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問學
昨夜直到三更之時還未入睡,曹學正翻遍自有詩以來所有典籍,也沒有找到崔向所作的勸學詩出自何處,他心中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驚喜,只打定了一個主意,一定要親自問崔卓一問,若此詩並非崔卓所寫,那崔向就真是他平生以來最得意的弟子了。
正要睡下之時,曹學正忽然翻到杜牧的《過華清宮絕句》,才發覺原來是寫的欽州荔枝,虧了他還故作高深在學堂之上賣弄,錯將欽州當袁州。這一發現讓曹學正老臉又紅又燒,本來剛剛才有一點睡意頓時不見,在強烈的不安和求知慾的鼓動之下,他披衣夜讀,奮戰一宿,終於在天明之時又解讀了幾首詩的疑點難點,自我感覺恢復了一些自信,就匆匆趕到縣學,率眾前來送別崔向。
曹學正送別之意有三,其一,糾正杜牧之詩的錯誤,挽回面子。其二,向崔卓求證勸學詩之事,確定崔向才學。其三,再小露一把才華,省得被崔向小瞧。
縣學之中,除了范非和他的追隨者沒有前來,其餘二十餘人全數到齊。
前日才見,今日又聚,崔向向諸位同窗一一見禮。秦大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嘿嘿傻笑不停,崔向也沒理他,只和眾人寒喧。
「我來吹笛!」
「我來吟詩!」
「我來折柳!」
眾學子見一旁別人送別頗有詩情畫意,都紛紛意動,準備挽袖添亂。只是眾人來時匆忙,沒人隨身帶有豎笛,還是秦大靈機一動,折了幾枝柳枝,折成寸長大小,輕輕旋轉脫皮,不多時,就做出幾個柳笛。
眾人齊吹,柳笛嗚鳴,雖不動聽,也別有蕭蕭離別之意。秦大合著柳笛節拍,慷然唱道:「楊柳東風樹,青青夾御河。近來攀折苦,應為別離多。」
唱著唱著,秦大再也隱忍不住,豆大的眼淚撲撲落下,也不顧眾人在場,猛地一擦眼淚,一跺腳:「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二郎,路遠難行,莫要忘記歸時之路。」
崔向也是眼眶濕潤,雙手胸前一叉:「秦大,諸位同窗,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多謝諸位抬愛送別,崔向感激不盡。」
一時,一場灑淚而別的場景生動上演。
另一側,曹學正從身上取上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張,打開交到崔卓手中。崔卓接過一看,又聽曹學正說個不停,臉上露出懷疑和驚訝之色,扭頭去看崔向,眼中全是疑問和不解,還有一絲淡淡的讚賞。
終於揚馬啟程,走出很遠,崔向從車中掀開車簾,還可看到曹學正矗立路邊,揮手致意,不由心中感嘆,老夫子看似古板無趣,其實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然而他卻是想錯了,曹學正揮手之間,一臉惋(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xs.com,手機用戶登陸wap.xs.comn,章節更多,請登陸文學網閱讀!)惜,正為剛才只顧著和崔卓探討崔向書法的得失,而忘了向崔向再吟誦一首精心準備的描寫袁州的詩作,此時心中懊悔不已。
車輪吱吱,車廂之內崔向和崔卓相對而坐,一時無語。崔吳氏因連夜收拾衣物,過於疲倦已經側卧而睡。車廂內的設施和寬廣出乎崔向想象,不但坐卧用具齊全,還有如同抽屜一般的暗格,可以用來盛裝細碎物品或者食物,車廂寬大舒適,即便四五人同乘一車也不覺擁擠。
崔卓幾次欲言又止,目光閃動狐疑之意,卻最終沒有開口。崔向視而不見,心中卻道,你不問,我就不說,看誰耗得過誰?
不多久,崔向就對唐朝的馬車有了切身體會,噪音大不說,實木的車輪將地面的不平和每一絲震動都傳遞到車廂之中,一點不漏地讓每位乘客都如實地感受到顛簸,直將全身的每一塊骨頭都要震散——他終於明白為何古人都害怕顛沛流離之苦,以馬車每天不過三四十里的行程,從新吳趕到袁州幾乎要半月有餘,當真是度日如年,不勝其苦。
古代重離別,十里相送,也是深知行路難,相見難,乘車難。
看來得抽空想個法子改善一下馬車的減震,要不以後再要出門,非得顛出個好歹不可。第三天頭上,崔向只覺全身骨質疏鬆,不無憤恨地想到。
崔卓倒也沉得住氣,整整三天都沒有開口問崔向。崔向開始時是心中賭氣,不問不說,就這麼簡單,後來一心用在和馬車鬥爭之上,也就不再留意崔卓的臉色。崔卓平常要麼坐在車廂之中讀書,要麼下車隨馬車步行,白日趕路,晚間投宿,崔吳氏則用心照顧二人食宿,唯恐二人水土不服。崔向除了琢磨如何讓馬車變得更舒適一些之外,閑時也和崔卓一樣讀書或步行,父子二人偶而大眼瞪小眼互看一眼,各懷心事,卻誰也不願主動點破。
春日漸濃,天氣漸熱,眼見再有一日便到袁州,崔卓終於不再矜持,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瘦而不硬,圓而不潤,雖說基礎已經具足,不過火候還差上幾分,書法一道,沒有捷徑可得,要的就是水磨工夫。昔日王獻之問其父王羲之書法的秘訣,王羲之將他領到院中,指著十八缸水說,秘訣就在此十八缸水中,何時將缸中水全部磨成墨汁、寫成字,便是書法大成之時……」
崔向憨憨一笑,明知故問:「此事孩兒早已聽過,父親再次講來,是想考考孩兒還是另有用意?」
崔卓臉上的怒容一閃而過,隨後又一臉平靜說道:「既不考你又無用意,我不過是自說自話罷了。」
見父親還是嘴硬,崔向繼續裝傻,反正他以前傻了十六年,多傻一會兒也無所謂:「那是孩兒多嘴了。」
崔吳氏卻是瞧出了父子之間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就居中調和:「夫君,你身為長輩,怎能與向兒鬥氣?大人要有大量,再說向兒腦子慢,你何必非要和他計較長短?」
崔卓「哼」了一聲:「君子不欺之以方,你這向兒,或許以前腦子慢,現在卻是不得而知。」
崔吳氏不解其意:「聽夫君所說,難道向兒智慧大開不成?」
崔卓卻又不敢肯定,心中所氣的也是崔向瞞而不說,就道:「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能做出如此好詩之人,也不知是腦子慢,還是故意藏拙。藏拙不怕,若在父母面前也不說真話,倒不知他是真傻還是假傻。不過話又說回來,詩的立意不錯,也頗有氣勢,卻過於淺白直露,少了含蓄婉轉之美,尚須繼續努力。」
崔向不免又在心中大呼冤枉,他哪裡是故意藏拙,也不是隱瞞不說,而是確實自認才疏學淺,論書法比不上父親,論作詩更不入流,現在他又身處晚唐,初唐、盛唐和中唐之時的璀璨詩篇都已經被人熟知,他要拿來再用就真成了貨真價實的文賊了,晚唐以後詩人凋零,想要想起幾首好詩也是不易,不得不說也是萬般無奈之事。
卻被父親說成藏拙,他有苦說不出,只好老老實實地認錯:「父親教訓得是。」
崔卓雖然還板著臉,不過眼中卻明顯掩飾不住一絲笑意。嘴上說得嚴厲,其實他對崔向的書法和詩作,還是很有幾分自得之意的。
總這樣拿捏著也是怪累的,崔向想想都替父親難受。
崔吳氏從中聽出了一些端倪,高興得不得了:「這麼說,向兒真是開竅了?夫君,向兒能不能考中州學?」
都怪當初自己為了早些脫身,隨口說出要來州學進學,其實他能不能進入州學,心中沒底。崔向偷偷看向父親,要是父親發話,拉下臉面向崔刺史求情,肯定要容易許多。
崔卓沉吟片刻,卻說:「不如進崔氏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