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胡不喜

跟學校不一樣，單位職工宿舍並排放著三張單人床，沒有上下鋪。這樣一來屋子被佔滿，每個人一張床、一張帶儲物格的書桌、一個床頭櫃和一個小小儲物櫃，把整個宿舍堆得滿滿當當。

朱煜的床位在最南邊靠窗戶那頭，她來報到的最早，本可以選個更具優勢的地理位置。但因為愛那窗邊的明亮，從高中住宿開始，十年的住校生涯她選的都是靠窗床位。害怕黑暗、害怕孤單，雖說朱煜常自嘲是個「女漢子」，但她內心軟弱、極度敏感，不過嘴上愛逞強了些，內里實在是個林黛玉一樣的人物。

畢業後來公司這半個月，好處是能提前掙到一個月的工資，壞處是大部分新員工都還沒來，朱煜過了半個月獨守空房的日子。一開始為了讓自己一覺睡到天亮，她選擇每晚洗個熱水澡，這樣睡眠質量高了，半夜不會醒來，也就不會感到害怕。但熱水澡洗多了，功效也漸漸失靈了，早睡肯定會早醒，十點睡覺五點醒來，任思緒紛亂也不是個好辦法。後來她嘗試晚睡晚起，看電影看電視劇，總之找個東西填滿晚上的空閑時光，熬到十二點倒床便睡，第二天睡到七點半起床，收拾好八點十分出門。不過這樣「夜貓子式」的作息實在不夠健康，第二天上午工作肯定會打哈欠。

朱煜是多麼誠意滿滿地期待有一個舍友啊，兩個人就算交流不多，只要有個人在房間，便有了安全感。前兩天宿舍阿姨來檢查衛生，朱煜纏著她軟磨硬泡了很久，她才告知朱煜有個新同事也是要來的，不過不確定具體入住時間。從那時起，每次朱煜回宿舍都做好了迎接驚喜的準備，但每次生活都給她露出殘忍的一面。

今天朱煜一路想著蘇慕林，既然他回來了，晚上去他們宿舍串串門總是可以的吧。男女員工同住一所宿舍樓，男生佔一到四層，女生五到七層，各樓層相通，沒有任何禁嚴措施。有人說這是公司的「陰謀詭計」，讓員工們相互談戀愛，在Q市成家立業，這樣跳槽的幾率會大大降低。朱煜聽到這種說法，覺得公司幼稚可笑，現代社會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要有更好的工作機會，保不齊夫妻兩個雙雙跳槽，公司的算盤打得不響。

鄂聘婷不住宿舍，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套二居住，朱煜失去了結交一個閨蜜的機會。蘇慕林、王子瀟，還有今天剛認識的陳良偉，三個住一間宿舍。朱煜跟他們都算得上熟，串門大概沒問題。但女生主動往男生宿舍跑，總有一種的感覺，別人會怎麼看自己？自己會怎麼看自己？「唉，還是老老實實在宿舍呆著吧。」朱煜步履艱難地爬上七樓，老樓沒電梯，累得她氣喘吁吁。

一開門，便看到一個伶俐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收拾行李。朱煜大喜過望，笑容滿面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哇，我叫朱煜，你是新來的吧？」

姑娘扎著丸子頭，仰脖看著朱煜笑道：「我叫周舟，今天剛搬進來，我就是Q大的，一直住大學宿舍，現在宿舍不讓住了就搬到公司宿舍來了。我在咱們公司做技術測試，你呢？」

朱煜走到自己書桌，放下東西，把椅子扭了個方向，正對著周舟坐下：「我是市場部的，負責咱公司宣傳。你剛搬進來嗎？吃飯了嗎？」

周舟繼續低頭收拾東西：「我提前下了班，剛把行李帶過來。晚飯還沒來得及吃。」

朱煜拍手道：「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吃，你要不想下去，我可以買給你。」她一心一意要對新舍友好，回答的有些忘乎所以了，別人沒吃飯，怎麼能是「太好了」？朱煜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趕忙笑著解釋：「我的意思是，你還是趕快吃飯吧，吃完飯，我幫你一起收拾。」

周舟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朱煜趕緊打開宿舍的空調。

「宿舍還有空調？太棒了，我竟然沒發現。」周舟一臉驚喜，「我先收拾下，等會想洗個澡，不下去吃飯了。」

朱煜點頭道：「好，我幫你帶上來。」

她興沖沖地提起包下樓去，真是開心啊，有了舍友再也不會孤單寂寞冷了。一出宿舍樓門，跑得急了些，跟一個男生撞了個滿懷。

「唉，你——」朱煜抬頭一看，竟然是蘇慕林，心情頓時緊張了起來。

「去吃飯？」蘇慕林笑著問她，他總是那麼愛笑，笑得人心裡發慌。

「嗯，」朱煜低下頭，鼓了鼓勇氣又抬頭問他：「你今天沒加班？」

「今天不忙，咱們一塊去吃飯吧，正好我也沒吃。」

二人並肩走到宿舍樓下不遠的小吃街，街上不僅有各類燒烤和小吃攤位，還有形形色色小店，滿足來自天南海北的人的需求。這條小街的生意全靠一個集團的員工撐起來，蘇慕林朱煜的公司作為集團一份子，每月自然也為小街貢獻不少流水。

朱煜是個吃貨，小街上店鋪她基本都吃過了，最常去的兩家是黃燜雞米飯和煲仔飯。黃燜雞米飯比別家好吃的地方在於味道足、湯鮮美、肉筋道，朱煜習慣先把結實筋道的肌肉和肥美多汁的油菜吃完，然後把軟軟的白米飯泡在深褐色的濃湯里，挖一大勺放到嘴裡，嚼一嚼唇齒留香。煲仔飯的與眾不同在於用石鍋來燉菜，菜被煮的爛爛軟軟的，朱煜就好這一口。

朱煜記得之前一起吃飯時，蘇慕林愛吃餛飩、生煎之類的，於是她提議道：

「咱們去吃生煎，還是餛飩？」

「你想吃生煎餛飩？我還想著這些天常吃，有點膩味了，想吃點菜呢。」蘇慕林笑道，「不過你要是想吃，我陪你去，我都行的。」

朱煜望著他笑了笑，心想：吃生煎餛飩還不是因為你想吃？

她輕聲道：「吃菜也好，你來定吧，我有選擇困難症。」

兩人逛了逛，蘇慕林最後還是選擇了生煎。

兩盤素蝦仁生煎，一碟腐竹，一碟涼拌木耳，一紮酸梅湯。環境優雅，菜色精緻，餐具明亮，讓人看了非常舒服。

跟心儀的人一起吃，心裡更舒服。

朱煜心情悠然，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著生煎。

「對了，我一直沒問過你，你為啥叫蘇慕林？這名字像是偶像劇里的男主角。」

蘇慕林睜了睜眼睛，目光閃動，看上去有點小得意：「我的名字很簡單，我爸姓蘇，我媽姓林，蘇愛慕林之意。」

「哇，好浪漫啊。」朱煜心嚮往之，「你父母肯定很相愛吧。」

「誰父母不相愛呢？我爸處處寵著我媽，別人看了我媽都覺得她比實際年齡小很多。」

「那你爸爸的脾氣肯定很好，跟你一樣吧。」朱煜羨慕道，「我爸爸脾氣不好，我父母老吵架。」

「吵架是父母增進感情的一種方式，你不要當真，最後還不是和好？」蘇慕林軟語勸慰，「以我的個人體驗，男的愛女的多一些家庭才會幸福，因為女的更需要愛。」

朱煜被他的話感動，心裡思緒萬千，想起大學跟前男友分手也不過是因為彼此吵得凶，誰都不肯讓步，要是當時前男友能像蘇慕林這樣想，主動認個錯，他們當初也就不會分手了。溫柔的男生得人心，這句話一點都沒錯。

「你性格真好，」朱煜微笑道，「你女朋友肯定也是個很好的女生，你們在一起這麼久，是不是快結婚了？」

「她明年畢業，等她找好工作，安定下來，確實到了結婚的時候了。」蘇慕林依舊笑容可掬，但在朱煜看來卻變得殘忍了些。

這麼好的男生，這麼早談戀愛，談一次就結婚，真是有點暴殄天物啊。當然這只是朱煜心中冒出的小小黑暗念頭，她知道該做的只能是祝福。

「你做好為人夫、為人父的準備了嗎？你有沒有想過，結婚後後悔怎麼辦？」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們都談了這麼久了，關係很穩定啦，我去過她家，她也去過我家。家長都見過了，算是半隻腳踏進婚姻了。」

「真好。」朱煜笑著，開心又有些失落。開心的是世界上有這麼美好的愛情就發生在自己眼前，失落的是自己卻不是這份美好愛情的女主角。

兩人吃完飯，都到宿舍樓下，朱煜才想起來忘記幫新舍友帶飯了。「真是個重色輕友的傢伙！」她暗罵自己一句，匆匆又要跑去小吃街買飯。

「你慢點，我陪你一塊去吧。」蘇慕林在背後沖她喊。

「不用了，你快上去吧。」

「剛吃完飯，你別跑，對胃不好。」蘇慕林囑託了一句。

朱煜沒回頭，心卻暖暖的。「唉，世間的好男人啊，偏偏都有了對象。上天哪，可憐可憐我吧！」雖然有小小哀怨，但想到今晚有新舍友陪伴，還跟蘇慕林共進了晚餐，還是很值得開心的。朱煜一個人走著，卻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