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們再看四名已知受害者的身高和樣貌。」喻正點開下一張幻燈片。
「李荔薇,三十一歲,身高166cm,體重51kg。
「王微,二十四歲,身高165.5cm,體重49.5kg。
「汪倩倩,二十四歲,身高167.5cm,體重53kg。
「丁婧,二十六歲,身高167cm,體重52kg。」
他再次露出微笑:「四名受害者都是年輕女性,相貌都很標緻,但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她們四個人的身材都非常接近。」
他寫下第三個共同點——「體格」。
「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小周驚訝地轉頭看向江成屹,怪不得江隊特意讓他將受害人的身高體重都重點標劃出來,原來江隊也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
「我們再看下一張。」
畫面上出現了並排的兩張卡通貼紙,同樣都是蝴蝶圖案,左邊那張破舊暗淡,右邊那張光艷嶄新。
盯著蝴蝶看了幾秒,喻正回頭,對江成屹投來欣賞的目光:「這是已知的線索中最讓我感興趣的,也是接下來對罪犯進行側寫的一個重要切入點,這種物證因為很不起眼,在辦案過程中,極容易被忽視,幸虧江隊沒犯這種錯誤,不但到汪倩倩家中進行了第二次搜查,還將其作為物證保留了下來。」
小周與有榮焉:「江隊是我學長,當年可是咱們學校的學霸級人物。」
喻正嘿嘿一笑,接著往下說:「雖說這種蝴蝶貼紙市面上到處可以買得到,並不能據此就認為是兇手投放到被害人家中的,但考慮到拋屍現場的那種儀式感,我先假定它是由兇手所派發。
「左邊這張貼紙,是從汪倩倩家中搜出來的。第二張貼紙,則被貼在那位撞見假鄧蔓的陸姓目擊者的家門口。
「巧的是,從監控錄像來看,當晚在陸姓目擊者家門口徘徊的女性跟李荔薇的打扮非常相近——頭戴橙色H牌絲巾、大衣、短踝靴,如果我沒記錯,資料上顯示李荔薇被害時也身著這身衣服。當然,如果不是江隊正好接手了李荔薇的案子,翻看了李荔薇的案宗,估計不會注意到這一點。可惜因為兇手非常懂得規避監控盲點,沒能成功進行追蹤。
「然而根據這一點,我們不難聯想,那名打電話到電台去的目擊者所說的話並非捏造,確實曾有人扮作李荔薇在晚上出沒。有別於目擊者的主觀講述,監控視頻是最直接又客觀的證據。」
老秦恍然大悟:「照秦博士這麼說,當晚陸醫生撞到的假鄧蔓很有可能就是兇手,據陸醫生說,遇上那人的時間是凌晨一點多,而汪倩倩的遇害時間是23:00-1:00,兇手作案出來,被陸醫生無意中撞見,兇手怕就此暴露,於是從次日便開始跟蹤陸醫生、貼蝴蝶貼紙,並將她列為下一個目標?」
小周疑惑:「不對啊,兇手模仿李荔薇、偷王微的衣服,這都說得過去,可那個鄧蔓不是自殺的嗎,兇手為什麼要在八年後模仿鄧蔓,目的是什麼?」
「所以我就說,鄧蔓的死因肯定有疑點。」老秦對喻正說,「喻博士,請繼續。」
喻正扭頭看著屏幕:「可惜李荔薇的案子已經過去三年,很多物證都湮沒了,丁婧家中也沒能搜出蝴蝶貼紙,但這並不妨礙我相信這是兇手留下的一個信號,因為假如缺少這一環,浮在水裡的屍首的意義就會變得語焉不詳,接下來,容我問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江隊,你見過那名陸姓目擊者,能不能告訴我她大概多高、多重。」
「167cm,50kg左右。」江成屹回答得很快。
「相貌呢?」
「漂亮。」
喻正恨不得鼓掌:「非常好。兇手是完美主義者,這些年一直在嚴格執行他挑選被害人的一系列要求,如果僅僅只是想殺害目擊證人,兇手不會給陸姓目擊者派發蝴蝶貼紙,一旦派發,說明他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將陸姓目擊者列為下一個儀式的對象。」
江成屹坐不住了。陸嫣此刻正待在家裡,雖說母親、劉嫂、司機也都在,司機還受過訓練,但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放心不下。
沉吟了幾秒,他喊了小周近前,低聲囑咐幾句。
見小周有些捨不得走的樣子,他向小周保證:「你先去,回來我讓老秦給你聽錄音資料。」
小周走後,喻博士繼續說:「蝴蝶,在希臘語里稱為『psyche』,有愛和靈魂的雙關義,也象徵著蛻變和重生。
他走到白板上畫下一個蝴蝶圖案,然後對老秦說:「麻煩回放幻燈片。」
當圖像定格在幾名被害人的白色防水袋上時,他請老秦停下。
「據幾位目擊者所說,遇害人的屍首都漂浮在湖心正中,由於被包裹在白色防水材料里的緣故,即便在夜裡也顯得白而刺眼,資料中顯示,那名發現丁婧屍首的目擊者還曾經用『浮在羊水裡的胎兒』來形容目擊現場,我想如果兇手聽到這番描述,應該會很得意,因為他已經基本呈現他想要的犯罪美感。其實從照片來看,受害者除了像胎兒,也有些像蝶蛹,但不管兇手究竟想要呈現哪種意象,都有著『新生』、『重生』、『改造』的暗示。水,則有『孵化』、『洗刷』、『潔凈』的含義。」
江成屹捕捉到其中一個詞:「改造?」
「對。兇手選定一類人群作為目標,跟蹤並殺害對方,並契而不舍地微調拋屍現場。從研究浮力、購買包裝材料到提前調查拋屍現場,兇手幾乎每一步都經過了精密的計算,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達到他想要的效果為止。我們都知道,犯罪動機的習得性機制中,分為強化機制、自我強化機制以及懲罰機制,從這系列案子來看,這幾年下來,兇手已經完成了從強化機制到自我強化機制的進化,犯罪衝動逐漸升級,犯罪頻率因而也變得越來越高。」
「怪不得。」老秦撓撓頭,「李荔薇跟b市王微的案子隔了三年,四個月後,又出了汪倩倩的案子,而汪倩倩和丁婧之間,僅僅才隔了幾天,也就是說,下一個遇害者很快就會出現?江隊,咱們得趕緊抓住這變態才行。」
喻博士:「接著往下說,從挑選受害人——布置現場——模仿受害人的循環中,兇手達到了對自我行為的高度肯定,並從這一系列行為中日獲得日益積聚的犯罪快感。我猜,在每一次成功實施犯罪后,他會以某種方式對自己進行獎勵。」
說著,他拉開椅子坐下,笑得猶如蒙娜麗莎:「各位應該聽說過ArthurShawcross的案子,在這名殺人魔橫空出世后,先後有十一名女性遭遇了這位惡魔的毒手,當時正是由於心理學家的側寫,才最終成功抓到了兇手,但本案跟那一類性|變|態型連環殺人案有本質的不同。
「第一、四名受害者均沒有被性侵的跡象。第二、除了頸部的勒痕,屍首未遭到其他破壞,保存得相當完整。第三,受害人死亡后,兇手似乎有意模仿對方的穿著。假定最後一點是兇手自我陶醉和自我獎勵的一種方式,我有理由相信,他的動機中還牽涉到另一個意向——替代。」
有人表示不懂:「喻博士,這太繞了,能不能用大白話給咱們解釋一下。」
喻博士平易近人,立刻換了一種稍通俗的表達方式:「OK。我們回到四名遇害者本身,這幾名女性除了體格相近,還應該有步態等其他共同點,加在一起讓兇手產生了犯罪聯想,但僅憑這幾點,還不足以啟動兇手的『犯罪刺激情境』。
老秦沒忍住,在一旁插話:「從剛才咱們查到的資料來看,在冬至網站創立之初,也許是為了好玩,丁婧是第一個在網站許願的,也就是說,包括丁婧在內,四名受害人都曾在冬至網站上許過願。喻博士,就算如您所說,受害人的許願行為與他們被害未必有直接關係,但也不等於一定不相關啊,關於網站這件事,您能不能給咱們分析一下。」
喻博士便在白板上寫下「許願」兩個字。
「很好,我們再試著加入一個假定因素——冬至網站。在座各位想必都知道,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文化中,只有一種人能滿足人類的願望,在西方,我們稱他為上帝,在東方,我們則稱之為神。」
鴉雀無聲。
喻正眼中隱隱綻出一種狩獵者慣有的光彩:「我不知道兇手究竟是從哪一年開始犯罪的,但從他執意挑選同一類體格的女性作為目標來看,受害人的體態會使他想起某位熟悉並憎恨的女性——妻子、母親、上級、老師、女性親戚等等,而這也是他挑選目標必須滿足的第一個條件。」
江成屹思忖著說:「冬至網站在過去八年中,累計共有一百多名用戶抽到了那副最難抽中的牌,可是迄今為止只出現了四名受害者,我本來覺得有些費解,但結合這一點來看,也就能解釋得通了。」
喻正:「所以我才說這名罪犯是個完美主義者,對他來說,犯罪是一個完整而連續的過程,其中的幾樣要素缺一不可。我推測,兇手想要從被害人那裡得到主宰者的快|感,於是通過滿足對方願望的方式來實現這一要素。雖說冬至八年前就創辦了,但直到三年前,才出現了第一個滿足了所有要素的受害者——李荔薇。也就是說,直到三年前,兇手才擁有了足夠的經濟實力去滿足受害人的願望,進而實施系列犯罪。對於這一點,各位有沒有異議?」
老秦忙點頭:「喻博士請接著往下說。」
「好,我們再說第二條。在實施犯罪后,兇手將受害人的屍首包裹成胎兒或蝶蛹投入水中,這個行為從心理學來看,暗示著『毀滅』、『改造』『重生』及『洗刷對方罪惡』,而模仿對方穿著,則意味著『戀慕』或是『替代』,從兇手作案時的冷靜程度來看,我傾向於後者——替代。
「除此之外,基於某種不得而知的誘因,兇手堅信他選定的目標沒有在世界上『存在的必要』,必須『回爐重造』,在滿足對方願望后,他認為自己已經跟對方的關係發生了改變,他成為了對方的主宰者,可以肆意主宰乃至毀滅對方的生命。在完成蝶蛹/胎兒儀式后,他認為對方的罪惡已經洗刷乾淨,他成為了新生者,所以他才會在事後以模仿對方的穿著打扮為樂,並不斷重複這一過程。」
江成屹放下筆,將手中的紙呈給喻正,請他指正:「您看看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喻正眯了眯眼,紙上寫著:1、男性。2、具有不錯的經濟基礎。3、身材瘦小。4、文化素養較高。5、排除團伙作案。
經過剛才的分析,已無需再用長篇大論來贅述,條條都中。
「Excellent.」他連連點頭,非常誠懇地對江成屹說,「江隊,這是我近年來接觸過的犯罪動機最複雜的案子,我對罪犯的人格已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如果抓住了罪犯,我希望能跟罪犯進行一次深入談話。」
江成屹跟他握手:「感謝喻博士對我們提供的幫助,有您的側寫,接下來我們打算縮小找尋兇手的範圍,到時候如果遇到其他問題,可能還會麻煩喻博士。」
「別客氣。」喻正眼睛發亮,「不用江隊招呼,我會主動跟進這個案子。」
***
陸嫣跟江成屹母親坐在沙發上說話,雖然始終保持著得體的笑容,但她自己知道臉有多燙。
不知道江成屹是不是故意的,走時也不告訴她洗衣機在哪,在她還抱著床單在房子里轉來轉去的時候,江成屹的母親就來了。
最尷尬的是,在劉嫂接過床單時,江成屹母親「不小心」瞥見那一大灘痕迹,頓時驚訝得嘴張成了圓形。
陸嫣當時杵在一旁,窘得恨不得鑽進地縫,昨天晚上,她和江成屹前後來了五六次,又沒做保護措施,床單上幾乎可以用「泛洪」來形容,慘不忍睹。
江成屹的媽媽卻顯得十分興奮,先是馬上吩咐劉嫂:「一會就把我們帶來的東西放進冰箱。」
繼而拉著她在沙發上坐下,笑眯眯端詳她:「好孩子,中午想吃什麼?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只要你想得到的,劉嫂都能給你做。伯母這人別的不挑,就挑廚藝,劉嫂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早就被磨練出來了,」
陸嫣雖然臉還很熱,卻盡量讓自己笑得大方自然:「阿姨,我什麼都不挑,吃什麼都香。」
「這樣多好。」不管陸嫣說什麼做什麼,江成屹母親都感到無比滿意,「哪像江成屹,嫣嫣你是不知道,現在他大了倒是好多了,小時候的時候可挑嘴了,只要稍微有點腥氣的東西,他就不肯吃。」
自然而然就改了稱呼,稱陸嫣為「嫣嫣」,不知不覺又親近了幾分。
見陸嫣莞爾,江成屹母親又說:「早上江成屹給他爸爸的秘書打電話,讓秘書幫忙訂你們倆的機票和酒店,算這小子有眼光,選來選去,最後挑中了奧地利的薩爾茲堡。可是後來他好像臨時有事,忙去了,也沒訂具體時間,怎麼,你們兩個最近打算出去旅行?」
薩爾茲堡?
陸嫣一怔,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她有一次讀小說,見書里把那地方描寫得非常美,不由得心生嚮往,可是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跟江成屹提過這件事。
「也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江成屹母親像是有些後悔失言,馬上笑著眨眨眼,「你悄悄裝作不知道就可以了。」
說著,拉她起來,微笑:「來,我們到裡面說說話,阿姨有好東西給你。」
進屋沒多久,小周來了,陸嫣如蒙大赦,忙從房間里出來,去給小周開門。
江成屹一直忙到傍晚才回來,他一回來,劉嫂就張羅做飯。
等飯的功夫,江成屹的母親跟江成屹說話,陸嫣坐在一旁微笑喝茶,滿腦子想的都是江成屹媽媽送給她的那些東西。離剛才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她的臉總算不再動不動就發熱,可以比較平靜地思考問題了。
可是,江成屹那麼犟,肯讓她綁在床上為所欲為嗎,光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江成屹雖說一直在跟母親說話,餘光卻始終留意著陸嫣,見陸嫣安靜異常,喝茶時,不時流露出迷之表情,不免有幾分納悶。
飯畢,八點多了。
江成屹送完母親和小周回來,見客廳和餐廳空空如也,陸嫣不知到哪去了。
他走到自己房間,她不在,出來,敲她房間的門,就聽她在裡面悶悶地回答:「我先洗澡。」
他在門口杵了一會,不得不回房。
想了想,他乾脆也到浴室洗澡。
可是洗完了,在房裡又等了很久,陸嫣還沒動靜。
他雖說很想再綳一會,可是想到陸嫣剛才說她在洗澡,還是沒能繃住,打開門出去。
陸嫣早就洗好澡了,可是面對一床的「好東西」,她除了犯上了選擇困難症,還覺得有些羞恥。
挑來挑去,好不容易選了最保守的那套白色蕾絲的穿上,又在外面套上普通睡衣,這才收拾好東西,走到門口。
剛一打開門,就見江成屹站在門外,正要敲門的樣子。
「幹嗎呢。」他看著她,聲音有些暗啞的味道,襯衣長褲,比她穿得保守多了。走廊上的水晶燈,光影重重,照亮他異常英俊的臉。
「沒幹嗎。」她故作平靜,出來的時候,自然而然關上了身後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