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鯨蹤舌戰

第六十七章 鯨蹤舌戰

轉回艙中,眾人無不緘口,艙內寂寂,氣氛壓抑,枯坐良久,谷縝忽地拍了拍手,笑道:「如今也沒什麼好法子,仙碧姐姐指揮開船,薛耳依然追蹤鯨魚,至於萬歸藏么,我來試著對付。」

仙碧奇道:「你怎麼對付?你打得過他?」

「打是打不過的。」谷縝笑笑,說道;「然這世上除了百戰百勝的將軍,還有一等傾危之士,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亂國。」左飛卿道;「你說的是縱橫之士,如蘇秦、張儀?」谷縝道;「是啊,說不得,今日我便學學蘇秦、張儀,遊說遊說老頭子。」

「豈有此理。」左飛卿突地站起,白皙面頰漲得血紅,厲聲道,「你要向萬歸藏求情?」谷縝一攤雙手,道:「如不這樣,還有什麼法子?」左飛卿不禁語塞,可仍是憤怒難解,盯著谷縝,胸口急劇起伏,仙碧忙起身道:「飛卿,谷縝說的是,而今智力不及,倘若一味硬抗,不免玉石俱焚,和萬歸藏談談,或許能夠見到一線轉機。」

左飛卿冷笑道:「是啊,他是你的好義父,說不定他一看你的寶貝面子,立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仙碧紅透耳根,氣道:「左飛卿,你這是什麼話?」左飛卿話一出口,便有悔意,可他與萬歸藏仇怨太深,時下怨氣難消,猛一拂袖,飄身而出。寧凝見狀,欲要起身,又露遲疑之色,終歸坐下。

仙碧按捺心情,向谷縝道:「你要去談,我陪你去,哼,或許真如左飛卿所說,那人會瞧我一分顏面。」谷縝擺了擺手,嘆道:「姐姐雖然是他的義女,卻不知詞人脾性,萬歸藏的為人,無情無親無私,容不得自己心底有一絲軟弱,他對你的親情,對他而言,既是難能可貴,亦是深惡痛絕,他今日將你求救風君侯的事和盤托出,已有了割斷恩義的意思,一旦有變,他必然第一個拿你開刀,靈鰲島上,他先殺崔岳,就是一證。崔岳對他恩義極深,崔岳都殺得,還有誰殺不得?」

仙碧聽了失神,回想少時萬歸藏待自己的好,到此地步,真真叫人不勝傷感。谷縝見她神色,嘆道:「這幾日,姊姊避著他些。」當下起身,陸漸忽道:「谷縝,我陪你去。」

谷縝知他放心不下自己,便點頭答允。

船尾后艙處於甲板上方,在諸艙之中,居高臨下,地勢極為有利,萬歸藏佔住這裡,頗有掌控全船之意。還未走近,便聽見萬歸藏與霍金斯交談,說的都是英格蘭語,谷縝這幾日聽多了這國語言,約莫識得幾個詞兒,隱約聽得二人言語中不斷冒出「西班牙」,「黃金」,「搶劫」等詞,霍金斯言語間似乎極為歡暢。

不一時,談論中斷,霍金斯吹著口哨從艙里鑽出來,瞧著二人嘻嘻直笑,一臉的志得意滿,揚長而去。陸漸瞧他背影,冷笑道:「這廝也投入萬歸藏門下了。」谷縝笑道:「這就叫臭味相投,同流合污。」

話音放落,忽聽萬歸藏臟艙內笑道:「小谷兒,背後說長道短,可不是大丈夫所為。」谷縝笑道:「跟你老頭子一比,區區不過是剛發矇的學生,哪兒算什麼大丈夫?」他突然自弱了身份,萬歸藏微感詫異,冷哼一聲:「無事獻殷勤,你鬧什麼名堂?」

谷縝嘻嘻一笑,走進艙內,左顧右盼。萬歸藏端坐在桌旁,桌上一盞魚油燈昏黃搖曳,見了谷,陸二人,問道:「你們來做甚?」谷縝笑道:「旅途寂寞,特來找老頭子你打雙陸,解悶消乏。」

萬歸藏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說道:「哦,你還帶了雙陸?」谷縝笑道:「這玩意是老頭子你教我的,睹物思人,故而我一向帶著。」說罷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盒,打開盒中絲綢,卻是數十枚象牙棋子,絲綢攤開,?是棋盤。

萬歸藏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見谷縝分過棋子,便拈一枚,也不多說,隨手落下。谷縝應了一子,笑道:「老頭子,你方才給霍金斯吃了哪門子蜜蜂屎,瞧他尾巴翹到一萬尺高,把南天門都給捅破了。」萬歸藏淡淡地道:「我教了他一個無本萬利、賺大錢的法子。」

「容我猜猜!」谷縝沉吟道,「你莫不是讓他打劫西班牙的商船?」

萬歸藏從容落下一子,微微笑道:「你小子就有這點兒鬼機靈。前數十年,一位大海客在大海那邊發現一塊陸地,縱是《山海經》、《萬國圖志》都不曾提及,真是鴻蒙初開頭一次。把陸地上先前也有幾個未開化的小國,西班牙人一到,便將其輕輕收拾了。可哀的是,這些小國雖弱,卻多是金銀,是以西班牙人日夜驅使土著,採掘金銀,再以船舶滿載而歸,當地土著備受苦楚,哀鴻遍野,西班牙卻由此富甲一方,雄及一時。」

陸漸聽到這裡,忍不住道:「如此說來,這西班牙賺的都是不義之財?」

「不錯。」萬歸藏笑道,「但這不義二字卻是大可斟酌,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這西班牙當年舉國精窮,不如此怎可致富?可也是造化弄人,從那大陸到西班牙,海波萬里,無兵可守,無險可據,西班牙的金銀船既沉且慢,就如去了爪牙的虎豹,只要船夠快,炮夠多,既可從容劫掠。」陸漸皺眉道:「你這麼不是教人做海盜么?」

「海盜?」萬歸藏冷笑一聲,淡淡道,「金銀都是西班牙從土著手裡搶來的,本是不義之財,搶過來有何不可?這就是叫損強補弱,乃是天道。谷小子,這等事你也做過吧?四大寇百船財貨,被你攔道截住,洗劫一空,逼得汪直那廝幾乎投海自盡。」

谷縝被他說到生平得意之事,撓了撓頭,呵呵笑道:「過獎過獎,那都是很久之前了,而今我轉了行,不幹這營生了。」

「什麼叫轉了行?分明是轉了性。」萬歸藏冷冷一笑,「你小子是越活越沒出息,少時銳氣消磨帶勁,叫人失望得很。」谷縝笑道:「老頭子,這就是你我的不同,你喜歡殺人,我是能不殺就不殺,得饒人出且饒人。」

萬歸藏搖頭道:「世人痴頑愚昧,不殺不足以警世,不殺不足已立法,秦用殺戮,一統六國,漢崇儒道,三尺法下,又有多少孤鬼冤魂?」

「警世立法?」谷縝眼中微露譏笑之色,「敢情我看走了眼了,原來老頭子你不是混世界的魔王,卻是心懷蒼生的菩薩?」說著拍的一聲,重重落下一子。

「菩薩又如何?」萬歸藏拈起一子,舉而不投,「文殊佛成道之日,掃蕩十萬魔軍,這算不算殺戮?」

谷縝未答,陸漸已搶著道:「那是魔,又不是人!」萬歸藏道:「那麼你敢說,這浩浩十萬魔軍,就每一個無辜之魔?」陸漸一愣,他只想人是人,魔是魔,這些魔是否無辜,卻沒想過。谷縝笑了笑,解圍道:「魔者多惡行,那是該殺。」萬歸藏道:「人的惡性可曾少了?倘有一魔,生於魔族,年少無知,未及行惡,算不算無辜?」

谷縝道:「魔就是魔,而今不行惡將來未必.」萬歸藏哈哈一笑,一子如天馬行空,飄然落下:"那麼人呢,而今雖不行惡,將來可也未必,哈哈,將來,將來,將來的事情誰又說得定?按照你的話,這天下人豈不都有為非作歹的可能?」

谷縝一怔,凝視棋盤,口中笑道:"孟子曰人性本善,人生如白紙,並無點墨,是黑是白,全因後來.」談笑間輕輕落下一子,化解萬歸藏的凌厲棋勢.

谷縝笑道:「鬧了半天,佛教、儒家都是殺戮的大行家.那麼道家呢?逍遙于山水,忘情於江湖,神遊於無有之鄉,與殺戮沒有干係吧?」

萬歸藏微微一笑,應了一子,淡然道:「若論殺戮,道家才是殺人的祖宗.」谷縝怪道:「這話怎講?」萬歸藏道:「敢問自古以來,何事殺人最多?」谷縝沉吟道:「殺人最多,莫過於兵事,屠萬姓,毀名城,流血漂櫓,伏屍萬里.」

萬歸藏道了一聲「好」,說道:「《道德經》有言:『驕兵必敗,哀兵必勝』,論兵法之要,竟是先於孫子.自此之後,道不離兵,兵不離道,兵家道家,異途同源.」

陸漸忍不住道:「道士是道士,將軍是將軍,八棍子也打不著,怎麼會是同源?」

萬歸藏笑了笑:「《道德經》論道德,將『道』之一物比作流水,說道『上善若水』,譬喻道如流水,無所不至,隨物賦形.《孫子》論兵法,亦將兵法比作流水,道是-兵形象水-,譬喻用兵亦如流水,因故變化,不拘常態.至於道家中以實就虛,以退為進,以弱勝強,無為而無不為,種種道理,均可化之於兵法,故而孫子十三篇,兵者五事:道,天,地,將,法,首論-道-者.

"除了-兵-家,法家酷烈實也源自黃老之術.為何?道家崇尚得天道必去人慾,大有徑庭,不近人情,以神聖凌凡塵,視凡人如螻蟻,將這道理行之於人世,頓成刑名造勢,法術權詐.所行之事,無不刻薄少恩,殘酷非常.司馬遷就看得明白,將道家老莊與法家申韓並列,以為申不害本於黃老,韓非子極慘少恩,都是源於老莊道德之意,秦一六國,外用於兵,內用於法,殊不知這兩家的老祖宗都是道家,因此緣故,後世道家,多成亂源,張道陵割據在前,太平道禍亂在後,黃巾百萬,蹂躪中國,何晏談玄,流毒無窮,開啟五百年之戰亂,幾乎亡我華夏.谷小子,你說,這道家算不算殺人的祖宗?"

萬歸藏手中落子如飛,口中談笑無忌,他詞鋒凌厲,谷縝一時反駁不得,只得笑道:"這麼說,還是墨家最好,兼愛非攻."萬歸藏淡然道:"墨家立意雖高,手段卻落了下乘,講究以戰止戰,以殺止殺,所謂非攻,卻受制於攻者,要麼殺人,要麼被殺,說到底還是殺戮罷了."

陸漸聽到這裡,不覺嘆了口氣,說到:"難道這世上便沒有不殺之法?"萬歸藏笑笑:"那倒並非沒有."陸漸一時間忘了敵我,由衷喜道:"什麼法子?"

萬歸藏道:"兵法雲,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能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便可不殺."

陸漸到:"不戰而屈人之兵?如何才能做到?"萬歸藏瞧了谷縝一眼,笑道:"谷小子,你說呢?"谷縝道:"兵法又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若要屈人之兵,重在謀略外交,耍得對方暈頭轉向,不敢跟你交手."

萬歸藏笑而不語,谷縝盯他一陣,道:"難道錯了?"萬歸藏笑道:"這麼多年,你這小子仍是改不掉輕浮投機的毛病,你說得不錯,卻不是最要緊的.自古以來,擅長伐謀伐交的國家不少,其中亡掉的也不少.其實歸根到底,能不戰而屈人的法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比對手要強,倘若伐謀,伐交,伐兵均能強過對手,以至強服至弱,自當不戰而勝,既然不戰而勝,又何必殺人?"

谷縝盯著他,似笑非笑:"就好比說,你老頭子處處強過我等,大可不戰而屈人之兵,用不著心急殺人了."萬歸藏微微一笑:"舉一反三,說得不錯."谷縝道:"可你以往告訴我,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損強補弱,方為天道,損弱補強,那是人道."

萬歸藏笑笑,說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從何而生?天生五穀,五穀化氣,氣化精血,精血生人,故而人乃天生.人之道本就是天之道.只不過,天道如水,隨物賦形,在天上,它是一個模樣.在水中,它是一個模樣,在人群之中,它又是一個模樣,可說天道惟微,凡人渺小,縱是老子、佛陀,也僅能知其一面,不可面面俱知。損強補弱是天道,損弱補強又何嘗不是?不損弱,何來強,若無強,又從何損之?」

這番話玄機極深,陸漸聽得頭大如斗,在一旁悶悶不樂,谷縝卻若有所想,半晌笑道:「老頭子,閑話說了一通,我這次來,其實是想奉勸你兩句。這江湖裡不過是一群武夫,縱然一統,又有何用?至於做皇帝,更無樂趣,每天的奏章,也能把人敲得煩死。你縱然武功蓋世,年歲卻已半百,熬更守夜,豈不是活受罪么?為了一把費力不討好的破龍椅,搭上無數百姓性命,太不值得。老頭子,你何不看開一些,做個富家翁,享盡天倫,豈不快活?」

萬歸藏哈哈大笑,笑罷望著谷縝道:「小子,你小瞧人了,老夫若要做富翁,早就做了。我問你,我做皇帝強些,還是嘉靖那蠢物強些?」谷縝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老頭子你強些。」

萬歸藏道:「既然損弱補強也是天道,老夫取那個蠢物而代之,豈不正是替天行道?那把破龍椅如何如何,萬某並不放在心上,龍椅上的人又弱又蠢,卻是叫人討厭。強者為王,天公地道。谷小子,你若真想勸我,我倒有個折中法兒。你要不要聽?」

谷縝笑道:「洗耳恭聽。」萬歸藏微微一笑,說道:「萬某沒有兒女,打下江山,無人可繼。你若歸順於我,將來我取江山,你做皇帝,老夫掛一個太上皇得名頭如何?」

谷陸二人均是怔住,之一問如驚世駭俗,如奇峰突起,頃刻間反客為主,谷縝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叮囑萬歸藏,神色疑惑,萬歸藏只是笑笑,侃侃而談:你是我得意弟子,承我商道,傳我武功,最難得的是你這份氣度,泱泱然有王者之風,天生的帝王胚子。咱爺倆倘若聯手,方今天下,誰又抵擋的了?呵呵,谷小子,成龍成蛇在你一念之間,若要斗下去,那也如你,反正是要輸得,若是歸順我么,好處說之不盡,你是明白人,孰輕孰重,一想而知。」

陸漸只見谷縝神色猶豫,只當他動了心,不由大急,叫道:「谷縝,別聽他的,這是他的離間計……」萬歸藏一揮手,不耐道:「滾開,你懂什麼?」陸漸大聲道:「你這人狡詐無信,那一句話又信得?當初你許了仇石周流六虛,還說讓他做西城之主,事到臨頭,卻瞧著他送命,也不稍加援手。」

萬歸藏笑了笑,說道:他連你都殺不了,又怎能繼承老夫的衣缽?」陸漸道:「我看你只是空口說白話,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讓他繼承你的衣缽。」萬歸藏並不理睬,望著谷縝道:「谷小子,凡事應有自己主張,休聽他人撥弄。你也不需立馬答我,仔細想想,再行定奪。」

谷縝低眉一笑,長嘆道:「老頭子你這主意著實誘人,只有一點不好,叫我十分猶豫?」陸漸聽得變了臉色,失聲道:「谷縝……」萬歸藏一揮手,笑道:「那一點不好?」谷縝道:「我皇帝還沒做,先多了一個姓氏,這姓氏大大不好,叫人很不舒服。」萬歸藏奇道:「哪有此事,姓什麼?」

「姓兒。」谷鎮道,「我若依了你的,這兒皇帝是坐定了,有你太上皇坐在頭頂,悶也悶死了。」萬歸藏哼了一聲,道:「你要怎地?」

谷縝笑嘻嘻地說:「既然我那麼適合做皇帝,打江山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不必麻煩老頭子您了。您老人家不妨今日起,退隱江湖,袖手旁觀,瞧著我怎麼打江山,做皇帝,只出眼不出力,悠哉悠哉,豈不快哉?」

陸漸心中叫絕,谷縝這一番話連消帶打,反將萬歸藏一軍。一時間,只見萬歸葬臉色漸沉,拈起一枚雙路棋子,徐徐落下,冷冷道:「谷小子,你輸了。」

谷縝只顧與萬歸藏斗心力,一時忘了留意棋面,此時低頭一瞧,當真大勢已去,不覺苦笑,推秤而起,說道:「老頭子,我再奉勸你一句,滿招損,謙受益,你如今已是登峰造極,奢求無度,必遭天罰。」

萬歸藏笑笑,悠悠道:「谷小子,你到底還是看不透我萬歸藏,老夫這一世,寧可大滿大盈而死,絕不抱殘守缺而活。」

霎時間,這一師一徒格案對視,桌上燈火搖曳不定,倏爾一陣風起,火滅燈熄,門外天光微微泛蘭,不知不覺,天已亮了。

出門時,谷縝步履沉重,陸漸隨在一旁,兩人均不言語,走在船頭,並肩而立,頭頂傳來悠揚哀怨的旋律,守夜蘇格蘭水手坐在桅頂上吹著風笛,如泣如訴,充滿惆悵的思緒。

谷縝望著海面景色由暗而明,忽地嘆了口氣,道:「老頭子是我的恩師,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便沒有我谷縝,就算到今日,他仍是我今生佩服的第一人物,跟他作對,真是難得很……」他說到這裡,又輕輕一嘆,眉宇間大有苦惱之色。陸漸念起這二人的師徒之情,心中無比感慨,他明白,谷縝從不懼怕任何對手,他口中的「難得很」,絕非實力,而是難與斬絕這一段師徒之情。

谷縝來回踱了兩步,忽爾舉起手來,勢如長劍划落,猛地一揮,沉聲道:「老頭子崇尚強權,頑固不化,唯有以強制強,以暴制暴,才能叫他回頭。」陸漸道:「但要勝他,談何容易?」谷縝目光一閃,淡淡地道:「法子倒有一個。」陸漸奇道:「什麼?」谷縝道:「時下大海茫茫,倘是將船鑿穿燒掉,或能與之同歸於盡……」說到這裡,見陸漸連連皺眉,便將手一擺,笑到,「罷了,這法兒太絕,當我不曾說過。」

陸漸微一沉吟,壓低嗓音道:「這些日子,我想到一個法兒,也不知管不管用。」谷縝笑道:「什麼法子?」陸漸道:」你記得當時我將「六虛毒」傳給你時,萬歸藏說過什麼話?「谷縝想了想,道:」他說「六噓再傳,必死無疑」,又說『六虛毒』有如蠶蟲,以你體內元氣為滋養,與你氣機連通,一旦傳給他人,有如化繭成蛾,威力增長何止十倍,還說『六虛毒』再傳之後,再也不能逼出。我記得可對?」

「一點不錯。」陸漸贊道,「谷縝你記性真好,我有你一半,可就好了。」谷縝笑道:「姚大美女記性好,將來你們成了親,夫妻一體,他的還不是你的?」陸漸漲紅了臉,說道:「我說正經事,你不要胡扯。」谷縝笑道:「我說的也是正經事,婚喪嫁娶,人生大事,不是正經事是什麼?」但見陸漸窘迫,心中不忍,笑道:「不跟你說笑了,其實老天爺待你太好,大哥你天資雖弱些,卻多了幾個絕妙劫奴,不忘生一出,誰敢談記性二字?說實話,我可羨慕得緊。」陸漸道:「這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可不喜歡,都是沈舟虛造的孽,我帶著他們,是沒法子。」

谷縝笑了笑,說道:「罷了,你舊話重提,做什麼道理?」陸漸道:「第一句,六虛再傳,必死無疑,你沒有死,那是再好不過了,若不然我一輩子都會痛恨自己……」谷縝聽得心頭一熱,嘆道:「大哥……」

陸漸又道:「後面一句十分要緊,『六虛毒以宿主體內元氣為滋養,一旦傳給他人,有如化繭成蝶,威力增長何止十倍。』六虛毒就是『周流八勁』你已練成-周流六虛功-,周流八勁取之不盡,只是不如萬歸藏厲害.我有一個法子,六虛再傳,威力更勝,你不妨先將周流八勁傳給我……"谷縝忍不住介面道:"由你真氣滋養,再傳給我么?"

說完這句,二人四目相對,心子撲撲直跳.過了半晌,谷縝喃喃道:"臨時抱佛腳,死馬當作活馬醫,縱不成功,我們也可試試."陸漸道:"是啊,總比俯首認輸得好."二人相視一笑,來到陸漸艙中.姚晴方醒,陸漸匆匆問候兩句,不及多說,便與陸漸盤膝對坐,兩人一手對接,另一手卻是按在對方小腹.姚晴自覺受了冷落,頗有些不快,看到這個古怪姿勢,又覺十分奇怪,欲要詢問,忽地一口氣上不來,陣陣喘氣,由蘭幽幫襯著喝了一點參湯,昏昏欲睡。

八勁入體,陸漸大金剛神力頓生感應,八勁欲化,大金剛神力欲凝,兩種神通直如水火交戰,將陸漸體內當作戰場,斗得激烈無比。陸漸忍著難受,以絕高定力,生生迫使那團六虛勁在體內轉了一周,至手三焦時,方才以穀神通傳授之法門,送入谷縝丹田。

谷縝傳出的八勁一成不到,細如涓流,返回之時,卻只覺如洪濤激流一般,幾被攻了一個措手不及,慌忙損強補弱,將來勁化入自身真氣。

這一試,二人心中均已明白,陸漸的法子確然可行,不由得同時張眼,對視一眼,心中均是狂喜難禁,當即一如前法,全力施為,發勁,周轉,返回,周流八勁由細而粗,由弱而強,渺渺一縷,足可化為汪洋。

谷縝驚喜交迸,只覺這法子真如生意場上一本萬利的買賣,投入一文,賺回十文,投入十文,賺入百文,內力滾雪球般越滾越多,惹得谷縝商人性子發作,忙得不亦樂乎,甚或偶爾停下,察看真氣收益,那感覺就如白天賺錢,夜裡在燈下數元寶一般愜意。

谷縝歡喜不盡,陸漸的滋味卻是大大不同,周流八勁一進一出,均要與大金剛神力交戰,谷縝內力越強,八勁越強,雖不如萬歸藏那般無堅不摧,卻似文火烤堅冰,將大金剛神力層層瓦解,大金剛神力一弱,經脈立受摧殘,輕重麻癢酸痛冷熱,諸般異感涌遍全身,故而唯有打起十分精神,凝神抵禦.饒是如此,難受之感,仍不稍減,不多時,汗如雨落,頭頂出現氤氳白氣,陸漸萬料不到,這練功之法與他而言,竟比賭鬥強敵還要吃力。

誠然,陸、谷二人到底年事太輕,都未明白武學至理。

這世間固有種種捷徑,但武學正道都是勤學苦練,千辛萬苦積攢而成。吃多少苦,成多大功,本就是萬世不易的真理。若行捷徑,必有風險,捷徑越快,風險越厲,有所得必有所失。好比《黑天書》為煉神捷徑,卻有黑天劫這等大苦難,周流六虛是話腐朽為神奇的奇功,然而悟道貫通之前,諸劫紛至,兇險萬端,好比如來覺悟,十方魔軍紛紛來襲,能夠從容抵禦者千萬人中也無一個。

陸漸想出的這個法子固然不壞,但也犯了貪多求快、急功近利的毛病,谷縝修為精進神速,有如將數年乃至十數年修為縮為短短數日,如此一來這數年乃至十數年的痛苦不免要縮為數日了,不過因為兩人同修,這些痛苦折磨全都落到陸漸頭上。

谷縝所得的真氣並非從天而降,推本溯源,全是從陸漸的真氣中榨取而來,「六虛毒」本是天下絕毒,強到一定地步,當世能夠從容抵禦而無所擋的,唯有萬、谷、陸三人。但萬、谷二人,一則不會同修此法,因為二人互不信任,要知雙方互按丹田,丹田是練功人的要害,修鍊時更是空虛無備,倘若一方忽起異心,重重一擊,頃刻便能要了對方性命;二則即便同修,萬強谷弱,真氣特性,運轉之法均是一般,谷縝的真氣到了萬歸藏體內,又如涓滴入海,頃刻化為烏有,萬歸藏真氣磅礴,注入谷縝體內,谷縝休說從容化解,抵擋也是吃力。

陸漸的大金剛神力雖略遜於周流六虛功,但谷縝修為尚淺,不足擊潰陸漸護體神通,周流八勁又與大金剛神力抵觸,陸漸分得清楚明白,自身真氣既不潰敗,又可操縱入體異氣,返還谷縝,於是乎,二人間形成微妙均勢,大金剛神力聚而復散,散而復聚,轉化為周流八勁,灌入谷縝體內,每度一次,陸漸內力便弱一分,所幸他顯隱二脈已通,天人合一,內力生生不息。若非如此,換上任何一人,頃刻之間,便有氣散功消走火入魔之患。

陸漸不知此理,但覺痛苦難受,也只是咬牙苦忍,熬了一個時辰,不覺汗透重衣,呼吸漸粗,又怕被谷縝知道,不肯再行此法,故而始終一聲不吭,若無其事。又過一個時辰,用飯時分,方才收功。谷縝未覺有異,驚喜交集,眉飛色舞,大談心得,陸漸含笑凝聽,對所受苦楚隻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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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鯨蹤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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