬手攔下馬車，聲音是公事公辦的冰冷。
將軍府的馬車標記還鮮活在兩側的窗框上，侍衛的冰冷倒也不是故意給秦初揚難堪，而是規矩在那兒擺著，無有特殊。
南央國的規矩，滿朝文武，入宮共宴，必持紅帖。紅帖因宮宴目的而更新，次則不同。
周子駿把馬車帘子掀起一角，然後伸了腦袋出來，恭恭敬敬道，「南央鎮國將軍之獨子秦初揚，持紅帖入宮。」
「原來是初揚少爺。」宮門前的侍衛拱手，末了才接過周子駿雙手遞上的紅帖。查對無異之後，侍衛一板一眼著，「初揚少爺來得有些晚了，若是再遲上半刻，按照規矩，就不能放初揚少爺入宮。」
「那……現在？」周子駿小心翼翼，心跳不由得慢了些許。
「現在？」侍衛側身，毫無情緒波動道，「請初揚少爺下馬車，步行入宮。」
「誒？」步行，南央國何時多了這個規律？這真要是步行入宮，走到舉辦午宴的殿宇，還不得在國君之後到場？那可真是活膩了。
秦初揚乾咳兩聲，雖然不知道侍衛的目的，不過，應該也不是故意為難他，畢竟他爹和他都不是那種招人記恨的性子。
或許？事出有因？「子駿，下馬車。」
不讓坐馬車就不坐吧，大不了他跑過去。打定主意，秦初揚抱著銀制盒子就要跳下馬車，只是不知為何，臨了馬車邊上，秦初揚一雙腳卻邁不動分毫。那感覺，就像是被什麼強有力打東西扯住了。
連忙低頭，秦初揚只看到一縷淡青色的輕煙，那輕煙好似攀附極強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就自秦初揚的雙腳往上，纏繞到了雙肩。
「仙…仙人！」秦初揚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