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振威武館
?夕陽西下,百鳥歸巢,炊煙裊裊,整個市鎮都籠罩在一片霞光里。
江西省南昌府以西,一個名為長垓的小鎮上,一間高大寬敞的宅子坐落在青石板路旁,宅子大門敞開,雞鳴狗吠的聲音不斷傳來,夾雜著幾聲呼叫喝罵。院內,一個財主模樣的中年人正在訓斥兒子:「逸航,你年紀也不小了,卻還是不懂收養性情,每日里只是鬥雞弄狗,鑽山下水,荒廢光陰!把你送去私塾,呆不了幾天就逃回來,真是要把你爹氣死了!」那逸航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自逗弄一條花黃毛色大狗人立起來,頭也不回的道:「爹爹,那私塾的張先生,整日只說子曰,詩曰,聽得我耳朵起一層老繭。」少年的父親名叫李開商,四十多歲年紀,黑黑胖胖,身穿醬紫色綢緞暗花長袍,正躺在竹椅上,說道:「你就是靜不下心來好好念書,你爹爹我大字都不認識幾個,吃了許多虧,想讓你去考個童生試,偏偏你無心向學,我李家世代為農,想出個讀書人也是不易!」
那少年李逸航命令大黃狗蹲下,回頭道:「爹爹,不是我想逃課,確是無聊得緊,且我志不在文章筆墨,你要我考秀才,無疑是牽牛上樹。爹爹,說起讀書這事,我倒有一句話不甚明了,張先生曾念叨道,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已衰,戒之在得。』這個『色『字,該作怎麼解釋?」一個身穿青布短衣的壯年漢子笑道:「少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德叔雖然沒有讀過幾年書,對於這個色字,卻是有深入的感受。」說著掄起長斧,喀的一聲,劈開了一根木柴。李逸航道:「還有深入的感受?德叔,你給我說說看,這色怎麼個感覺體會法?」
李開商道:「去去去,別聽你德叔瞎扯,他只會吹牛,關於這個『色』字,還真輪不到他來多嘴。」李逸航道:「聽爹爹意思,這『色』字您很在行咯?」李開商道:「航兒,張先生沒跟你們解釋這句話么?」李逸航咧嘴道:「好像是有的,不過那時我正與周公相會呢!後來被先生拎起來,手心給戒尺抽打了廿多下,爹,你瞧,兩天過去,這手掌心還是紅腫紅腫的。」李開商看了看,嘆口氣說道:「要換作是我,早把你屁股也打開了花。」李逸航伸了伸舌頭道:「娘才不會讓你打我呢!」李開商道:「你娘就是護著你,慈母多敗兒啊。張先生罰你抄這句話一百遍,這抄完了么?」李逸航道:「早抄完了,可就是不明所以,這色因何要戒。」
李開商道:「別逗旺財了,你過來,爹爹好好跟闡述解惑。」李逸航拍了拍那大狗,讓它自己玩去,走到父親椅前,席地而坐。李開商道:「航兒,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是一般的貪玩,也坐在地上不是跟旺財一樣么?這樣不注意修養舉止,瞧以後那個姑娘會跟你。」這時東廂房裡走出一個綢衣婦人,插嘴道:「都是跟你學的,看看你,坐沒坐姿,站沒站相,兒子跟你學得個十足。」李開商還嘴道:「都是你太過溺愛兒子,不準打不準罵,看看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子難教,母之過!」李逸航笑道:「爹爹,你不也娶到娘親么,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李開商道:「爹爹我勤勞肯幹嘛,腦子又靈活,當年我不用去說親,來咱家介紹姑娘的媒人多著呢.……」李夫人道:「呸,臉皮越老越厚。」轉頭向兒子道:「我那時不知是怎麼的,腦子不太好使,稀里糊塗的就跟了你爹,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咦,怎麼這個時候還未開飯,徐嫂手腳咋這麼慢?」
德叔在一旁道:「夫人,徐嫂沒柴火燒飯,得讓我準備好才行。」李夫人道:「你早幹嘛去了,是不是又去喝酒擲骰子,你娘讓你留些錢,好娶個媳婦,你總不聽,發了工錢就去胡鬧,活也不幹了,動作利索些,我都聽得老李頭肚子在叫。」德叔連連稱是,甩開膀子,又是一斧下去。
李開商拉著兒子的手,道:「航兒,你就是不愛舞文弄墨,須不知書里自有黃金屋,自有顏如玉么,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不喜經書,那就去學些手藝營生吧。」李逸航收起了嘻笑,應道:「是,只要爹不要我考秀才,孩兒定會努力。」李開商點了點頭,道:「不過有些道理,可真是要多看聖賢書才知曉。戒色這個『色』字,不是指尋常的顏色,乃是指女子女色而言,這第一句話是說,人在少年之時,血性還未長成,不要光想著那個女孩兒漂亮,那個女孩兒有美色,更加不能縱慾任情,其意指以學業立德為本,你可明了?」李逸航點了點頭,看神色也不知是否真的理解這話。李開商慈愛的道:「航兒,你告訴爹爹,你可有心中喜歡的女孩兒?」李逸航道:「沒有。」李開商笑道:「你不是愛跟鎮東頭陳家的女孩兒小倩玩耍嗎,那小姑娘挺俊俏的,只可惜每日里勞作,女紅方面欠缺些。」
逸航道:「爹爹,你別笑孩兒了,我和她只是談得來些而,要本沒那方面的意思。」李開商道:「航兒,你年紀也漸漸大了,該讓你知道,在你很小之時,爹爹曾經為你指定過一門親事,知道這事後,你可別做些傻事讓別家女子誤會了。」李逸航大是驚訝,問道:「該不會是指腹為婚吧?」李開商道:「正經些,好好聽下去,親家姓張,是漢陽人氏,早年親家父張伯伯常到咱家作客,見幼時的你活潑精靈,便把他膝下愛女許配於你,還打造了一龍鳳玉佩給你們。」說到這兒,李開商回過頭,對站在廳口的丫環道:「小梅,你去讓夫人把逸航那塊玉佩拿過來。」小梅答應去了。逸航問道:「爹爹,那你見過張伯伯的女兒嗎?」李開商道:「沒見過,當時張伯伯指定親事時,並沒帶女兒過來,只知她比你小了一兩歲年紀。」
「我怎麼對張伯伯一點印象也沒有啊,爹爹你沒去過張伯伯家么?」李開商道:「張伯伯來我們家時你才四五歲,那時他一年來兩次,住的時間又不長,你自然就記得了。說起來慚愧,都是你張伯伯來咱家,我可沒去過他家,他曾請咱們到漢陽小住,可爹爹當時有事在身,叫了幾次都沒去成,現只知道他住在漢陽城裡,是當地有名的大戶人家。」
這時候,小梅雙手棒了個小檀木盒子走來,李開商接過,打了開來,拿起一塊小小玉佩,那是一塊黃玉雕刻而成的屈曲回首矯龍,生氣勃勃,玉質溫潤細膩,有褐紅沁色,十分的精美。逸航接過來摩挲玩弄,又是哈氣擦拭,又是貼在眼上對著天空細看,真可謂愛不惜手。李開商道:「還有一個鳳形玉佩,是在你張伯父手裡,這兩塊玉佩湊在一起能組合成一個圓形圖案,是張伯父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成,你們兩個小孩一人一個,將來就可配成一對。」
李開商瞧著兒子一臉歡喜的神情,似乎沒聽進自己的話,又道:「你既然這麼鐘意這塊玉佩,爹爹今日就交給你,待會兒飯後叫你娘用繩子串上,可要好好愛惜,損壞了那就……」說到這裡住了口,心想:「這八九年張兄弟都沒有再來江西,亦無音訊,不知他現在可好?唉,張家富甲一方,是當地的名門望族,我們家可真高攀不上,再說久無聯絡,這門親事大可作不得數。」從兒子手中拿回玉佩放回盒中,掩上盒蓋,說道:「航兒,君子三戒,都理解得了嗎,可能做到?」李逸航站了起來,笑道:「爹爹,孩兒又不是君子,要做到這三戒,可當真不易,不過我會努力遵行爹爹意旨。」李開商道:「誰生下來就是君子了,還不是後天自律修養而成的?」爺兒倆又說了會兒話,李夫人就便叫他們開飯。
晚飯後,李開商一家三口在院里里納涼,李開商和夫人商量,兒子無心讀書,該早送他去學些手藝,將來也好有一技之長安身立命,夫人道:「孩兒年紀尚幼,私塾的張先生管不了他,咱們就請個先生回來教他,由我來管孩兒。」李開商道:「我們平時都忙得很,你有那麼多賬管,而我常要到田間勞作,那有多餘時間來管他?」李逸航拉著母親的手說道:「娘,千萬別,只要不讓我對著書本,孩兒一定生生性性,讓我跟著爹爹學些本事也還好些。」李開商搖頭嘆道:「寧願下田勞作,也不願念書,真是沒你辦法。」
這一天用過早飯後,李開商道:「我聽說南昌府里開有一間武館,城裡城外許多少年子弟都在那兒練拳學藝。航兒,在家裡可閑得慌吧?你不是一直想去習武嗎,你怕不怕苦,怕不怕累?」李逸航道:「爹爹是要我去學武功?那可真是再好也沒有了,這比對著令人頭腦發暈的經書古文有趣得多,就是不知娘給不給我去?」李夫人道:「練武術可不是鬧著玩的,雖有強健筋骨防身之功,卻是十分的艱苦勞累,比種田還要累上十倍,你能吃得起這苦么,別去了三五天就哭著回來!」李開商瞧李夫人一眼道:「種田可比學武藝要辛苦些。「
李逸航躍起三尺高,歡呼道:「娘這是同意我去了?這可是我自小以來的願望,孩兒一定會堅持下去,絕不讓爹娘失望!」李開商道:「你可要記住,爹爹是讓你去武館,可不是單單要你去學武藝,還須學做人處世的道理,我曾聽一位江湖上的朋友說過,練武能在鍛煉筋骨提高身手的同時,還可錘鍊陶冶人的性格,使人對善惡正邪、忠奸是非和世事萬物有著清醒的判斷認識,令暴躁者理智,令柔弱者剛強,讓不決者果斷,讓剛愎者兼思。」
「爹爹,你還有認識江湖上會武功的朋友么?」李逸航好奇的問到。李夫人介面道:「很多年以前,曾有一個江湖上的朋友在我們家住過一段時間,當時他對我們說起這些習武益處時,你爹爹就想讓他收你為徒,那位朋友說,一來他目前有要事要辦,二來你年紀太小,約好過得幾年後再來收你為徒,豈知一晃眼十多年多過去了,一別後再也無他音迅,收徒傳藝之事也沒了下文。」李開商咳嗽了兩聲,道:「人家隨口說說的,又怎作得准?這事虧你還放在心上,我已忘記得乾乾淨淨,我們讓航兒習武,只是想他強健體魄,可沒想過要他在江湖上行走。」李夫人道:「我心意也是如此,航兒,你去習武,可不是要你與人爭強好勝,須得戒驕戒躁,多結交些朋友。知道么?」
李逸航應道:「是,娘請放心,孩兒一定照您的吩咐去做。」李開商道:「今天就收拾收拾物品,明天一早出發去省城,航兒,咱們沒有親戚朋友在南昌府,遇事要自己學會處理。」
李逸航掩飾不住興奮的心情,雀躍的應承了。
第二日天尚未亮,李家顧得一輛驢車,載著李逸航和德叔二人,徑向南昌府進發。
走了一個多時辰,太陽已升在半空,李逸航覺著在車中坐得悶了,就跟那車夫道:「叔叔,我跟你調換個位置如何,你坐車廂里,我來駕駛驢車。」那車夫道:「李少爺,這粗活你能做不來的,可不要讓驢車翻到了,還是老老實實的坐車罷了。」李逸航道:「德叔,還有這位叔叔,你們別再叫我什麼少爺老爺的,叫我名字就行。」德叔笑道:「好,好,我就叫你小航。」
李逸航又向那車夫央求了幾次,那車夫受不住,只好應承了他,駕駛驢車很簡單,李逸航手拿韁繩和鞭子,驅趕驢子,車夫在旁指點幾下,他就掌握了技巧,不由得高興地哼起小曲來。那車夫搖搖頭,樂得去車廂里歇息。
一路無事,行到南昌城內,已是傍晚時分,德叔道:「天色已黑,我們先到客店裡住一晚,明兒一早再去武館吧。」李逸航從未來過南昌城,見雖是夜晚,但城內燈火闌珊,大街上仍然人來人往,兩旁商鋪家家開門,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似乎較之白天還更熱鬧。心想省城真不是鄉下地方可比的,真是長見識了。
第二天一早,一問武館的位置,那掌柜說道:「離這兒不遠,順著這大街往下走,向右轉個彎就到了。」李逸航和德叔二人依言來到一座氣勢雄偉的宅第之前,檐下四根高大木柱,樑上斗拱精緻繁雜,大宅朱漆大門,門上茶杯大小的銅釘閃閃發光,門頂匾額上寫著「振威武館」四個黑漆大字,銀鉤鐵划,剛勁非凡,門畔蹲著兩隻石獅,甚是威嚴堂皇。門內傳來眾人一聲聲許安安功的呼喝。
德叔道:「就是這兒,小航,在武館裡面可要聽師長的話,不許調皮搗蛋,爹娘都不在身邊,一切都得靠你自己。」李逸航點了點頭。德叔拾級上前,抓住門上擦得晶光雪亮的大銅環,敲了幾下,退在一旁。過了一會兒,大門慢慢打開,走出一個勁裝裝束的漢子,只見他腰板挺直,顯現出一股英悍之氣
那漢子問道:「你們倆找誰,有什麼事嗎?」
德叔笑道:「這位大哥,我們是來找馬師傅的,麻煩你去轉告一聲。」那漢子道:「你們找馬總教頭?很不湊巧,他老人家昨晚去了知府家喝酒,現下還未有回來,估計今天是不會回來了,你們改天來吧。」說著便欲關門。
德叔從懷中取出一小錠銀子,塞到那人手裡,笑道:「我們是從鎮上來的,聽說振威武館里的師傅個個武藝十分了得,特地慕名前來學藝,馬總教頭不在,就麻煩你引見一下別的教頭也行,不必非見總教頭不可。」那人掂了掂手裡的銀子,說道:「前來我館學藝的人很多,現下已經收滿了學員,要不你去別家看一看。」德叔道:「我自己不學,只是這個小孩子來見識見識大哥們的風采,不佔地不礙事的。」那人瞧了李逸航一眼,說道:「好吧,我進去通報一下,你們在這裡等著。」李逸航心想:「這家武館果然不一般,竟然滿員,看來我得好好用心練才是,否則定教他們取笑。」
過了一會兒,那漢子回來道:「跟我來。」進門處兩排兵器架,分豎著刀槍劍戟斧棍等十八種兵刃,過了門屋,迎面是一個大院子,有五六十人正在場上練把式練套路,呼號聲響亮雄壯,透出股股陽剛之氣。那漢子引著二人從邊上的迴廊走過,來到一間叫作忠義堂的大廳上,李逸航見廳上橫樑上掛著一塊牌匾,上面寫著「見義勇為」四個燙金大字,下面落款寫著某某知府贈送字樣,料想是振威武館為南昌百姓做了件大好事,使得官府上也是讚嘆不已,特送金匾以資鼓勵。尋思:「振威武館今日在南昌府中這麼大的聲譽,不知曾有多少英雄好漢,是從這館里走出去的,他們行俠江湖,快意恩仇,是多麼的洒脫暢快!」
堂上居中的交椅空著,下首主位上坐著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膀闊腰圓,神態十分威武。引二人進廳的勁裝漢子說道:「這是我們的吳教頭,在我們振威武館坐第二把交椅。」德叔拉著李逸航走上前去,作了個揖,道:「吳教頭好,這是我們家小子,自小就嚷嚷著要來振威學藝,他爹娘瞧著他年紀還小,一直沒答應,直到今年剛滿一十四歲,又再吵鬧,非要來拜師不可。」
吳教頭放下茶杯,嗯了一聲,說道:「我看這小子筋骨精奇,靈氣迫人,是個學武的大好材料,越早開發越好。不過呢,你們來得晚了,我們這一期的學員已招滿,館外還有很多人在等下一期的班。」德叔道:「吳教頭您在這館里也是說得上話的,求您想想辦法,通融通融,學費的事好商量。」吳教頭擺了擺手,道:「我們開館授徒,主旨一是維護社會清平正氣;二是鍛煉學員精神意志,收這個學費嘛,只是為了維持武館正常開銷,我們決不是以此營生,可別弄錯了。」
德叔道:「那是,那是,航兒,還不跪下叩頭,吳教頭破例招收你為弟子了。」吳教頭道:「先別忙磕頭,由於來求學的人太多,所有新學員都須參加為期六個月的武學基礎訓練,只有表現優異,得到我們認可的,才可拜師繼續深造。」李逸航心想:「你說的這話都不太靠譜,難辨真假,不用磕頭最好,六個月後就知你們功夫如何,要是水平不行,我還不樂意拜你為師呢。」吳教頭從左手衣袖裡取出一張寫滿草字的紙張,遞了給德叔,李逸航踮起腳,伸長脖子瞧去,原來是份收費價目表,德叔看在眼裡,微覺躊躇,說道:「六個月下來食宿學費一共是二十兩銀子,如果課外再參加提高班,精英班,需另行收費,這……這……」吳教頭道:「怎麼,感覺高了嗎?這只是我們武館的運營成本,還不算我們這些武師的薪水,換句話說,教新學員我們可都是是白乾,這六個月基礎訓練是為了挑選出優秀學員,我館再量才施教重點栽培。從我們振威武館大門走出來的,個個都是精英,個個都是人才,江西省內的大小官衙、錢莊鏢局、省城貴胄地方豪強,誰不是搶著要才能分到一個二個的……」
看著吳教頭口沬橫飛、滔滔不絕的樣子,李逸航突然覺得他臉頰口舌的肌肉比他手臂小腿上的肌肉更發達。德叔一個勁的附和說道:「是,是,振威武館有如此聲名,全靠吳教頭你們毫無保留的盡心施教。」吳教頭得意的道:「從我們這裡出去的弟子,那一個不是對我們感激涕零的?」德叔從懷裡取出幾錠銀子湊夠二十兩,放在桌上,當是學費,吳教頭一揮手,便有下人過來取走了,他向李逸航道:「你小子叫什麼名字?」李逸航說了,他又道:「你既來此求學,就須聽師長吩咐,遵守館規。」李逸航點了點頭。
吳教頭跟身後的管事道:「給這位小兄弟安排個床位,安頓好了帶他去黃征黃教頭那兒。」又對李逸航道:「黃教頭在這們這兒是出了名的嚴格,你可要吃些苦頭。」李逸航道:「要是怕苦怕累我就不來了。」
二人跟著管事來到後院一間大房裡,只見屋內是個大通鋪,並排擺了二十多張席子被鋪,德叔替他在空處床鋪蓋好席子被褥,放好物品,低聲道:「少爺,你舒服日子過得多了,這種處境可是你自己選的,千萬要捱過這六個月,別衰給你爹娘看。」李逸航道:「放心好了德叔,只要不是去學堂,沒有能難得到我的事。」德叔道:「我是怕你年紀太小,被人欺負毆打,你在這裡無親無故,可沒人替你出頭,一切需小心在意。」李逸航道:「別把這裡說得如此駭人,省城地方,難道是不講道理的嗎?」德叔又壓低的聲音:「我看在這裡學武之人,個個神情悍惡,可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那像你學堂私墊里的同窗,整天里仁義道德掛在嘴邊,都是些文弱書生。在這裡僅記一句話:大丈夫能伸更能屈!」又從懷裡掏出五兩銀子,道:「你爹爹估算有誤,現只余這些碎銀,好在吃住不必你操心,你省著些用也夠了。德叔每月都會來探望你。」
送走了德叔,李逸航隨著管事來到練武場上,此時各人已分散練習,那黃教頭是個精幹漢子,臉孔瘦削,不苟言笑,聽那管事說了幾句,瞧了他幾眼,面無表情。李逸航心想:「糟糕,這黃教頭比那吳教頭更難交易,看來身具真本事的人都有著奇奇怪怪的脾氣,可得小心說話行事才好。」
不料黃教頭卻對他招了招手,李逸航走上幾步,恭恭敬敬的躬身叫道:「弟子李逸航,拜見黃師傅!」黃征點了點頭,道:「你來到我們武館,就要有吃苦的覺悟,要是捱不了,趁早收拾被鋪給我滾回去。」李逸航道:「是!」黃教頭道:「要想練好功夫,基本功一定夠紮實,一開始你就別想著練什麼招式套路,老老實實地給我扎正根基再說。」轉頭對向一個十九二十歲左右,正在練彈腿的少年道:「昆錚,這個新來的青頭就由你來帶罷,可別弄些什麼岔子出來。」那少年跑了過來,應道:「是,黃師父,請你放心,就交給我好了。」黃征嗯了一聲,轉身回入了大堂。
那少年道:「我叫劉昆錚,你叫什麼名字?」李逸航道:「我叫李逸航,閒情逸緻的逸,長鯨吞航的航。「劉昆錚道:「瞧你小子就不像是個讀書人,少給我在這裡賣弄,你給我記住了,在這裡如此說話,很容易挨揍的。」李逸航扁嘴笑道:「是,是,多謝昆錚師兄指點,幸好你沒揍我。」劉昆錚道:「我雖然不揍你,但你卻會很恨我,因為我會讓你吃很多很多苦頭。來來,先壓壓腿,這是基本中的基本,第一天就練這個罷。」走上前去,伸出右腳往他小腿內側左右一踢,李逸航雙腿分開。
劉昆錚道:「分腿!」李逸航盡量將雙腿張開,身體已不能豎立,上身前傾,雙手觸地。劉昆錚道:「不行不行,再張開點開點。」李逸航露出痛苦表情道:「已是最大限度,再張要爆檔!」劉昆錚道:「是嗎?我可不相信,爆來瞧瞧。」腳背在他右腿腳踝處一勾,伸手住他肩頭上按落,李逸航「啊」的一長聲呼叫,那可算得上慘烈,可周圍的人甚至都沒往這邊看過來,這情景太常見,每一個入來練武之人都經歷了這個階段。
劉昆錚道:「你小子這叫聲也太誇張些了吧,任那一個人也沒你叫得大聲。」李逸航哼哼了幾聲,忍痛道:「師兄你出其不意猛勾我一下,手上力道又重,這才……才……哎喲,師兄,你手輕點壓輕點壓!」「少廢話,咬牙堅持住。」伸腳壓了壓李逸航的大腿,道:「忍住了。」李逸航口中不住發出沉悶炎聲,但沒再大叫出來。
劉昆錚道:「黃師傅言道:『任何一個習武者都應從基本功學起,真正紮好了根基,才算是步入了武功的大門』,這功夫也不是一天兩天能練成的,很多習武者痴迷於招式的花巧,盲目追求與摹仿,最終不堪一擊。是因為他們忽視了功夫訓練過程的一個重要環節,基本功訓練。」李逸航慢慢適應的撕裂的痛楚,小聲的問道:「這樣的基本功要練多長時間呢?」
「基本功的練習並無止境,只要你走上了這條道路,一生都得不停地重複著這些。」劉昆錚繞著他轉了一圈,將他身子扶直,又用力壓了下去。李逸航喘著氣道:「我是問……問基本功練到了什麼時候,才……能得傳授剛才你所使的招式?「我剛才練的叫彈腿,也是基本功來的,你別心急,根基紮好了,自會傳你。好,你就這樣不動,咬牙堅持半個時辰。」
其時正是初春,冰雪消融,氣溫尚未回暖,但李逸航已是背上有汗珠子滲出,其時臉向東方,太陽光迎面照來,耀眼生花,他想轉個方向,但雙腿力分,酸軟無比,那有力氣移動二腿?只得閉上了眼睛,耳中聽得的只是旁人一聲聲的吆喝。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雙腿再也無力氣,迷迷糊糊的身子軟倒在地。李逸航一驚而醒,睜開眼來,立馬站好了又再分腿下壓。
不知什麼時候,劉昆錚已走到他背後,說道:「小子,我看到你偷懶了。」李逸航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別作聲,再練一會兒就讓你歇息。」李逸航心想:「好在昆錚師兄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知道我是堅持不住才摔倒。」
就這樣,李逸航開練劈腿,練了劈橫叉,跟著是堅叉、正壓腿、側壓腿,一天下來,李逸航感覺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下肢根部疼痛難忍。劉昆錚道:「好了,去吃晚飯吧,晚上早點睡覺。」李逸航坐在地上,道:「我走不動,師兄你先去吃,我隨後便來。」劉昆錚道:「得趕緊,晚了廚房收工,你可就要餓肚子了。」李逸航內衣已經被汗水濕透,暮風吹來,隱隱感到一絲絲寒意,可他實是無力走動,又坐了良久,四周的景物漸漸模糊,練武場上又多起了人來,原來吃過晩飯歇息之後,又有人來到場上玩耍練功。他慢慢掙扎著站起來,憑著中午的記憶,一步一拐地摸黑來到廚房,卻見房門緊閉,李逸航暗叫一聲:「苦也!」走上前去,敲門叫道:「開門,開門!」卻見到房門是從外面鎖上的,裡面漆黑一片,頓時一呆,心中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李逸航只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住處,房間里已有不少人,他見這些人個個年紀都比自己大,身材也甚高。房間陰暗潮濕,混合著一股汗臭腳氣的污穢味道,不禁皺了皺眉頭,默默走到最裡面的講床鋪,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到澡堂里洗澡。澡堂並不提供熱水,他用冷水哆哆嗦嗦地洗著,心道:「在家千日好,離家一朝難,出來了才知這麼艱苦,以前在家舒服慣了,現下也該吃些苦頭。」又想:「既然走上了這條路,想少吃苦是不可能,只有迎難而上!」想起張先生教授的名句,大聲的念出來:「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指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念著念著,他實然覺得精神大振,身子也不那麼勞累,雙腿好像又充滿了力量,就連淋在身上的冰水也是熱烘烘的。
回到了房間,已是戍時未,李逸航餓得肚子咕咕地叫,突然想起,德叔臨走時不是給我錢了嗎,只是不知現在能否出門上街?他見有些床位上還空著,料想主人是上街玩去,尋思:「我到外面找些吃的,南昌城這麼熱鬧,外面一定還有賣小吃的商販。」他從行禮包里掏出錢,取出小塊碎銀,將其餘的放回去。剛站起身,突然眼前一暗,有幾個人圍了上來,李逸航道抬起頭,原來是幾個同屋少年,只見他們個個神色不善,便道:「眾位師哥好,有什麼事嗎?」一人道:「這麼晚了你還想去那兒?」李逸航道:「我錯過了吃飯時間,想出去買點吃的,就不知武館大門還開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