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亓氏
天玄王朝的皇宮在巫祁山南面的山腳,皇宮之外是朝中重臣之地。而北邊更多的是尋常朝廷命官與富商之地。
太尉少戎狄作為三公之一,隱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至高權威,府邸自然是緊挨著皇宮,在巫祁山的南方。
少忘塵要去北隅,就要穿過巫祁山。
他已經走了將近兩個時辰了,冬季的白日顯得格外短,好像才是晌午,就要天黑了。
少忘塵看了一眼天色,抬頭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巫祁山,心裡空落落的,彷彿什麼都裝不下。
他木然的在山腳下找了個山體的裂縫,好在這裂縫很是寬敞,有四五丈深,內中空間也有尋常屋子那麼大,而且這裡彷彿以前也有人臨時避難過,還鋪著一堆稻草和火堆燒剩下的碳灰。
他把草堆重新鋪好,又在外面尋了些柴火,在地上找了兩塊火石,將火堆點了起來,才湊近烤火取暖,順便將剛才逃出玄都之時,在城門口買的乾糧在火上烤熱,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也許是吃得急了吧,少忘塵噎著了,左右無水,只好跑到外面捧了一把雪直接塞進嘴裡。
口中的冰涼,一直順著喉嚨,直刺心房。
兩行淚突然就落下來了,無以復加的哀傷讓他跌坐在雪地上,嚎啕大哭。
他才是個十歲的孩子,即便這幾年的艱辛將他磨礪地有些老成,可畢竟還是個孩子。這一哭,委屈和哀傷就席捲而來,再也停不下了。
「娘,娘……」相依為命的至親,血濺在自己的面前,他如何能忘記那一幕?
哭聲漸漸傳遞開去,又因為空曠,無比地放大。
忽然,巫祁山山巔的積雪又滑落了一大塊,好險有巨石阻擋,否則又是一場雪崩。
然而少忘塵所在的裂縫正上方,一座雄偉無比的雕像正在加速分解,最後只剩下一個凶煞的頭顱,頭顱與山體連接的地方有條一指寬的裂縫,這條裂縫越來越大,突然,左邊孽角處斷開山體,墜著重量,那裂縫便不要命似的擴張開去。
終於,「轟隆」一聲悶響,足有房屋那麼大的頭顱與山體完全斷開,直接就墜落下來。
「娘,忘塵一個人要怎麼辦呢?忘塵怕……」少忘塵兀自抹著眼淚,手上的淚水在冷風裡更顯得冰涼,手指都凍紅了,他卻渾然未覺。
忽而,他覺得耳朵里悶悶的,雪地也彷彿震動起來,他慌忙抹了一把淚,左右看了看,最終抬頭,赫然一個巨大的影子朝著他壓下來。
「啊!」
少忘塵驚呼一聲,忙要逃跑,可是腳下在雪地里一滑,頓時仰面摔倒而下,他就眼睜睜看著那個房屋那麼大的東西突然在半空中炸開,他下意識地當著臉。
他以為他要被砸死了,可是等啊等啊,卻始終不覺得哪裡疼哪裡痛,心「突突」地跳著,他越是等,越是不安,最後放開了手。
那石頭突然就不見了,周圍也沒有任何泥沙,在他上方一人高的地方滴溜溜地轉著一個白色的光點,也不刺眼,也不灼熱。
突然的事變,讓少忘塵駭地一頭冷汗,後背也汗津津的,他咽了口口水,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白點,見那白點一時懸在那兒,沒有什麼異動,心才再次回到了肚子里,一下子彷彿活過來了一樣。
「呼呼。」顫巍巍喘了兩口粗氣,少忘塵緩緩站起身來。
那白點就在他的頭頂,只要伸手就能觸摸到。
他就這麼看著,看著,好奇心也便越來越重,伸了幾次手,卻始終在半道里收了回來。
「這是什麼東西,剛才那掉下來的石頭是幻覺么?可怎麼會那麼真?若是真的,怎麼一點石頭渣滓也沒有,這白點又是怎麼來的?」
心裡的疑問迫使著他一次又一次試探,終於,他一指點在了那白點之上。
觸感冰冰涼涼的,就好像觸碰到了一塊冰塊,可是也不覺得冷,反而十分的舒服,就像……就像……就像突然沒有悲喜,沒有冷暖一樣,分外自在。
那白點被觸及的一剎那,微微閃爍了一下,少忘塵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那白點卻一下子衝進他的額頭裡。
「啊!」少忘塵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扒拉著,可是怎麼揮動,也沒有撥開什麼東西,左右看了看,那白點也不見了,伸手摸了摸臉上,臉上也沒有傷,就是有些冰涼。
「這,這什麼東西?」少忘塵心生退意,忙跑進了裂縫裡,就著火堆烤火,不敢再出去。
「真是嚇死我了!」良久沒有異變發生,少忘塵總算拍了拍心口安下心來。
「山上都是雪,書里看到過,雪地里、海上和沙漠都有可能會出現海市蜃樓,我莫不是遇到了海市蜃樓吧?」想了想,也覺得這是最合適的解釋,於是漸漸安下心來。
又小心翼翼地熬過一個時辰,天已經黑了,好在外面是雪地,倒也不是伸手不見五指,雪又漸漸地開始下了。
而少忘塵也終於耐不住困意,就著火堆,蜷縮在草堆上,沉沉睡去。
夢裡光怪陸離,一個個人都闖了進來。
少襲轅居高臨下地對著他冷笑。
少揚戈舉著拳頭,得意地笑著,一步步走過來,拳頭也隨之而來。
便是小小的少征戟,也是滿口不屑,一口一個賤種地叫著他。
丫鬟們對頤指氣使,更搶奪了他本要給娘親的襖子。
二夫人和老夫人張口閉口就是「杖殺」、「亂棍打死」,那無數的棍影鋪天蓋地壓了下來,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還有父親,他高高地坐在上面,眼睛閉著,任憑他怎麼呼救都不肯看他一眼。
娘親,娘親渾身浴血,血流不盡似的,跪在地上哭,最後撞上那擺滿祭品的供桌,緩緩倒在地上,他怎麼叫都叫不醒……
「娘,娘……你醒醒,忘塵再也不慶生了……」
夢靨中的少年,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下來,小小的眉頭擰著,無比的悲傷。
忽而,一個聲音響徹在少忘塵的腦海里,無比的沉重與荒涼,就好像沉睡了千年的神邸一朝蘇醒。
「上天有好生之德,亦有降罰之責。天地不仁,聖人不仁,眾生也便不仁。古往今來,累世幾何,上下瓊宇,疆域幾多,人善無賞,人惡不懲,人與神與魔以自我為心,天地為憑,禮崩樂壞,顛倒乾坤。」
少忘塵的夢靨戛然而止,轉而取代的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無悲無喜。
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突然現出了一個白點,微微閃爍,便轉而化了人,佝僂蜷身,瘦骨嶙峋,盤膝坐在地上。
老生鬚髮皆白,披一塊麻布,露出手臂與半邊胸膛,赤著雙足,足下有堅硬的老繭。
老生微微抬著頭,望著天,眼神中滿是悲憫與落寞。
他瘦小,卻讓人肅然起敬,彷彿高山仰止。
少忘塵滿是震撼,站在那兒下意識地就順著老生的目光,抬頭望去。只可惜,依然蒼白一片,遠處,更是無窮無盡的迷霧。
「你來。」老生突然回了眼神,伸出枯骨一般的手指,對少忘塵招了招手。
少忘塵也回了神,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跪下,對老生俯身行禮:「少忘塵見過前輩。」
「嗯,恭謹有禮,是個家教極好的孩子。」老生伸出一指,微微抬了抬,少忘塵便赫然發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託了起來。
老生打量著少忘塵,上下仔細看過,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道:「頭型圓潤而柔和,智慧之門大開。眉方入鬢,眼乾淨,黑白分明,這是心思純正。鼻樑高懸卻不頑固,唇微揚而存慈悲,肩方而有力,脊骨直而有氣,手指長而尖,甲光澤而紅潤,十指有日,腿長而有勁,都是極富靈氣的骨體,不錯不錯,是個十足的好苗子。」
老生捋了捋鬍子,開顏笑道:「自古巫術最挑人,不曾想這般完美的少年卻在我將逝之際來到我面前,是我巫族不該亡,是我巫族不該亡啊,哈哈!」
少忘塵莫名地看著老生的歡喜,心裡卻是十分懵懂。
「你叫少忘塵?」老生問道。
「是,前輩。」少忘塵忙低了低身子,應道。
「你願意學巫嗎?」老生又問。
「學巫……」少忘塵咬了咬唇,問:「學巫能有大本事嗎?」
「大本事?」老生一怔,隨即笑聲朗朗:「若你用心學巫,天底下神魔妖佛,牛鬼蛇神都要在你腳底下臣服,天上地下你哪裡都去得,古往今來你將永生存在。」
「當真?」少忘塵沒有高興,反而有些狐疑起來,這樣的人豈不是比神仙還要厲害么?他覺得這老先生是在吹牛,就和學堂里的先生一樣,早年總說自己是狀元之才,可是考了兩次都是名落孫山。
老生聽得出少忘塵語氣中的不信,也不在意,只是臉色微微一寒,語氣重了起來:「當然,你若沒本事駕馭巫術,亦或者不夠聰明,那麼你也將身死道消,甚至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少忘塵心底一震。
「怎麼樣?」老生臉色稍緩,微微笑著看著少忘塵。
少忘塵稍稍猶豫,便有決然,重新跪拜在地:「弟子願學巫術,請先生教我!」
「好好好!老夫受你這一拜!」老生高興無比,身體卻扭曲了起來,驟然恢復成了白光一點。
「小子聽好,老夫乃是巫祖大亓氏,今日本該歸墟,既然天不亡我巫族,我便將一身本事全教授於你,願你好自為之,不可倒行逆施。」
陡然,白色光點化作千萬螢火,點點滴滴散落開來,如下了一場小雪,最後消失不見。
「另授你巫族聖獸,護你一路前行。」
此言落下,白色世界驟然消退,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
少忘塵突然睜眼醒來,喘了兩口氣,只覺得腦袋裡多了很多東西,卻一時半會兒怎麼也想不起來。
於此同時,他看見自己的懷裡多了一枚拳頭大的月白色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