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138章
離八八年漢城奧運會還有好久呢,就連全運會感覺也挺遙遠的,起碼對於臭蛋來說,這些全然不叫個事兒,畢竟哪怕今個兒教練剛給他打過氣,都不用等明個兒,到了晚間他就和著飯菜一道兒給吃下肚子了。
也因此,他全然不知道自個兒又被惦記上了,而且惦記他的人還有好幾方,除了田徑隊的教練組,還有上趕著來湊熱鬧的春晚節目組,甚至連電影製片廠都想橫插一杆子。
自打國家開始大力發展經濟,感覺整個兒風貌都跟以往截然不同了。明明前頭幾年還在為了口糧拚命,到了如今,已經不單單開始追求物質享受,連帶也越發提倡精神方面的享受了。
不過,對於臭蛋來說,生活依然無比簡單,甚至比他親姐喜寶更平靜。除了日常訓練外,他也就是早中晚跟對象碰個面吃個飯,每周給他媽打個電話,旁的就沒了。
「上哪兒去?又是去找你對象?」
訓練結束,隊友拿著毛巾擦腦門子上的汗水,能在大冬天練出一頭一臉的汗,單就憑這個,已經足以看出他們平日里的訓練強度了。
臭蛋的情況比他好點兒,他輕易是不會爆發的,儘管每趟的成績在隊里都算不錯,可那是相較於隊友們而言的,在他自個兒這邊,只能算是平平。用教練的話來說,宋濤同志是大賽型選手,日常訓練里最多出八分力,到了賽場上才會全力以赴,而且還知道在小組賽上稍稍收一下,及至到了決賽瞬間跟變了個人一樣,豁出命去拼搏。
這些經驗是來自於上屆奧運會,可其實事實並非如此。沒人知道,當臭蛋站在決賽場上,左右全是「毛頭哥」時內心有多崩潰。
那些年,被毛頭哥支配的恐懼……
至於日常訓練,隊友清一色都是同胞,哪怕田徑選手普遍都被晒成了小麥色,那也不至於認錯人。沒了壓力,自然也就沒了動力,連動力都沒了,談何命令奮鬥破紀錄?
真相就是這般殘酷,可惜眼下還沒有人看透這些。
開口發問的隊友就是其中一個被蒙在鼓裡的,今個兒的訓練他表現不錯,有幾次還險些跟臭蛋並肩前行了,雖然最後一刻還是被超越了,可他心裡頭卻是美滋滋的。差一點兒不算啥,關鍵是比誰差一點兒,他堅信只要繼續努力,等到下一屆奧運會,興許就是他大放光彩之際了。
「對,找媳婦兒。」臭蛋把毛巾搭在手臂上,簡單的把東西收了收,打算先去洗個澡換身乾淨的衣裳再去找他對象。
「你倆不是才訂婚嗎?這就媳婦兒、媳婦兒的叫上了?」隊友停下了抹汗的動作,扭過頭奇怪的問。
「都訂婚了還不是媳婦兒?」臭蛋反問了一句,沒等對方回答,他就自個兒搶答道,「反正她就是我媳婦兒,我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我媳婦兒了。她笑起來軟軟的、甜甜的,一看到她笑我就打心底里高興。」
隊友默默的抬頭望天,心下納悶,笑容甜美也就算了,誰還能笑得軟軟的?又及時想起國家隊里這些人多半都是文盲、半文盲,像他這種初中畢業的,已經算是高學歷了。
這麼想著,他心裡頭就痛快多了,正打算跟臭蛋一道兒去沖澡,結果一回頭,人家早就跑得沒影兒了:「喂!等等我啊!」
國家隊體育訓練基地的條件還是很不錯的,這個條件不單是指衣食住行方面,還有現在這年頭極為稀罕的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甭管是春夏秋冬,起碼洗澡太方便了,不單有沖淋的,還有公共澡堂子可供泡澡。每回日常訓練結束后,他們這些大老爺們都會沖個澡,再泡一泡,既舒坦又解乏。
不過,臭蛋一般也就沖個澡,澡堂子啥的,南方人終究不大適應,再說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早點兒去找他對象,哪怕什麼話都不說,單單兩個人坐在一道兒,都覺得心裡暖烘烘的。
今個兒也是一樣,等他隊友急匆匆趕到時,他已經差不多洗完了,回頭就換上乾淨的衣裳,跑去找他對象了。
「怪不得我姥常說,老天疼憨人,傻人有傻福。唉,我覺得我也挺傻的,咋就沒人來疼疼我呢?啥時候才能有媳婦兒……」
旁邊一人隨口接腔道:「等你拿到了奧運會……哦不,全運會冠軍吧。」
「也對,我還年輕呢,總有一天能超越濤子哥的!」被同伴這麼一激勵,他瞬間燃起了鬥志,雄赳赳氣昂昂的,衝進了澡堂子。
搭腔那人愣是在更衣室里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一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伸手撓了撓頭:「濤子哥?我咋記得咱們幾個都比宋濤大呢?」
忙著去找女朋友花前月下的臭蛋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從小弟榮升為了哥。
榮升成了哥,也得繼續過日子。
早睡早起、健康三餐、日常訓練……臭蛋和他對象,暫時並且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煩惱,有的只是汗水和笑容,以及對各項大賽的期待。
此時此刻,臭蛋還不知道,自己將成為很多人的夢魘。那些已經在他之前取得成就了也就罷了,最慘的是他的同齡人,以及比他還小的那些優秀運動員。
很多時候,真的不是你不夠優秀,而是別人太優秀。亦如不分晝夜都待在空中的星星,明明在黑夜裡能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卻在白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被那炙熱明亮的太陽光襯得黯然失色。
臭蛋就是那枚太陽,正徐徐的升起,而頭一個被炙烤的卻是大洋彼岸的短跑健將劉易斯。
劉易斯也是倒霉,他本該參加八零年的莫斯科奧運會,沒想到卻正好攤上了美國全面抵制蘇聯。那一次,他連比賽都不曾參加,更妄論奪冠了。
等到了八四年洛杉磯奧運會,他滿懷著雄心壯志,期待能在家門口奪冠,而且還盼著能重現他偶像歐文斯的輝煌戰績,也就是一舉奪得四枚金牌。
夢想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
一九八四年,卡爾劉易斯在自家門前遇到了他一生中的對手。用中二的方式來說,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宿敵。
來自中國的宋。
那一年,他連著丟了兩塊金牌,一百米和兩百米這兩項世界矚目的比賽,他都輸了,還是那種輸了比賽又輸人。哪怕同時他也取得了跳遠和四乘一百米接力賽中,仍然以絕對優勢獲得了冠軍,依然不能叫他釋懷。
團體賽和個人賽,在國家看來是沒差,可對於運動運本人而言,卻是截然不同的。至於跳遠,那屬於田賽範疇,而在奧運會徑賽場上,至今為止他還沒有獲得過任何一枚個人賽金牌。
貌似以後也難。
此時已是八五年年終,大洋彼岸的美國正在歡度聖誕,可惜劉易斯再也沒了這個心情,哪怕這一年,他跑出了自己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可那個成績卻仍無法超越臭蛋。
洋鬼子不知道啥叫「既生瑜何生亮」,他只是在舉國歡慶的日子裡,感受到了生無可戀。
臭蛋什麼都不知道,萌萌噠他依然在陪女朋友吃好喝好。
轉眼間,就到了元旦假期。
國家田徑隊這邊,難得發了善心,給手下的隊員們放了兩天假。這點兒時間,家在外地的隊員也只能去京市市區里逛逛街,或者買些吃的喝的用的給家裡寄去。而那些湊巧家在京市的,倒是有福了。
照例,負責臭蛋等人的生活老師給老宋家去了個電話,這要是其他人,愛幹啥就幹啥,橫豎他們這兒也沒有年歲太小的隊員。可誰叫那是臭蛋呢?國家隊出了名的撒手沒。
於是,到了元旦這天的大清早,跟女朋友手拉手一起等在門衛室里的臭蛋,看到了許久不曾見面的家裡人。
「黑子哥!」臭蛋一聲高呼,成功的把已經下了車的毛頭又給懟了回去。
負責開車接人的強子,一個沒忍住直接趴在方向盤上,笑得渾身打顫,半天都沒能起來。還是臭蛋自個兒沒忍住,拉著女朋友顛顛兒的趕了過來,並在他女朋友的提醒下,果斷的改了口。
「大哥,二哥。」臭蛋開了車門,先讓他女朋友上車,這才高興的鑽進車裡,整個人都趴在副駕駛座上,興高采烈的跟兩個哥哥套近乎,「這是新的車子嗎?我怎麼記得上次好像不是這個車呢?」
強子本來已經笑夠了,一聽這話又給趴下了,邊笑邊誇道:「臭蛋你最近記性真不賴,沒錯,我換車子了哈哈哈哈……」
其實也不是換了車子,而是前不久剛添了輛小車,至於原先那輛貨車,他也在開,畢竟他那個生意多半時候都需要用到貨車,又因為生意太忙了,他還特地培訓了個司機,輪班開。
「換新車子那麼高興嗎?」臭蛋迷茫了一下,很快就轉了話題,「大哥,媽呢?媽咋不來看我呢?」
「媽她現在已經走火入魔了,她說最遲今年年底,一定會給我找個好姑娘的,好叫我結婚。」強子也很無奈,好在今個兒才元旦,距離年底還有很久很久,這麼一想,他就無所謂了。
萬萬沒想到,臭蛋聽了這話還附和的點了點頭:「嗯,媽說的對。」
強子木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後頭坐著的臭蛋弟弟別的都好,唯獨凡事都聽媽這一點,叫他格外的無語。
想了想,強子決定勸上一嘴:「你呀,不是已經訂婚了嗎?所以以後就不用聽媽的了,要聽媳婦兒的話。那個老話不是說了嘛,有了媳婦兒忘了娘。」
身旁坐著的毛頭斜著眼睛瞥了瞥他,雖然沒立刻吭聲,卻已經在心頭暗暗決定,回頭就告黑狀。
後頭的臭蛋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車子漸漸行駛上了公路,他似乎才忽的想通了:「我覺得我可以把媳婦兒和媽都記在心裡,我的記性沒那麼差。」又扭頭問他對象,「我該聽你的,還是該聽媽的?」
他對象正迫不及待的往窗外看,高興得眉眼彎彎。其實,比起心無旁騖一心訓練的臭蛋,其實她更喜歡出來逛,可惜既然已經選擇了當一名職業運動員,該承受的還得繼續承受下來。倒是聽了臭蛋這話,她想也不想就答道:「我還小,聽媽的。」
臭蛋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遂點頭:「我也還小,是該聽媽的。」
強子邊開車邊沖著副駕駛座上的毛頭擠眉弄眼,叫弟弟理都沒理他,這才忍不住開口:「你今個兒是咋了?從出發到這裡,一聲都不吭,你以前不是話多到惹人心煩嗎?」
「我說話你嫌我煩,我不說話你又問咋了,啥意思?」毛頭整個人格外頹廢的靠在副駕駛座上,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擋風玻璃,「我好慘啊!」
「得了吧。」強子懶得理他,索性提高聲音跟後頭坐著的小弟和弟媳婦兒說話,倒是臭蛋挺好奇的,在問過了關於他媽的事兒后,忍不住問起了毛頭。
毛頭咋了?他就是單純被針對了。
繼宋衛軍被趙紅英明裡暗裡的狠狠收拾后,毛頭自投羅網去了軍區,他以為最多也就是跟前頭夏天那時的訓練差不多,苦點兒累點兒,可總算還有個底線在。萬萬沒想到,覺得被毛頭坑了的宋衛軍,下狠心收拾了他,給他安排的是精英中的精英特訓,每天往死里操練,一副非要在毛頭內心深處留下濃重的心理陰影一般,愣是在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裡,讓毛頭感受到了來自於地獄的特訓。
「我叔啊,他可真是我親叔啊!」行至市區,毛頭才顫顫巍巍的開了口,語氣里滿滿都是心有餘悸,「昨個兒我離開軍區,就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活著真好。」
強子嫌棄的看了他一眼:「爺上回跟爸說,叫爸考慮一下,把你也過繼給四叔,爸他覺得成。」
「成個屁!我成年了!不,堅決不!」毛頭瞬間炸毛,雖說在軍區特訓那段時間裡,一看到他四叔宋衛軍,他就特想跪下來叫爸爸。話是這麼說的沒錯,可他現在自由了,才不要再去送人頭。
「噢。」強子特沒誠意的應了一聲。
毛頭還沒緩過來,也懶得跟他哥掰扯,橫豎這事兒本來就沒強子啥事兒,還不如回頭直接找爹媽說理去。
偏偏,毛頭是不吭聲了,強子卻反而沒完沒了了,他沒再招惹一看就隨時有可能原地爆炸的親弟弟,倒是又跟臭蛋說了起來:「臭蛋啊,你別老管毛頭叫黑子哥,他也演過別的戲,那個……和平年代的英雄宋衛軍,看過沒有?」
臭蛋實話實說:「我忘記了。」
如此大實話,直接把強子噎了個半死,順便也把一臉喪的毛頭給激活了:「這你能忘了,咋就沒忘記黑子哥呢?」
「你黑呀。」臭蛋繼續往外蹦大實話。
「……行吧行吧。」毛頭還能說啥?一想到,當初是他瞎幾把亂教臭蛋喊媽,他就恨不得時光倒流把自己一巴掌拍死。可弟弟是自個兒認的,那也就只能繼續捏著鼻子認下去了。
再看強子,他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模樣,顯然也回憶起了當初自己瞎胡鬧,唆使公社書記員篡改戶口的事兒。不過,強子比毛頭心更大,在意識到毛頭沖著自己翻白眼后,他果斷的開腔:「蠢弟弟嘛,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反正沒人能比毛頭你更氣人了。」
「是啊,我特氣人。對了,臭蛋啊,回頭你見了媽,可千萬別提給大哥找對象的事兒,媽老犯愁了,就為了強子這老光棍,她每天吃不香睡不好,你得記得好好安慰安慰她。」
臭蛋一臉懵逼,不能提為啥要告訴他?再一想,甭管提不提這事兒,媽還是要安慰的。
不提莫名其妙就被小兒子安慰一通的張秀禾,反正強子好氣,沒法跟臭蛋計較,他就開始懟毛頭。然而,就算毛頭今個兒喪得很,那嘴巴利索得還是把強子反懟一通。於是,強子更氣了,直到見著喜寶后,立馬上來就是一通告狀。
喜寶:……………………
大哥跟她告二哥的狀,求問這個該咋辦?
不知道就找奶,喜寶只遲疑了片刻,就果斷的轉身去找了她奶。
趙紅英問了事情經過,淡定的往喜寶手裡塞了一碗炸肉丸:「吃你的,看著就行。」就跟村裡貓狗打架一樣,不看著咋樣?誰勸誰傻子!
元旦雖然不能跟春節比,好賴也是個大節日,以前年景不好時,過年連個油花花都看不到,現在日子好過多了,碰上過節,當然是大吃大喝了。
炸肉丸、烤羊肉、燉牛肉……
正好宋家人全愛吃肉,連臭蛋他對象也是標準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大菜硬菜吃得額頭冒汗。強子也不知道打哪兒弄來了兩瓶好酒,給他爺他爸他叔都滿上,大偉也有,唯獨繞過了毛頭。
當然,臭蛋是不喝酒的,他跟喜寶等人一樣,喝著甜津津的椰奶,還認真的跟甜雞蛋水比較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都一樣好喝。
過節時,老宋家的人都是齊聚在宋衛軍名下這個四合院的,畢竟現在是老倆口在住,只有小輩兒來探望長輩,反過來多不像話呢。當然,在老宋家那就不是像話不像話的問題,而是沒這個膽子。
吃著喝著,喜寶還跟身旁的毛頭說悄悄話,問他:「我爸怎麼又不放假呢?」
「別提你爸了。」被親哥親爹排擠也就算了,這會兒還被妹子給扎心了,毛頭很是怨念的看了喜寶一眼,「你知道你爸前頭那些日子是怎麼折騰我的嗎?」
「不知道,反正我爸對我很好。」喜寶無比淡定,這是因為她早就看到毛頭全須全尾的,除了頭髮被剃成了板寸外,跟上個月見面時也沒啥區別。既然如此,那還有啥好擔心的?
毛頭心口又挨了一記,黑黝黝的面龐上儘是委屈。
喜寶挾了一筷子鹵牛肉,這是她奶自個兒鹵的,聽說是問老姐妹要的秘方,祖傳的那種,光是各色配料就不下二十種,又買了上好的牛肉,切成小塊放在大土灶里,一口氣燉了好幾個鐘頭。等出鍋時,滷汁全浸透到牛肉裡頭了,好吃又有較勁兒,她奶還說,這回鹵了不少,正好天氣冷,回頭給她裝一些回學校,吃的時候埋飯里捂一捂,可比學校食堂的菜更下飯。
「妹啊,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毛頭眼瞅著他妹吃得巨開心,忍不住也跟著挾了一筷子,嗯,味兒確實不錯,可依然無法彌補他這些日子受到的傷害。
「可我不會安慰人呢。」喜寶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是趙紅英一手帶大的,雖然沒學到趙紅英懟人的精髓,卻無師自通了說大實話的技能。偏偏有的時候,大實話更噎人。
毛頭想了想,覺得這話也對,索性放棄了被安慰的想法,嘆著氣一口肉、一口肉,還是一口肉的吃了起來。
眼見毛頭開始化悲痛為食慾,正好朝這邊看過來的趙紅英,突然來了個哪壺不提開哪壺:「毛頭,你對象呢?咋不來家裡過節?哦,她是京市人,那你咋不去她家過節呢?」
「奶,我跟我對象還沒訂婚呢。」毛頭提醒道。
當下的規矩是,訂婚後就算一家人了,逢年過節一般也不會分開,當然去哪兒隨意,像他們鄉下地頭多半都是在夫家這邊的,京市相對自由一些,有去男方家的也有去女方家的。
「也對。」趙紅英吧唧了下嘴,又問,「那你倆為啥不訂婚呢?對哦,你倆到年紀了吧?乾脆也沒別訂婚了,直接結婚得了唄。」
毛頭放下了筷子,他突然發現鹵牛肉不香了:「奶,你忘了我是啥時候生日?農忙前總記得吧?」
「咋個意思?」
「我要到今年夏天才滿二十二周歲呢,我對象也還差幾個月滿二十。」見趙紅英有些不大理解,毛頭只得又耐著性子解釋了一遍婚姻法。
這下,趙紅英懂了,也沒懟國家政策這麼摳日子,而是直截了當的說:「那就夏天領證唄!也別那麼著急,乾脆等農忙結束后吧,到時候叫老三、扁頭他們都來吃酒。」
趙紅英掰著手指頭盤算了一番,越琢磨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好。雖說農忙結束,學校也該開學了,可扁頭哥仨是啥情況,她這個當奶的還能不清楚?尤其扁頭再過半年就初中畢業了,至於宋東和宋西,才上小學呢,校長還是老熟人,不怕請不來假。
「就這麼辦!改明個兒我找人幫你挑個日子,放心吧,秋收以後好日子多,到時候挑個最近的,保准在國慶前叫你抱上媳婦兒。」
毛頭兩眼發直嘴巴微張,完完全全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
「咋了?你還不樂意了?」
憑良心說,他很願意配合趙紅英,無論是出於對奶的敬重還是他自個兒的心愿,他都格外樂意在國慶前結婚。關鍵是,這個事兒就不是他配不配合的問題,而是老丈人那邊……
見毛頭久久不曾開口,原先只顧著吃吃喝喝的老宋家其他人,也紛紛看了過來。
強子這會兒都已經喝大了,不過腦子還算清楚,只大著舌頭跟他奶說:「別催了,我看他那事兒玄乎,不然為啥每回放假都跑回家來,平常不是忙著拍戲就是往軍區那頭去?毛頭啊,你跟哥說實話,你媳婦兒還是你媳婦兒嗎?」
「去你的!」毛頭好氣啊,他媳婦兒咋就不是他媳婦兒了?不過,他老丈人的確不是他老丈人。
「毛頭啊,你跟媽說,這到底咋回事兒呢?原先不是說得好好的?我瞧著,那姑娘也是個實誠人,樂意跟你,咋……」張秀禾想了想,不知道這話該咋說,尤其跟前還有另一個兒媳婦兒在呢。
就在她猶豫之際,喜寶弱弱的舉手:「那個……」
「寶你說!」
「寶你別說!」
趙紅英和毛頭一前一後開了口,喜寶只猶豫了一秒不到,就果斷偏向了她奶:「其實嫂子挺樂意的,就是她家裡人有點兒不樂意。」
這話已經很委婉了,起碼毛頭稍稍鬆了一口氣,他剛才還真怕喜寶直接把早先那事兒給說了,要是叫他奶知道,自個兒老哄喜寶去騙媳婦兒出門,那估計就該上演慘案了。
「家裡人不樂意?」趙紅英沒注意毛頭那邊,她仔細品了品喜寶這話,琢磨了有一會兒,這才抬眼看向毛頭,「也對,擱我我也不樂意。」
毛頭瞬間垮下臉來:「咋就不樂意了?我多好一人啊!」
「挺好的,就是長得寒磣。」趙紅英這回倒是沒懟人,就是實話實說,「你這模樣,隨便從馬路上拉一個人出來,都比你好看。」
「那我對象也不嫌棄啊!她家裡人為啥要嫌棄?我是跟我對象過日子,又不是跟他們。」
這話也有道理,平心而論,就毛頭現在這狀況,大學還有半年就面臨畢業了,他的成績優異,假如服從分配,無論是想去電視台還是電影製片廠都不難,想留校任教也格外容易。如果不願意這麼安分的過日子,繼續在演藝圈裡闖蕩同樣不難,且不說他的演戲足夠,單就是去年的獻禮片,就已經在圈內刷夠了名聲。國內每年都有不少數量的戰爭片、英雄片上映,電視劇、電影都不少,以毛頭參演過獻禮片男主角的經歷,以後想走這條路要比一般人容易太多了,更別提他還有裙帶關係!
撇開學歷、事業不提,毛頭家境也好。當然,強子賺的錢跟他沒啥關係,可別忘了,強子有錢又有責任心,加上還是家裡的長子長孫,最最起碼贍養老人的問題是由他一力承擔了,這給弟弟妹妹們減輕了多少責任。更別提以他的性子,但凡有餘力絕對會拉拔弟妹一把的。
本人優秀,家庭無拖累還能幫襯他,小情侶本身又相愛,可以說,除了長相有點兒不過關外,毛頭也沒別的缺點了。
這結婚過日子也不能光看長相吧?總得方方面面都橫樑一下。再說了,年輕小姑娘本人都不嫌棄,爹媽爺奶這些當長輩的,難道不應該更看重人品和能耐嗎?
老宋家這邊,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真心不懂為啥梁家那頭要棒打鴛鴦。
與此同時,梁家那邊也在犯愁,元旦過節,家人齊聚一堂,他們比老宋家聚得都齊,畢竟親朋好友都是本地人,也沒有元旦需要加班的,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足有上百口,都聚在梁美霞阿太那邊,五世同堂,熱鬧非但。
梁家例來就兒子多閨女少,也因此,人口就顯得格外多,梁美霞抬眼看去,就看到了不少伯母、嬸嬸、嫂子們,這會兒都圍著她媽轉,三句不離她的婚事。
婚姻法歸婚姻法,普通的小老百姓,哪怕是皇城根下的,那也是一樣的小市民想法,總覺得姑娘大了該說婚事了,就算自由戀愛好了,你倒是去啊!
即便梁家還算是有檔次的人家,然而依舊逃脫不了普通人的煩惱。
幸好,大家都還顧忌著小姑娘的面子,沒人會特地湊到梁美霞跟前說這個事兒,倒是她親嫂子,笑著把她拉開了:「你去阿太那邊吧,這兒有我。」
梁美霞很是無奈的點了點頭,轉身的時候還小小的嘆了一口氣。
她嫂子又好氣又好笑,不知道她丁點兒大的人兒怎麼就還學老人家嘆氣了,回頭逮著空擋學給婆婆聽。
梁母聽了也跟著唉聲嘆氣:「女大不中留,可我也不能由著她瞎胡來呢!」
「媽,既然小妹喜歡,要不咱們……」
「她喜歡?那她到底是喜歡那個人,還是喜歡人家的名聲、前途?我是當媽,我也不想把她看輕了。可現在的小姑娘家家的,實在是太物質了。這過日子,不愁吃不愁穿,過得去就成了,眼睛盯著人家兜里的錢,這像話嗎?」
「這話是怎麼說的?小妹是什麼人,別人不知道,媽您還不知道?」
梁母搖了搖頭:「以前我倒是覺得挺了解這孩子的,現在呀……你看看她找的那個對象,我找人打聽過了,京電最優秀的學生,這幾年來電視劇、電影各種角色拍了不下百部,所有的教授都誇他能耐、演技好、肯吃苦,說他前途一片敞亮。去年那個獻禮片你也看了,全國人民都知道他。對了,我還聽說他家裡可了不得了。」
「小妹不是說,她對象是外地人嗎?」
「外地人咋了?南方那邊有錢人可比咱們這塊多得多了。聽人說,她對象家裡特別有錢,又有錢又有門路。你說說看,這孩子咋這樣呢?太物質了!太膚淺了!咱們老梁家勉強也算是書香世家,她怎麼就……」
說著說著,梁母忍不住唉聲嘆氣起來。
儘管梁美霞堅定不移的表示,她愛的是毛頭這個人,無奈她父母就是不願意相信。
演員那麼多,長得好看的一抓一大把,怎麼就偏生挑中了最丑的那個呢?梁母說啥都不願意相信閨女是找到了真愛,沒得那麼眼瞎的。她固執得認為,閨女養壞了,一心盯著人家的名氣、前途,甚至兜里的錢,心裡的懊悔那是別提了,甚至一度在夜裡落了淚,覺得都是自己年輕時太忙碌了,忽略了閨女的教養,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早知道就不該讓她念什麼戲劇學校,瞧瞧,好的沒學到,盡跟人壞胚子學了。咱們家又不差錢,從沒虧待過她,她就不能跟其他小姑娘一樣,好好找個自己喜歡的人談對象?我不嫌棄鄉下人,沒錢沒房也沒啥大不了的,只要肯吃苦願意干,日子總歸是越過越好的,可她怎麼能這樣呢?我好悔啊!」
她嫂子已經沒話說了,只能默默的望著悔恨交加的婆婆,心裡卻忍不住嘀咕著,總覺得自家小姑子沒那麼糟糕,難不成真的是入了演藝圈后,學壞了?
一不小心聽到這話的梁美霞:……………………
可憐她只是聽了她阿太的話,過來看看晚飯準備得咋樣了,結果就聽到了她媽這麼一席發自肺腑的話。站在拐角處,她兩眼發直,足足愣了半刻鐘后,才忍不住抬腳走上前去攔住了正打算離開的親媽和嫂子。
「媽!我是你親閨女,你咋能這麼想我呢?」梁美霞委屈得都快哭了,因為長相討喜還有後台,哪怕進了劇組飾演的也多半都是花瓶類角色,她活了那麼大就沒受過丁點兒委屈。結果,全在自個兒親媽身上找補回來了。
「你以為我樂意這麼想你?你小時候多乖啊,上大學之前也是好好的,怎麼上了個大學,演了幾場戲,整個人都變了呢?」梁母眼淚汪汪的看著閨女,「咱不能好好談個對象嗎?家裡不缺錢,回頭媽給你多備點兒嫁妝,咱們不貪人家錢,成不?」
「我沒貪社會哥的錢!」
「媽知道,你是貪他有名氣,認識的人多,家裡門路比咱們家還廣,還有啊……」
「沒有沒有!我沒有!!」梁美霞這回是真的被氣哭了,抹著眼淚只喊冤枉,「我看中的是他的人,不是錢,不是名聲,不是門路,我就只圖他的人!」
梁母一臉悲傷的看著閨女,都不用開口,臉上就明晃晃的寫著:我不信。
她能信嗎?演藝圈裡長得好看的一大堆,閨女又不瞎,怎麼就偏生挑了個最丑的?就是學壞了,墮落了,變得越來越物質了,連她這個當親媽的都看不下去了。
「我就是喜歡他!!」梁美霞氣得眼淚簌簌的往下落,擱在平日里,她媽早就心疼上了,偏這會兒卻用譴責的眼神看著她,這下她更傷心了,「我喜歡他,我愛他,我非他不嫁!媽,求求你了,我跟宋社會是真愛。」
「真愛?他長成那樣,你倆還能是真愛?閨女喲,我是你親媽,我還能害你不成?這是你的終生大事兒,你可得想清楚了,錢可以賺,名氣可以慢慢攢,就算沒有這些,就咱們梁家這條件,你這長相,也不至於缺衣少食的。可要是跟他結了婚,你是能吃香的喝辣的,可有些事兒比錢更重要!」
看著閨女哭得都快喘不上氣來了,梁母到底還是忍不住服了軟,好言好語的勸著:「不然,媽回頭託人給你說一門四角俱全的好婚事,要本人能耐的,有前途肯吃苦對你好,家裡條件也好,這樣成不?」
「我只喜歡社會哥!」
越描越黑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身經歷,真的很難想象。
在此之前,梁美霞一直覺得她父母相當開明,甚至有時候還覺得跟父母相處起來,就跟朋友似的,亦如當初她一心想要報考京市戲劇學院,家裡人雖然不怎麼贊同,卻還是選擇支持她。
她以為,這樣的開明會一直到永遠,哪怕她老早就知道毛頭的老家在鄉下農村,也不以為然。她的父母才不是那種只盯著錢看的人,比起優渥的物質生活,絕對更在意她本人的想法。
萬萬沒想到……
「你就別跟你媽我犟了,我從屏幕上看幾眼,都嫌他長得寒磣,你得對著他一輩子啊!你想過好日子,媽讓你過,咱找個可心的,犯不著為了過上好日子這麼委屈自己!美霞,就當媽求你了,你就聽媽這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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