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尊者
一場風波初定。
東楚城還是東楚城，只是城外人變了，城內人也變了。
夜已深沉，漫天星光之下，李沐和冷梓舟站在東楚城的城頭一角，並肩望向大貟羌州的方向。
城門處，有兩三人迎著殘月緩緩而行。
「他們走了，我才安心。」李沐輕聲嘆了一口氣。他的額頭和手臂幫著白紗，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東楚城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輕視這個年輕的小子。
當然，還有同樣站在他身邊，同樣年輕的冷梓舟。
李沐送走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原名寧川，現在的劉川。當然，還有與他形影不離的無相。
二人聯手殺死了兩位寧家東楚直系血脈。這可是血仇。李沐只要還想著入主東楚城，那麼就算李沐再怎麼想保劉川，也不可能去擔這份血仇。
雖然今天他和冷梓舟聯手大戰東楚城三位出神異相高手，完全震懾了城中諸家勢力。但是等他們回過神來，肯定還會有別的動作。
不說別的，寧家繼承人的仇，白牙的供奉之死，都得一件件算。
這和實力無關，只和道理有關。雖然實力強的人，往往很擅長講道理，然而別忘了，這裡是東楚城。
因為講道理，所以人人願意來這裡做生意的東楚城，在這裡不講道理的後果，可能直接就是活水失源，終成死水一灘。
「那個劉川身上，有我以前的影子。」冷梓舟負手而立，他的氣質完全超遠了李沐。舉手投足之間，更多了一分武道宗師大家的風範。
李沐有些調笑地說道：「梓舟，你這去一趟金剛寺是真的去對了。」
冷梓舟微微頷首，「確實，金剛寺雖處一隅，但奇人輩出。且不說臨光方丈，年輕一輩的略懂與不懂，他們武道修為或許弱於我們，可其心境修行，超出太多。」
「修行即修心，修行即修性。我先前執拗於修行，卻封了心，忘了性。現在想來，我師父應該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早早傳我衣缽，讓我入江湖打磨心性。也幸好是在涯城遇到了你們……」
「在果樹街我很開心。」冷梓舟說了這麼一番話，可以看得出來，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之前的冷梓舟，那是名副其實的冷。宛若一塊寒冰，散發著寒氣。不僅生人勿進，就連熟人若不知他脾氣，恐怕也要被逼退。
如今的冷梓舟，還是冷淡的性子，已經是從臘月的寒冰，變暖春的融冰，有改不掉的稜角，也有被暖陽融化的部分。
「果樹街么？」李沐陷入片刻的回憶，那時他帶著沈璃潛入涯城，與冷梓舟、易凡相逢於賴雲君的小院。雖然各有各的懊惱和苦楚，但是此刻想來，倒是只剩下了溫馨。「確實讓人懷念。」
「易凡也變了不少，現在的他，穩重了許多。」冷梓舟說道。
李沐笑了起來，「要是他聽到這句話，嘴上少不得要罵一句，心裡估計得樂開了花。」
冷梓舟也露出了微笑。
「聽他說，你是打算安身東楚城了？」
「其實也不只是東楚城，我設想的是東楚城為根本，霖州也不能徹底放棄。」李沐對冷梓舟並沒有隱瞞，以二人的修為，也不怕隔牆有耳。「只是孤懸在外，怕是被人拿捏，必須能進能退，才是真正的從容。」
「東楚城與霖州還隔了羌州，且不說路途遙遠，中間還有一片荒漠在，其實……也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冷梓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沐點了點頭，「確實，其實我最開始也想過，最合適的地方，反而是蹇州。」
「蹇州多山，可出國境連巫族，也可退姝州，那是李家的大本營。我和巫族的關係自不必多說，李家那一戰之後，我其實也感覺到了一些說不清的東西在。」
「只是……卜言君不止一次提及讓我來東，說是元亨利貞皆佔全，於我大有裨益。所以，我便來了。」
聽到卜言君的名字，冷梓舟也瞭然了。「神運算元的鐵口直斷，向來不會有錯。那麼，東楚城一定有什麼特殊之處，可以成就你。」
「此話不假，只是我還沒有感受到。當然，城中往來黑白二市，流水確實非常豐厚。」李沐沒有絲毫隱瞞，說著自己的打算。「我現在也算有一點點勢力，目前來看，安置在東楚城也十分合適。」
「說起卜言君，我在金剛寺的時候，他也造訪過金剛寺。」冷梓舟略一回憶，「似乎是與不動石佛姜涔達成了某樣交易，石佛身死之後，才來兌現。」
李沐聽聞，想了片刻，「大抵是在漓州鏡湖時，岳居士請他占卜女兒所在，所付出的卦金。具體是什麼？」
冷梓舟的臉色有些古怪，能夠讓他臉色變化的東西，自然不會是尋常東西。
「金剛寺大雄寶殿內供奉的佛祖心舍利，佛祖圓寂兩千年以來，骨指舍利罕見，但仍有寺廟供奉，但心舍利，只有金剛寺這一顆。傳言，那是從佛祖心尖所化，珍貴無比。其中更藏有明王大威咒之真意，堪比太一道的《九歌訣》玉冊。」
「嘶。」李沐聞言倒吸了一口氣。「那臨光方丈給了？」
「只是藉此物佔一卦而已。」
「那……還算好。」
「不說這個，我來之前臨光方丈有一言托我說與你聽。」
李沐略微正了一下衣襟，然後擺手道：「請講。」
「今後若是遇到瓶頸，可往金剛寺觀西林壁。」冷梓舟解釋道，「這是臨光方丈的原話，他解釋說，當年一桑道長的師父靜慧道長在金剛寺西林壁留了一些東西，可能會對你有幫助。」
「那就多謝臨光方丈了。」李沐對著西方遙遙一拜。金剛寺對他照拂頗多，如今再聞此言，李沐心中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二人聊完這些，李沐也已經看不到劉川和無相，他微微一笑，「回去吧，梓舟，雖然已經開了一個頭，但是接下來幾天，才是關鍵。我可不相信原來的東楚城三家，會安安心心地讓我這麼變成東楚城第四家。」
「更不用說……地藏王菩薩既然已經謀劃了東楚城，又怎麼可能沒有后招呢？」
二人回了住所，也是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李沐剛剛醒來，就聽到了兩個消息。可以說，兩個都是壞消息。只不過一個很壞，一個沒那麼壞。
第一個消息，今天一早也不知是哪裡傳出的謠言，說東楚城為了獎章李沐在這一次草原人攻城戰中的功績，讓原本是白牙帳下供奉的李洗與三家並起並坐。但如此一來，東楚城原本要收四份的抽水，要增加到五份。
第二個消息，赤鯊幫在萊瑞蕾之道前截下了草原人的殘補，巧合的是，阿拉不提和唐昭也在其中。
第一個消息可以說讓李沐也十分頭疼，因為這個謠言就是不折不扣的陽謀。李沐要在東楚城分一杯羹，這個事實，三家已經無力抵擋。而既然要分羹，那就要從東楚城這個自由市場的流水抽成去分。
增加一家，所以多一份抽成，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三家不想拿出自己這一份，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對於來東楚城交易的人來說，這就相當於要白出一份錢。雖然東楚城這個邊境城市有著足夠的淵源和自由度，但是沒人願意平白無故多給錢。
這麼一來，還未好好經營，打出自己名聲的李沐，就已經引發了不少惡感。
這個陽謀堂堂正正，但是其心可誅。
至於第二個消息，倒是出乎李沐的預料之外。赤鯊幫不在李沐的掌控之下，金帳公主落於他們手中，李沐的算盤自然也打不響。
原本李沐讓唐昭去保護阿拉不提，就是為了讓她不落在東楚城三家手中。因為此次草原人攻城，就是他李沐鼓動的，但是到最後，草原人湯都沒喝到，反而是損失慘重。阿拉不提私調萊瑞蕾之道三部落，更是會被追責。
同樣的，三家的損失那就不多說了。
這兩方聯合在一起，不用多說，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聯合起來清算李沐。如果不是因為草原人和東楚城之間尚有齷齪，無法精誠合作，恐怕連引薩滿教護教騎士入城殺人也有可能。
現在阿拉不提落在赤鯊幫手裡，那麼赤鯊幫的想法，就很值得玩味了。
她肯定不會死，因為殺了她，誰知道等冬天過去，草原人會有怎麼樣的報復。
唐昭也算是出神境界以下的高手，自保應該無虞。
這麼來看，李沐還是過於自信了。不管是對於阿拉不提，還是東楚城三家，都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接納自己，甚至於赤鯊幫，也不見得歡迎自己。
不過李沐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局面，現在他秉持著最基本的基調，就是低調。
緊閉家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以不變應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