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李日和的呆兒子
一下午也就是打個盹的功夫。
李文秀來回翻了幾次身,終究還是熱得沒能往深里睡,眼皮子每次都是剛一合上,屁股下面貼著草席的那一塊就一個勁兒地往上冒熱氣。
等從草席上爬起來的時候,整個人就跟從水裡撈上來差不多,沒有空調的日子總是這麼煎熬。
提了只塑膠皮桶,李文秀從隔壁李老二家的水井裡拉上來兩桶水,橫豎身上只穿著件大褲衩子,提起桶就往身上淋。
還沒等他把桶里的水給倒利索了,劉金蘭已經推著家裡那輛鳳凰牌的老式三角架子自行車往拐角里出來了。
猛一看到李文秀又在往頭上淋井裡的水,劉金蘭就氣不打一處來,扯開嗓子老遠就開始罵娘。
「你這個死不脫的,又用涼水沖,病了老子可沒工夫伺候你。」
他老娘的!
還真是不念兒子好。
麻溜兒地沖完了事,李文秀也不客氣,沖完了還要拉桶水回頭放門口洗臉用,橫豎李老二家的井水不要錢,除了他二嬸徐的(di)妹坐門檻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干瞪著他以外。
等李文秀進了門,劉金蘭也正好把車靠在牆邊上撐好腳架子,從後座上解下來一個鼓鼓地裝了半袋的蛇皮袋。
「媽,錢借到了?」
劉金蘭擰過眼去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熱死了熱死了,快去舀瓢水給我。」
要說農村裡不講究也是對的,一年四季井裡的水舀來就喝。
李文秀也是個臉皮厚的,跟自家老娘也沒啥抹不開臉的,笑嘻嘻地遞過去葫蘆瓢,走上去就把她手裡的蛇皮袋接過來,打開袋口一看。
喲!好傢夥。
滿滿的一袋子,全是野毛桃,都是紅了桃尖的。
這種野桃子的味道,上一次李文秀嘗到的時候還是上輩子上高中的時候。
如果再加上這一輩子,那可真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嘗過這滋味了。
剛拉起來的那一桶水正好派上了用場,李文秀有些貪嘴,要不是怕吃多了鬧肚子,這桃子估計還要消滅幾個。
二丫頭也是個能吃的主,事實上,在1997年的中國農村,就沒幾個不能吃的娃,有的只是沒得吃的東西。
河裡的蓮蓬稜角,樹上的桃子桑棗,打一開春,眼睛就沒離開過這些能往嘴裡送的東西,天天盼著到能吃的那一天。
總而言之,從小到大,李文秀攏共就沒吃過幾次完全熟透的,倒不是他沒那虎口奪食的能耐,而是壓根就等不到熟透就進了肚子。
桃子也吃了,味道也嘗了。
李文秀鑽進裡屋的時候,正好看到劉金枝坐在床榻上數錢,藍晃晃的大鈔票子厚厚的一摞。
劉金枝能從劉灣借到錢李文秀並不稀奇,他外公老劉家子女數量多,舅舅姨媽加起來攏共五六個,還都不是小氣人。
大舅吃的是國家飯,一年四季不分寒暑旱澇保收,正兒八經的城裡人,二舅和小舅也是手藝人,在97年算是率先富起來的那一小撮人。
多的錢沒有,三五萬手上還是拿得出來的。
三個舅舅到了成家立業,礙著劉老頭那個倔強脾氣硬是沒分成家。
能掙錢的人多了,自然就能借到錢。
「媽,借了多少吶?」
白了兒子一眼,劉金枝食指往嘴裡嘬了口唾沫忙著數錢沒搭理他,不過等數完了,把兩捆藍票子用皮筋紮起來,嘴裡還是蹦出了倆字。
「2萬!」
一聽這話,李文秀心裡馬上就砰砰砰地狂跳了起來。
合著他愁眉苦臉的生怕事情要黃,他老子和老娘就已經把這事一準兒弄成了?
加上劉金枝這裡的2萬,李日和從李向前那裡得了5000,還有之前就有的7000塊錢的積蓄,攏共就是3萬出頭了。
即使是10塊錢一斤馬沓子繼續收下去,也能收個三千多斤,等到價格漲起來,賺的差錢足夠讓老李家脫貧致富了。
跟李日和擔心收不到馬沓子的心態不同,李文秀完全不擔心這個,現在是價格居高不下,一旦過幾天二道販子手裡收貨的價格壓下來。
到時候他這裡10塊錢一斤反倒成了搶手的,收不到馬沓子他就把李字倒過來寫。
想到這裡,李文秀嘴裡更是忍不住拍起自家老娘的馬屁來。
「媽,還是你出馬得勁,要是我爸,他能從我外公那裡借這麼多錢就是有鬼了!」
殊不知這句話雖然討好了劉金蘭,但是一棍子可是把李日和跟劉金枝她家老頭子全都給打死了。
等李文秀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頭上毫不客氣地吃了一記暴栗。
「就你能!你爸呢?」
劉金蘭剛說完這句話就看到二丫頭一股腦地從外面衝進來嚷嚷。
「哥,有人賣馬沓子!」
「誰啊?」
「我不認識!」
二丫頭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一個村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認識的還真不多,除非不是李灣的。
李文秀也不敢把人家晾在那裡曬太陽,二話不說一骨碌爬起來就往外面走。
一瞧見外面來的人,心裡就打了個盹就有些不待見,來的是後面楊屋嶺楊瘸子他家堂兄弟楊四喜。
這太陽還真的是打西邊出來了,自家兄弟那裡不賣馬沓子,反倒是大老遠的跑李灣來了,不過做生意開門就是客,李文秀也不怕他玩什麼下三濫的玩意兒,開口就叫到:
「賣馬沓子啊?」
「嗯,你家這裡馬沓子還是10塊5毛一斤?」
10塊5毛?想的倒是挺美的。
「10塊了!」
一聽到是10塊,楊四喜遲疑了,嘴裡咕噥著「誒,怎麼10塊了,昨兒個不還是10塊5嗎?」
還昨兒個呢?
「你聽誰說的,10塊我都收了好幾天了,你賣不賣?這天怪熱的。」
一瞧見楊四喜那貪小便宜的樣子,李文秀就懶得跟他招呼,反正兩人不是一個輩分,誰還不認識誰呢。
「真10塊?」
楊四喜還是有些不大相信,李文秀趁機瞧著他手上的蛇皮袋子瞥了一眼。
好傢夥,東西可能還真不少,就這麼兩個袋子,起碼得有四五十斤重,這估摸著是養了好些天的。
「10塊就10塊,我還騙你作甚,再說了,你都來了還不曉得什麼價?你要是不願賣,老早就上縣裡了,縣裡可是14塊錢一斤。」
李文秀說的也不是氣話,縣裡的確是14,但是李文秀忘了,這是昨兒個甚至前兒個的價。
這價格一天一個樣,現在指不定就不要14了,而事實上也是如此。
要說楊四喜沒點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這50多斤馬沓子是他存了十好幾天的貨,一家人起早摸黑才攢下來的。
原本是想著等價格再往上一點再出手,沒想到今天早上一早去隔壁瘸子家問的時候,12塊錢一斤他竟然不收了,別說12,就是11塊他都不收了!
不是收不了,而是不敢。
這一下子,楊四喜急了!出門一打聽才知道,不光是瘸子不收,而是整個鎮上都沒人敢收了。
縣裡價格聽說已經跌到了12,其實12這個架好歹也沒太低,尤其是相比於之前的8塊錢。
但是他們怕的不是這個,怕的是這價格跟盪鞦韆似的,沒兩天的功夫就跌到12了,誰敢保證今天12塊錢收了明天就不會跌到10塊了。
這要是一跌,那就是往死里賠錢!
一想到這,楊四喜也不耽擱了,挑起擔子就往李灣來了,一聽10塊錢照收,雖然跟之前聽到的10快五毛少了5毛錢,但是楊四喜還是打算賣。
要是沒有李日和這老實人和他這個呆兒子,保不準明天就10塊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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