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這血脈的宿命(其三)
「生命的連接」,這一招,納蘭暝並不是第一次使用,準確地講,是第二次。
第一次,在他被惡靈附身,無意識中殺死了自己的戀人以後,他用這個辦法延緩了她的死亡:將一具已死的軀殼,和一個飽滿的生命強行連接在一起,從而將二者的余命從0%-100%平衡到了50%-50%。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最終的結局並不好,他想留下的,離他而去,成了他心裡的一塊傷疤。
現在,他再一次掏出了這壓箱底的一招,不是為了『留下』什麼,而是要『帶走』。他要用這根纖細得,連一枚鑰匙的重量都承受不住的紅線,『帶走』他的仇敵的命,或者至少,做到同歸於盡。
「來吧!」
納蘭暝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面向著純白的第二真祖,以最為挑釁的方式伸出胳膊,勾了勾手指。
「來殺了我!」他大聲吼叫著,臉上寫滿了赴死者的決然,「我想死,殺我!」
身後火焰搖曳,火光明暗不定,希拉那紋絲不動的臉龐亦隨之時陰時晴,似是昭示著她那無法捉摸的心情。
「你真的以為,」她開口了,語氣相當平淡,「我殺不掉你?」
下一秒,隔空的一爪,掀起的颶風直接將納蘭暝的身體撕成了漫天飄飛的碎布條。
原本到這兒,戰鬥該是已經結束了,納蘭暝被打敗,身亡,死前甚至恥辱地,沒能在希拉的身上留下哪怕一丁丁肉圌眼可見的傷害。然而,他並沒有以這種方式迎來自己的結局,緊挨著他被撕碎的那一剎那,他的身體立即開始了再生。所有的那些,像羽毛一樣輕輕地飄上天,還沒來得及落地的肉片,都紛紛回歸了原位,如同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一般。
斷裂的骨骼重新拼接在一起,破碎的內臟再次複位,肌肉與皮膚將這具尚不完整的身體包裹,整個奇妙的、時光倒流一般的自我復原過程只持續了一段極短的時間。在那之後,納蘭暝渾身赤圌裸地跪坐在地上,周圍是一地漆黑沾血的衣物碎片。在他的身上,幾乎找不到受過傷的痕迹,除了胸口的三道狹長的爪痕,尚未來得及復原。
這就是「生命的連接」,共享生命,平分傷害,要麼一起死,要麼一起活。就好像用一根導管從底部將兩杯水連通,無論從一個杯子里抽走多少水,另一個杯子里的水總會源源不斷地流過來,兩杯水的水位會始終保持一致,要麼一起滿,要麼一起枯。
所以,實際上,完成這近乎不可能的再生的,並非納蘭暝自己,而是希拉,或者說,從希拉那裡源源不斷地流過來的,生命的力量。
「繼續。」
納蘭暝抬起頭,將他說過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殺了我,別猶豫。」
不變的眼神,不變的話語,就是聲音小了點,淡了點,穩了點。聽起來,像是無論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他都已經不在意了。
他現在就是,一路向死,不回頭。他要是真能死成,那他死得其所。
希拉俯視著他,一言不發。她的胸口上,也多出了三道傷,劃破了那不知用何種材料縫製而成的,輕薄而柔圌滑的連衣裙,穿透了她那雪白無瑕的肌膚。鮮血便滲了出來,在胸襟的皺褶上染出了一朵又一朵殷圌紅的薔薇。
「你能感受到嗎,希拉。」
幾秒鐘里,希拉一動不動,沒有一點反應,就只是默默地,冷眼瞅著納蘭暝,所以納蘭暝繼續對她說道:
「痛苦,你能感覺到痛嗎?」
希拉聞言,輕輕地捂住了她那流血的胸口,低頭,瞅了一眼手掌中的,那漸漸冷去的血液,再抬起頭,回答道:
「是的,我感覺到了,傷口的痛楚,像是火焰一般傳了過來。這種感覺,很久沒有過了......」
「那就是我此刻的感覺了,」納蘭暝的嘴角,浮起了一絲淺淺的苦笑,「那就是一千二百年前,我胸中燃燒的,那種感覺,痛苦,你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嗎?」
說著,他再一次豎起了左手的小指,向希拉展示了連接著他們二人的生命的那一根細線。
「它正順著這根紅線,爬到你的身上。你可以繼續傷害我,繼續傷害你自己,繼續,品嘗我的痛苦。」
「所有你給我的,我現在都要還回來。」
「哎——」
希拉輕嘆了一口氣,如果她的表情包里還有「皺眉」這個動作,那她現在應該輕微地皺一下眉,然而並沒有。
「我說過了,不要以為我殺不掉你。」
她胸口的傷已經癒合了,手裡的血液亦不知所蹤。
「我當然能殺掉你......」她說著,抬起右手,用食指指向了納蘭暝的腦袋,「只要我想。」
「嘭!」
沒有炫目的激光,沒有熾圌熱的火焰,沒有任何人眼能夠看清的視覺效果,某種能量攪動了空氣,泛起一陣波紋,下一秒納蘭暝的腦袋便直接爆裂開來,像個從八樓摔下來碎了一地的大西瓜。
如果帕秋莉·諾蕾姬或者愛麗絲·瑪格特羅伊德在場,見到希拉的這一指,她倆一定會直皺眉頭。並不是因為這一指背後的魔法原理有多麼的深奧,而是,相反,它完全沒有任何的技術含量,就只是,純粹地,在拋射能量而已。
「魔法」這種東西,說到底不過是一種,應用名為「魔力」的能量的技術罷了。而這門技術的高低,完全取決於它所消耗的能量的利用率。老練的魔法使可以達到100%,甚至120%的魔力利用率,僅消耗少許能量,便能完成大量的工作。相比之下,菜鳥魔法使的魔力利用率則只有50%,或者更差一些,25%,這意味著他們需要消耗兩倍、四倍的能量,才能達到一倍的效果。而當他們手頭沒有那麼多能量的時候,他們釋放的魔法,其效用只能縮水再縮水。
解說詞這麼長,那麼,希拉的這一指,其魔力利用率究竟有多少呢?
答案是1%,百分制之下的1%,若是換成千分制,那就是千分之一,換成萬分制,則是萬分之一,以此類推......或者,用更加簡潔的方式來描述:無限趨近於零而不為零。
因為它就不是魔法,它狗圌屁不通,正常人以這種方式根本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擺個蠢姿勢讓別人看笑話。但希拉硬是抬手一指點爆了納蘭暝的腦袋,其可怕之處就在於......這麼說吧,假設她這一招的效果是1,而她的能量利用率為無限小,那麼為了達到這區區「1」點的效果,她所需要耗費的能量,是無限大。
無限大,不可計算。
這就是希拉之所以為「神」,而她腳下的眾生之所以為「人」的原因。
她的力量,是沒有限度的。
這解釋了她那獨特的,「樸實」的戰鬥方式——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當常人想要砍人的時候,他們首先要找一把足夠鋒利的劍,然後再學十年劍術,再則良辰吉日,飲一杯壯行酒,前去與仇家決一死戰。當希拉想要砍人的時候,好,那就砍吧。
劍?不需要,一根棍子足夠,甚至連棍子都不需要,空手足夠。劍術?那是什麼?良辰吉日?純屬迷信。壯行酒?對不起,戒酒。至於決鬥......不好意思,不存在決鬥,你恐怕還沒搞清楚狀況,所以我現在給你講清楚,讓你死個明白,規則是這樣的:
我砍,你死。
怎麼砍?我也不知道怎麼砍,當我腦袋裡產生出「砍人」這種想法的時候,你已經斷成兩截了。
劍,很帥氣,劍豪,很瀟洒,劍豪決鬥,風蕭蕭兮易水寒,很浪漫。但這些都是垃圾,是可以直接跳過的繁瑣步驟,完全沒有必要出現在希拉的日程表裡。一整噸的純凈魔力砸下去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從想法,直接跳到現實,中間的一切實施步驟全部省略。如果一噸不夠用,那就再來一百噸,一千噸,一萬噸,一億噸,只要還沒砸死,那就往死里砸。
當然了,能量是不能用噸來計量的,希拉所使用的能量也完全無法計量,此處純粹打個比方。
回到永遠亭的廢墟前。
等納蘭暝的腦袋復原,希拉便再出一指,又一次擊碎了它。鮮血從她額頭上的裂縫之中流了出來,劃過了她的眉心與鼻樑,但她並不在意。
「我可以殺死你,一次又一次,直到我感到厭倦。然後,等你活過來,你可以單方面宣稱自己的勝利,你有這個權利。」
「嘭」——這是腦漿爆裂的聲音,第三次。
「並不是說,我無法殺死你。」
「嘭」——第四次。
「而是,你就像一塊橡皮糖一樣,黏在我的鞋底。」
「嘭」——第五次。
「我將你一次又一次地踩扁在地上,但你就是不肯放手。所以我就覺得,那算了吧。畢竟......」
她垂下了手,冷冷地看著納蘭暝那張破碎的臉重新拼回一整塊。
「你只是一塊惱人的橡皮糖罷了。」
「你完事兒了?」再生出嘴巴的第一時間,納蘭暝張口便道,「真不巧,我還沒有。」
言罷,他兩手扣在了自己的胸口,十指深深地插圌進皮肉,卡在了肋骨之間。
「咔嚓!」
納蘭暝撕開了自己的胸膛,露出了那跳動不止的心臟。
「我的內心冷如冰霜,一言一行,只源於最純粹的理性。」
「我來到這裡沒有別的目的,就是要打敗你,殺死你。而當我說出『殺死你』這三個字的時候,我是非常,非常,非常,冷靜的。」
「因為,我的造物主大人,我真的能殺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