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死我活
?經過練武場時,李逸航見洪仁海等人盯著他,心中不禁一跳:「糟糕透了,給這些人見到爹爹來探望我,怕不會又來搶奪我錢財食物吧?與其這樣,還不如等下就將這些零食全分下去,還能賣個人情。」他分一包零食給劉昆錚,又將三兩銀子交給他,說道:「昆錚師兄,這幾兩錢先放你那,小弟擔心洪仁海又會來搶奪我。」劉昆錚對洪仁海的所作作為也是毫無辦法,只道:「這洪仁海太無法無天,聽人說他老爹是南昌城的都監,又深得馬館長的鐘愛,恃寵生驕,連黃、李兩位師傅的話都不聽,咱們都不敢惹他,你可要順著他一點,別跟他對著干。」李逸航道:「小弟曉得。」
吃過晚飯後,眾人回到房間,李逸航把點心果糖分給各人吃。因為耽擱了一下午,他趁著天色尚明,就到場上練起功來。正練得起勁,忽聽得身後有人道:「喲,真是用功,一刻也不耽誤。」李逸航心下一沉,回過頭來,金黃的夕色中,見是紅痘臉吳興隆,鬥雞眼杜威,另二人不認識,不和他住一間宿舍,說話的正是吳興隆。李逸航沒理會他們,又自低頭俯身,兩手繞過雙腿,抱住兩腳跟。
吳興隆又道:「小子,跟你說話呢,態度端正點,可別惹怒了我們威哥,否則又有你苦頭吃。」李逸航頭也不抬,奇道:「咦,你大哥不是洪仁海嗎,怎地又冒出個威哥,這威哥比洪仁海還厲害些么?」他是明知故問,果然鬥雞眼道:「少廢話,老子便是威哥,怎麼著,不服氣是不?」李逸航站直了身子,故作驚訝的道:「原來威哥是你啊,適才可嚇了我一跳,還道是個威風凜凜的人物,卻不知……卻不知……哼哼!」鬥雞眼杜威怒道:「卻不知什麼?你小子身癢了是不是?」吳興隆道:「威哥,息怒,這樣的刺頭那都有,你何必跟他一般見識?」鬥雞眼哼了一聲。李逸航道:「你們找我什麼事,該不是來鬥嘴的吧?」吳興隆道:「你小子這麼囂張,到外面闖蕩定有罪遭,可別怪沒人提醒你。」李逸航道:「那可得多謝你們了。」心下暗想:「我看你們九成是來要錢,也不知是誰無法無天,誰囂張了。」
果然吳興隆道:「你爹爹來探望你,帶了點心蜜餞給我們吃,兄弟們心下都很感激。只是今兒哥們幾個手頭上都比較緊,想跟老弟你借些銀子花花,日後一定還你。」李逸航一聽,果然是來要錢,言語還說得真客氣,說什麼有借有還。便道:「幾位真是機靈得很哪,不錯,爹爹是給我了二兩銀子。」吳興隆道:「怎麼只二兩?上回也有四五兩銀子,老弟可不要騙哥哥,你想想,借錢給我們大大的有好處,武館里上下都知道你是仁海師兄的人,可就沒人再敢欺凌老弟你了。」
李逸航道:「原來借錢竟有這般好處,那上回怎不早講?眼下我便只二兩銀子,這麼點數目,怕洪仁海看不上眼。」鬥雞眼杜威不耐煩了,道:「乖乖的都拿出來罷,可別讓兄弟們動手,撕破了臉皮,大家都不好看。」李逸航道:「看樣子你們是非借不可,我有個條件,否則免談。」杜威道:「還真是稀罕,你有什麼條件,說來聽聽。」
李逸航將二兩銀子扔在地下,道:「威哥,我要你自己一人來借,靠人多不是英雄好漢!」四人轟的一聲炸開,一個猛吹口哨,一個跺地拍掌,另兩個哈哈笑起來,李逸航冷冷的道:「不敢嗎?沒種就將銀子撿去,當沒聽到小爺的話就是。」杜威斜眼瞧著他,道:「那可好得很,上回僥倖被你小子偷襲得手,還以為自己升天了是吧,老子早就想揍你一頓,這下正好,自己送上門來,可別怪我找你麻煩。」吳興隆道:「你小子吃豹子膽是不是,竟敢來挑戰,威哥,好好的教訓他一番,讓他知道什麼叫做低調。」杜威道:「有言在先,不管誰輸誰贏,都不許跟教頭們講,如要哭哭啼啼去告狀,那還是趁早算了。」另一人道:「小子,你輸了之後可別跑回家去跟你爹娘說被人欺負哦,哈哈。」黑暗之中那人側著頭,李逸航瞧不清他的臉,但想象起來,定然滿臉都是嘲容,便向那人道:「男人間的事,誰向外說誰是孬種,你要是不服,大可替他來戰。」說著向杜威一指。
杜威道:「不急不急,兄弟們會一個個來教訓你,讓你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這次由我先上,大家好好看清楚,這回打完了,下回輪你們上。」說著擺開架勢。李逸航道:「說好了,誰要有幫手,誰就是孫子。」杜威道:「你奶奶的,我還要叫幫手嗎?好,誰有人幫手誰是孫子,你們三個都不準動手,誰上來揍誰。」三人都道:「行了,行了,威哥下手輕點,別傷他太重,不然不好交差。」杜威四下里一望,見場上人不少,便道:「這裡人多,打起來很快就引起注意,敢不敢換個地方?」
李逸航彎腰執起銀子,道:「到那兒都奉陪!」杜威道:「好,夠意思,跟我來。」
四人繞過忠義堂,來到菜園子邊上的樹林之中,找到塊不大的空處,杜威道:「便這兒好了,有什麼恩怨都在這兒解決。」李逸航看看四周,並無燈火,好在今晚月亮又大又亮,月光從樹梢下照射下來,還是能看清對方五官,於是點點頭。
杜威比李逸航大上兩年,身材也高大許多,入門有一年多,跟在李教頭門下學藝,已練過十路的查拳,四十八路的南拳,一十二路的彈腿,武術功底比他好很多,李逸航不是不知,跟他打架勝算甚微。但他心裡卻另有打算,自己來振威武館習武,可是到這裡一個多月,什麼招式都沒學到,整天練腿練腰,也不知有沒有什麼長進。提出和杜威單挑,一來是檢驗一下自己所學,別看這杜威牛高馬大,入門又久,但他反應遲緩,動作獃滯,得以留下來,多半是依仗家裡金錢關係,戰鬥力應比紅痘臉吳興隆要弱;二來得讓這夥人知道,他可不是好欺之輩,別老盯著自己,整天拿他來開刀消遣。
李逸航心中已打定主意,想要贏得了這場約架,必須採取近戰策略,就像上回那樣一上手就扭打在一起,要是尋常的站戰,非給打得像豬頭一般。當下站個弓步,道:「來吧。」杜威忽道:「有一點要言明,不準用口咬人。」李逸航微微一笑:「那當然,用嘴咬豈不成小孩無賴打架了?」
杜威雖學個幾路招式,卻沒什麼實戰經驗,平時跟師兄們拆招,卻是人人都嫌他身手笨拙,沒幾人願意真正和他過招,因之他雖入門已一年有餘,真正搏鬥的遭際卻少。雖然他在館內館外,也曾欺負過不少年歲相近之人,他只大喝一聲,別人看了他身形氣勢便已心生怯意,加之他們人多,那還有敢頑抗不從,真正與之動手之人?
當下杜威也顧不上使什麼招式,兜頭便是一拳打過去,李逸航向後退一步,杜威踏上一步,一腳橫踢對方腰部,李逸航又跳開去避開,隨即踏上一步,杜威踢腳尚未落下,見他已欺近身邊,右手呼的一拳擊出,卻仍是落空,杜威心道:「這小子身子倒靈活,他要總是躲閃,那可奈何他不得。」便喝道:「打架有你這樣打法的嗎,別像兔崽子般總逃啊!」
邊上三人也叫道:「狗崽子就是沒種,威哥抓住他使勁打!」「一味躲閃太娘兒氣,不夠爺門!」「不敢打就乖乖的認輸,像個龜兒子一樣慫。」李逸航聽而不聞,完全不理會他們的譏諷,全神注視著他雙眼,眼見他又是一腿掃來,心想你這和不會功夫之人打架有什麼不同?根本無甚招數可言,他蓄勁小腿,待他掃腿剛過,即刻前沖,杜威見他又逼將過來,想也不想的便又是一拳招呼過去,這次李逸航不再後退,腦袋一偏,躲過攻擊,伸右腿繞到他支撐腳后,雙手便往杜威胸膛一推,杜威手腳在外,無力反抗,被他一推一絆,站立不定,雙手憑空亂揮亂亂舞,身子往後便倒。
李逸航也是缺乏經驗,推倒對方后沒迅速後退,被他右手抓住前襟,杜威力氣很大,此時即將摔倒之際拿到了敵人衣衫,豈會輕易鬆手?當下杜威拉著他,兩人一塊兒滾落在地。杜威先前幾次攻擊無果,已是甚為氣惱,此時見敵人被自己擒住,精神大振,不等爬起,左手一拳往他臉上打落,這一拳可沒落空,只可惜翻滾中力氣不大,李逸航著力不重,由於被他扯住衣衫,無法遠離對手,眼見他又一拳揮到,連忙趴在他心口上躲過,雙手環杜威的脖子,跟著挪轉身子,想移到他後背,由於二人貼得太近,杜威強大的拳頭便不易打到他,右手捉住他衣服就將他往外推,左手揮拳擊打,他不敢鬆開右手,怕李逸航如泥鰍般逃開。
二人在地下不斷翻滾撕打,李逸航被杜威打得狠了,舉起額頭例往他鼻子上撞去,這一下撞了個正著,杜威鼻血直流,可他自己也不知道疼痛,更不知出血,鼻血流到嘴裡還道是對方的口水,不絕外吐。他不斷出拳,膝蓋也是不停猛力上提,李逸航身小力弱,跟他對打很是吃虧,便雙手緊緊抱住他頸項,雙腿夾住他腰部,不讓他膝蓋傷到,二人打到興起,都感覺不到身上的痛楚。
旁邊觀戰的三人開頭還不斷的叫喊助威,后見二人越打越激,也搞不清楚血水是從那裡流出來的,二人臉上、身上全是血跡並混雜著泥巴塵土,灰濛濛濕瀝瀝一片,都開始擔心起來,害怕鬧出人命。又僵持一會,李逸航翻滾中逐漸佔了個好身位,他從身後用右手勒住了杜威的脖子,左手緊緊的攫著右手手腕,雙腿夾緊了他的一條大腿,任由他如何掙扎也不鬆開,杜威的拳頭打不著他,便用手肘一下一下的向後擊打他腰部胸部,最後又反手抱住了李逸航的頭部,扯向一邊。
李逸航的頭被杜威反手抱拉住,兩顆腦袋瓜緊緊挨在一起,杜威頭在前,他的腦袋在後,杜威的耳朵剛好就在他的嘴邊,李逸航心中一動,張開了口便欲往他耳朵咬落,但想到打架前說好不準用嘴,心下罵道:「這狗崽子真他娘有先見之明,知道會被人咬。」只得作罷。杜威力氣很大,抱著他頭用力拉扯,李逸航頸椎越來越痛,迫不得已張大口又想往他耳朵上咬去,突然腦海跳出一個聲音說道:「輸架事少,失信事大,咬不得,咬不得!」李逸航遲疑半響,靈機一動,便吐出舌頭在杜威耳朵上伸去,杜威正自發狠,忽地感覺耳朵一濕,有柔軟東西在耳上轉來轉去,大吃一驚,叫道:「小兔崽子你……你咬人!!」李逸航嘿嘿笑道:「我只是嘗嘗脆脆耳的味道,可沒吃。」
在江西廣東廣西等南方省份的一些地方,民間流傳著一個嚇唬小孩的故事,相傳有一戶人家,爸爸媽媽都外出,只剩下兩兄弟在家裡,晚上睡覺時候,兄弟倆聽得有人敲門,哥哥便問道:「誰啊?」門外傳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道:「我是老紅婆,趕路錯過了宿頭,想在你們家裡睡一晚,明兒一早就走。」兄弟倆聽聞是個老婆婆,商量一下就開門讓她進了屋,晚上沒點燈看不清楚婆婆的模樣,哥哥便道:「老婆婆,屋裡頭就只有一張床,你和我們睡一起吧。」老紅婆道:「好,好!小孩子心地真好,婆婆要好好痛你們。」睡到了半夜,睡在外床的哥哥聽到咔嘰咔嘰,咔嚓咔嚓的聲音,像是老婆婆在咀嚼什麼東西,哥哥便問:「老婆婆,你在吃什麼啊?」老婆婆道:「我在吃脆脆耳,吃到半夜輪到你!」哥哥見弟弟沒了動靜,急忙拿出火石打著點上油燈,往床上一照,帳里那有什麼老婆婆,卻見一隻老黑狗熊坐在床頭,正自津津有味的在啃食弟弟的耳朵,弟弟的手指腳指都已給她啃光,原來她不是老紅婆,而是老熊婆!
他雖沒咬杜威耳朵,卻著實將他嚇了一跳,杜威手上一松,李逸航趁機縮回了頭。
紅痘臉見杜威脖子被卡,有點喘不過氣來,怕是要落敗,便急道:「威哥,快轉過身來壓住他!」杜威此時力氣已衰,右手抱著李逸航的頭,左手一拳拳的打落,可是二人不停扭動,加之李逸航使勁縮頭,十拳打中一兩拳也算好了。聽得他在旁邊吵嚷,氣不打一處,罵道:「滾……滾開,你說得……說得輕……松……」
李逸航只是挨打,但因對方發不著力,雖被打得頭暈腦脹,受傷卻不重,力氣消耗不大,隨著對方反擊減弱,他全身的力氣都運在右臂上,死死箍住杜威脖子。邊上三人越看勢頭越不對,便圍在一邊,想伸手去拉他手臂,又想往他腦袋上踢去,但想一出手便使得威哥變為孫子,均是猶豫起來,想幫不敢幫。
杜威雖被勒得氣喘,卻也看出三人想幫忙,他們如若忍不住手,自己便變成孫子,以後在振威可就再也抬不起頭來,那比殺他更難受。便一字一字的叫道:「快快滾……開!」見三人還是不願走開,雖然被勒得更是氣促,極想讓他們拉開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可一想到以後要背上孫子的罵名,便惡狠狠的罵道:「滾你們他媽的臭……臭鴨蛋!再、不、走、開,我先廢……廢……」說了「廢「字之後,「了你」二字始終吐不出來。
李逸航也不說話,只是咬緊牙齒,死死的扣住敵手脖子,生怕一說話泄了氣,讓杜威掙脫出來,自己不死也得躺上幾個月。也不知什麼時候,二人的打鬥引得樹頂上的宿鳥紛紛叫噪起來。眼看得二人動靜漸小,吳興隆和另外二人在旁急得團團轉,想去幫忙卻又不敢,可再待下去,事態會越來越嚴重,出人命也是大有可能。吳興隆對一人道:「趙傳,你快快去叫劉昆錚師兄來勸勸這小子,別讓洪哥知道,不然這小子狗命不保!」那趙傳頭也不回的飛奔而去。
另一個叫黃永志的人叫道:「小子,快放手,你再勒下去,威哥要斷氣!」李逸航一聲不吭,心想他不認輸,我要放手,給他翻身機會,到時要斷氣的人可是我,當下不予理睬,雙臂仍然緊箍不松。黃永志又失聲道:「威哥,你,你便認輸,你說不出口,由來我說,好不好?」話音中已帶哭意,只見杜威嘴唇微張,聲若蚊蠅,黃永志聽不清,將耳朵湊到他嘴邊,隱約聽到他說:「放……你娘的……狗屁!死……都不要,不要幫……」又見他張大了口大力呼氣,發出嗬嗬的痛苦叫聲,吳興隆和黃永志只聽得膽戰心驚,要是杜威被勒死,官府追究起來,自己三人可逃不了干係,現在只盼著劉昆錚快些到來。就在二人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時候,幾個人奔了過來,為首的劉昆錚喝道:「李逸航,快放手!」李逸航叫道:「他認輸我就放手!」
劉昆錚見杜威舌頭都伸了出來,情勢危在旦夕,不及多想,衝上去就是一腳,踢在李逸航腰上,李逸航一陣劇痛,再也使不上力氣,鬆開雙手,抱著肚子蜷曲起來。杜威脖子一得放鬆,呼吸頓時暢順,躺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聲音比牛喝水還大,像扯風箱一樣。劉昆錚見杜威的命救了轉來,登時鬆一口氣。
轉頭見到李逸航蜷縮在一邊,便過去蹲下來,問道:「有沒有事,很痛嗎?」李逸航緊緊咬著嘴唇,搖了搖頭,眼眶中淚水在打轉,他不明白師兄為什麼要踢他,明明是這些人不對。劉昆錚道:「這一腳踢得重了,師兄跟你說對不起,你可不要放在心上,改明兒師兄讓你狠狠踢上幾腳解氣。」李逸航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今天流淚了兩回。第一次是因親人離別而哭,這一次是為委屈而流,可他緊緊閉住口,不讓哭聲發出。淚眼模糊中,瞧見劉昆錚伸出手來,聽他說道:「男子漢大丈夫能伸更能屈,來,給我站起來!」李逸航轉頭見到杜威已被他們扶著坐起來,臉色青紫,兀自在喘氣。便伸出手抓住師兄的手,劉昆錚手臂一提,李逸航勉力站起。
劉昆錚對眾人道:「今晚的事,不準泄漏半句出去,要是有人亂嚼舌頭,我可不會客氣,誰勸也沒用。」眾人齊聲答應,劉昆錚又道:「這都回去吧,杜威師弟你能行走嗎?」杜威在旁人摻扶下站起來,點了點頭。李逸航剛跨出一步,身子便不由自主的跌倒在地,今晚這架打得實在是脫了力,連再站起的力氣也沒有,剛來的幾人將他架起,劉昆錚背著他,一同回到宿舍。
在房內,劉昆錚跟洪仁海交待一下事情經過,囑咐他不可將事情鬧大,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洪仁海瞧見二人皆是神情萎頓,蓬頭垢面,不細看根本認不出來,便點點頭,兩人平時交往較少,若非必要,很少開口談論。劉昆錚吩咐二人去打兩大盆熱水來,又問了李逸航幾句,確定他身體並無大礙之後才離開。
李逸航慢慢緩過氣來,可以自行換衣除襪,先洗了頭臉,除下衣服擦拭身子,清理完畢,見盤裡的水比外面溝渠流的污水還要臟。數數身上黒青瘀***有一十六處之多,其中五處在頭部,另有壹拾壹處分部在全身各部位,手腳腰身背皆有。頭部五處傷得最重,一拳打在了左眼角,眼睛腫得不能如常睜開,還出了血,一拳打在右耳上,到現在耳中仍是嗡嗡聲不絕,他又記起嘴角給杜威打了一肘,嘴唇高高腫起,嘴唇牙齒流的血都吞進肚子里去,摸了摸門牙,幸好沒有鬆動的跡象,當即放下了心,另有二處在額頭上,其它受傷部位並無大礙。當下拿出了藥油查擦傷患。杜威卻是沒什麼傷處,脖子上有一條勒痕,用熱毛巾敷幾次之後已不顯出來,鼻子流血也是渾然不覺痛,除了紅腫之外,清理后根本看不出來是剛動手打過一場大架。
李逸航心中暗思:「這一場架,雖說是我勉強贏他,可是自己卻吃了大虧,表面傷痕無數,有無內傷還不知,下次動手可不能如此這般殺敵八百,自傷一千。眼下自己所學的基本功在打鬥中根本派不上用場,哎喲不對,自己得以一直纏著對手,恐怕應歸功於這一月來勤練腿、腰、肩功。」他往遠處的杜威瞧了一眼,轉念又想:「若不是昆錚師兄及時趕至,事情還不知是怎樣結果,這鬥雞眼倒也強悍,怎樣都不肯讓人相幫,他不讓人幫忙,不願做孫子,這倒可以理解,可他為什麼不肯認輸?」他怔怔地瞧著洗腳水,心中一個念頭不住在盤旋:「他若死不認輸,死了也不作聲,自己是否便一直不鬆手?」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問題當直無法回答,心想他或許會先暈了過去,那時自己一定會鬆開手。
當下也不願去倒洗腳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便合上了眼,夢中只覺全身酸痛難當,睡得也不安穩,整晚轉輾反覆,直到黎明時分才睡得正熟。
驀然間一聲聲哨響將他從夢中驚醒,這是每個清晨必然響起的聲音,是為喚醒催促眾弟子起床上早課。李逸航一個激靈,從床上紮起,匆忙穿上衣服便下床往門外趕。卻忘了昨晚那盤洗腳水還在床邊,一腳踩在木盤邊上,啪的一聲響,又摔了個五體投地。
這一下卻將他頭腦摔得清醒起來,昨夜,是否要鬆手的念頭一直縈繞在他腦海之中不去,便睡夢之中也不斷的跳出來。此時整個人趴在地下,面對著骯髒污穢的地面,腦子突然豁然開朗起來,大叫道:「當然要鬆手,當然要鬆手!」旁人見他匍匐在地上不起,反而大聲叫嚷,都是驚訝不已,有些人心裡還在想:「這小子昨晚上肯定是給鬥雞打傻了!」不明就裡的人都以為是杜威狠狠的教訓了李逸航一頓,那也不奇怪,表面上杜威完整無瑕,而李逸航卻是坑坑窪窪,難免讓人有如此錯覺。羅雲一把拉起他,叫道:「快走!」
羅雲昨晚是在他身邊,但當時的氣氛如此怪異,整間屋子裡靜寂無聲,沒人說話,他也不敢問李杜二人的事情。此時李逸航摔倒在地下大嚷,連忙扶他起來。羅雲見他臉上含笑,邊往外跑邊問道:「你腦子是不是壞掉,摔跤了還在傻笑?」李逸航朝他搖搖頭,道:「那有此事,你才在傻笑呢!」
到得場上,李逸航找到劉昆錚,叫道:「昆錚師兄早。」劉昆錚見他精神氣色甚好,與昨晚情形全然不同,很是高興,笑道:「你小子恢復得真快,怎麼樣,傷處還痛嗎?」李逸航道:「痛,痛,全身各處都痛得很!」劉昆錚道:「是真是假?怎地你還笑得這般開心?來,過來讓師兄按一下便知是真痛還是假痛。」李逸航向外跳一步,道:「千萬別,師兄你要是按下來,小弟我怕是要殺豬般叫。」劉昆錚道:「怎地昨晚又聽不到你喊痛,休息一晚反而更痛了,焉有此理?」
李逸航笑道:「昨晚是給打得麻木,便拿刀子戳我也不覺痛,昆錚師兄,小弟是來給你道歉來了。」劉昆錚奇道:「怎地變成你向我道歉?我沒聽錯罷,道歉什麼?」李逸航低頭道:「小弟在林子里時沒聽師兄的話,不曾在第一時間鬆開緊箍杜威的雙手,那是很不對的。」劉昆錚想不到他居然為這而道歉,心頭一喜,微笑道:「那你還怪不怪我重重踢你一腳?」李逸航也笑道:「不怪,那敢怪呢,要不是你及時趕到,說不準便真的勒死他,大伙兒都要因此而受累,那我真是萬死莫贖,說起來還要謝謝你這一腳呢。」劉昆錚笑道:「那是要的,你這麼感激我踢你,師兄就再送多你一腳!」說著提腳作勢掃出。
李逸航連忙逃開去,叫道:「這一腳先留著,等那天我不聽話了再踢。」劉昆錚哈哈大笑起來,心想這小子倒是拿得起,放得下,是個人物。
下午,洪仁海,劉昆錚,錢一龍,吳興隆,杜威等一干入門弟子都集中到后廳里,想是吳教頭,黃教頭等要傳授什麼招式。一群新人便在練武場上自由習練。李逸航前幾天就開始練起馬步,當即就在場上站起樁來。
曾聽師兄說道,馬步是練習武術最基本的樁步,因此有「入門先站三年樁「、「要學打先扎馬「的說法。馬步樁雙腳分開略寬於肩,采半蹲姿態,因姿勢有如騎馬一般,而且如樁柱般穩固,因而得名。馬步蹲得好,可壯腎腰,強筋補氣,調節精氣神,而且下盤穩固,平衡能力好,不易被人打倒,還能提升身體的反應能力。馬步是練武前的基本功之一,所謂「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意指空學那些拳譜套路上的招式,而沒有實際進行全身肌肉的重力與耐力訓練,最終將會淪為花拳繡腿。因此,馬步一直都被武林前人視為一種不可不練的、對內功的增長和提高搏擊能力極為有效的訓練方法,它也常常以步法的形式出現在許多套路中。
李逸航當時只聽得雲里霧裡,便插口問道:「昆錚師兄,你怎麼說得如此頭頭是道,真了不起!」劉昆錚微微一笑,道:「我也是聽而來,自己那裡懂這麼多。」李逸航道:「是黃教頭講的嗎?」見師兄搖了搖頭,便道:「一定是吳教頭,是吳教頭對你們說的。」眼見師兄沒有否認,便笑道:「吳教頭不去為國出使可真是埋沒他的人才。」劉昆錚道:「別亂說,要是被他聽到,定把你關進黑屋裡去。」黑屋是設在忠義堂西側的一個八尺見方的小屋子,有門沒窗,頂上也沒透光設施,裡面連床也沒有,閂上門,就是大白天裡面也黑不隆咚的伸手不見五指,是振威武館弟子犯規后囚禁受罰之所。據說在裡面關上三天,出來后不是神情獃滯,便是顛狂亂性,威懾力十足。弟子們個個聞之色變。但李逸航來振威習武后還未見過有人受罰進去過,對黑屋子感觸不深。
劉昆錚向他詳細的闡述了馬步練習的決竅要領,囑道:「在蹲馬步的時候,常常要求要凝神靜氣,要呼吸自然,要蹲得深、平、穩,以練習喉、胸、腎等器官,並使腹部肌肉縮進,腿步肌肉緊張,以圖達到全身性的綜合訓練,你從今天起就好好練吧。」
當時還覺得師兄將扎馬的作用無限擴大,心道:「腿功腰功肩功那一個你不說重要?其實嘛,扎馬作用也就那個樣子。」現在回想起初練時的這個念頭,頗覺幼稚。尋思:「昨晚和杜威打鬥,要是他馬步夠紮實,那會這麼容易讓我推倒?我推不倒他,那便只有捱打的份,光從這一點上看,站樁蹲馬步的作用確實是非常巨大。」
蹲了兩刻鐘,只覺雙腿無力難以支撐,咬了咬牙繼續堅持,心想:「昆錚師兄說過,他自己在振威里學了將近五年的武藝,幾位教頭教的都是外家功夫,並未傳授練氣的法門,真正的高手都是內外兼修,教頭們之所以不傳授內功修練方法,最大的可能是他們不懂、不會內功,既然不會,又怎能傳授呢?他又說:『練馬步時要求含胸拔背氣沉丹田,馬步練得好了,丹田內會逐漸出現有一股氣,這股氣隨著站樁能力的增強而生長,到達一定的層次時,自己就可以隨心所欲的的控制這股真氣的升提沉浮,在與人搏擊時,這股氣充盈全身,就不懼對手擊打,充盈手腳等肢體時,能使得擊打力倍增,有人能用手掌擊斷樹木,便是這個道理,一個人如果只練外功,不修內功,絕對練不到隔空打物的境界。我和你在未遇到會使真正內功的明師之前,也只有練這些最基本顯淺的馬步內功,但這只是在對付沒內功基礎之人才有用,遇到高手千萬小心。』當時他還說了很多,什麼『內氣可貼背走,氣通督脈,上達頭頂並回丹田』,什麼『帶脈、督脈真氣通暢,小腹時有熱團,口中涶液常滿』,那時我只聽得如墮五里霧中,完全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現在好像開始有點了解他這番話的意思了。既然蹲馬步站樁有這等好處,我可要勤加練習。」又想:「我真佩服昆錚師兄,懂得那麼多,不知是從那裡學來聽到的,按他所說和羅雲那傢伙的言語,可推斷幾位教頭都無此本事,定不是從教頭那裡聽來,說不准他曾經遇見過功夫深厚的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