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撞歪擎天不周山
第八十章撞歪擎天不周山
「鄧將軍,鄧將軍,反了!」
「陛下,吳司馬身受重傷。延岑,董訢、秦豐等賊,聯合鄧奉,兵困宛城!」
「陛下,傅將軍領兵去救宛城,被鄧奉射傷,生死難料!」
「陛下……」
數日之後,一道道警訊沿著官道,接連送進了洛陽皇宮
「朕,朕……」劉秀聞聽,心神頓時大亂。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自己並肩作戰多年,可以將性命互相為依託的鄧奉,居然會起來,造自己的反!
他為什麼要反?
一個多月前,形勢還一片大好的南陽,為何會混亂如斯?
如果連鄧奉都不能信任,自己身邊,能信任的,還有誰?
如果連生死兄弟,都去跟仇人聯手,自己這個皇帝,到底還有什麼做頭?
疑問宛若驚雷,震得他臉色發白,身體搖搖晃晃。而金殿中,卻又許多文武,根本不考慮他的心情,拚命催促他早日發兵平叛,將鄧奉殺死,以儆效尤!
「陛下,末將有話要說。」堵陽侯,建義大將軍朱祐忍無可忍,快步走出來,推開那些提議朝廷剿滅鄧奉的文臣武將,大聲提醒,「士載對您一直忠心耿耿,當年劉玄拿高官厚祿相誘惑,他都懶得扭頭。怎會可能,怎麼可能帶頭造大漢反?此間必有委屈……」
「堵陽侯!」綿蠻侯郭況臉色鐵青,立刻側過身來高聲打斷,「事實擺在眼前,你又何必替他開脫?難道是在說吳司馬麾下戰死的那些弟兄都是假的?還是說,其他派遣使者前來告急的地方官員,全都是在撒謊?!」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朱祐眉頭上挑,對郭況怒目而視,「我是說,其中或有隱情!」
「隱情,如何能抵得上造反的事實?」郭況仗著自己是皇長子的親舅舅,反駁得格外大聲。
「是啊,什麼隱情,也不能造反!」三朝元老伏湛,搖著頭給郭況幫腔。
「什麼隱情,不能到陛下面前申訴?需要跟吳司馬同室操戈!」三朝元老周逢,趁機站出來,落井下石。
「是啊,虧陛下還拿他當手足兄弟!」
「唉,真的打御前官司,陛下還能委屈了他?」
「可不是么……」
若干平素跟鄧奉關係不睦,或者覺得自己終於有了表現機會的文武,也紛紛開口,向郭況和伏湛表示支持。
「綿蠻侯此言差矣!」眼看著朱佑就要遭到圍攻,中堅將軍杜茂果斷站出來大聲反駁,「古語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鄧大將軍雖然起兵與吳漢交戰,卻沒有宣告自立,更沒有豎起別人家的戰旗。杜某懷疑,他造反之事,必有內情?」
「杜將軍所言極是!」阿陵侯任光緊跟著大聲附和,道,「鄧將軍為人,性情耿直,大夥有目共睹。他又與陛下交情深厚,怎會無緣無故拔刀相向?極有可能,他是被形勢所迫,或者被麾下人劫持!」
「你們,你們居然為他找理由?!」郭況一連被兩位重臣反駁,臉色頓時有些掛不住。手指任光,低聲咆哮,「以他的武藝,若想反抗,誰能輕易近了他的身?!」,
「阿陵侯與杜將軍此言,恐有失偏頗。古有易牙,近有王莽,哪個在造反前,不是以另一副面孔示人?退一步講,鄧將軍造反一事,即便另有內情,可他沒有前往荊州剿匪,確是板上釘釘的事!兵者,國之大事,豈可擅自行動?就憑這一點,鄧將軍已觸犯了國法!」一個聲音,緊跟著郭況對面響起,彷彿殿外的秋風一般,不帶任何人間感情。
此人正是扶溝將軍朱鮪,雖然跟周圍的文臣武將,都關係處得極差。卻因為總喜歡就是論事,在朝野贏得了公正敢言之名。因此,大夥誰都無法忽視他的看法。
唯獨楊虛侯馬武馬子張,根本不買朱鮪的賬。走上前,冷笑著反駁,「朱將軍,你這話說的可未必對。岑將軍已送來捷報,數日前他已經收復了荊州全境。鄧將軍距離岑將軍很近,聽聞他大獲全勝,所以沒派兵去支援他,也是理所當然!」
「正是,正是!」襃德侯卓茂也從朝列走出,大聲說道,「陛下,臣亦聽聞,鄧將軍之所以返回新野,乃是因為匪盜成災,危及龍興之地。荊南雖然盜匪眾多,卻有岑、賈兩位將軍坐鎮,安如磐石。而如果新野有失,舂陵帝鄉就失去了北面的屏障,隨時會受到反軍和山賊的糟蹋!」
「正是此理,鄧將軍雖亦有錯,但他絕非是出自私心。」強弩大將軍陳俊從一側走出,朗聲說道,「啟稟陛下,臣聞大司馬經略南陽,雖在起初,數敗叛軍,但之後在各地推行度田,卻致使百姓怨聲載道,秦豐董訢等賊趁機蠱惑人心,這才導致杏聚堵鄉,得而復失……」
「你胡說!」被吳漢派回洛陽告急的武將唐邯氣得目眥欲裂,扯開嗓子大聲辯解,「陛下,事實並非如此,大司馬忠心可鑒日月,但南陽各地,各方勢力之間關係盤根錯節。如果不採取一些非常手段,度田令根本推行不下去。大司馬不得已,不得已……」
「唐邯,你休要胡言亂語欺矇陛下,南陽乃是陛下故鄉,鄧家怎會不知輕重,反對度田?」
「陛下,臣的家人傳來消息,說他們曾想方設法配合度田,但奈何大司馬卻始終不滿意!」
「陛下,據末將所知,吳漢素來不修軍紀,麾下士兵每次出戰之後,都喜歡四處搶掠!若是他搶到了鄧將軍家門口,鄧將軍豈能坐視不理!」
「陛下……」
劉秀坐在上首,聽見下方紛紛雜雜,亂成一團,心中更是煩躁。不過,他也聽明白了,鄧奉雖然聯合叛軍,大敗吳漢。卻並非因為野心勃勃而造反。導致其起兵很有可能是兩個緣由,第一,吳漢麾下的弟兄軍紀太差,不小心搶到了鄧家身上。第二,則是因為度田推行得過於急躁,得罪了包括鄧氏在內的,所有南陽豪門。
然而度田一事,關係重大,又是他自己答應讓吳漢去南陽放手施為的,即便後者操之過急,他這個皇帝,卻不能出爾反爾。
「臣以為,未必是鄧奉謀反。吳漢的舉動,也透著詭異!」就在此時,劉隆忽然站了出來,冷笑著說道。「否則,他為何在鄧奉剛剛造反時,不派人向陛下示警。非要拖到吃了敗仗,被圍困在宛城,才派人突圍前來洛陽求救?」
「可不是么?他先前為何不經向陛下請示,就擅自與鄧將軍束甲相攻?」
「殺人滅口,結果人滅殺成,自己反倒受了傷。呵呵呵,呵呵呵……」
金殿中,立刻響起了一片附和之聲,都故意忽略鄧奉已經造反的事實,將矛頭指向了吳漢。
劉秀即便跟鄧奉關係再親密,卻也聽不得大夥如此顛倒黑白?正準備開口呵斥,目光看到那些替鄧奉說話者的面孔,心頭卻悚然而驚。
剎那間,眼前群臣彷彿都變成了不同的動物,互相張牙舞爪。而南陽派系,赫然成了一隻吊眼白額大老虎,咬得其餘「動物」血肉淋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劉秀的心頭迅速湧起:如今的朝議,已不是在討論鄧奉與吳漢孰是孰非,而是南陽派系展示自身實力,肆無忌憚地向周圍其他群臣亮出了爪牙!
鄧奉造反,肯定另有隱情。但杜茂、馬成、卓茂、任光……這麼多南陽派系的朝臣卻不是尋找隱情,而是在努力顛倒黑白!如果繼續縱容下去……
想到這裡,劉秀心中猛地一痛,手扶桌案,緩緩站起。
他不但是鄧奉的好兄弟,他還是大漢的皇上。
作為好兄弟,他可以不顧一切去偏袒鄧奉,作為皇帝,他卻必須將國法和大漢的利益,放在個人友情之上。
「眾位愛卿且慢,不必再多說!」深吸了一口氣,劉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帶任何感情波動,「鄧士載縱使有再多的隱情,也沒有勾結賊軍,攻打自家袍澤的理由!朕,必須派兵去征討,決不能姑息養奸!」
朱祐聞聽,心中一涼,趕緊扭頭向嚴光求救。卻看見後者眼睛直勾勾盯著對面的廊柱,白凈的面孔上,不帶半點人間溫情。
子陵這是怎麼了?朱佑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抬起手,向嚴光用力搖晃。還沒等吸引到嚴光的注意力,耳畔,卻傳來的劉秀的大聲吩咐,「朱祐,蘇著,萬脩,上前聽令!」
「末將在!」朱祐趕緊收起手,與另外兩人一道,正色向劉秀躬身。
劉秀凝視著三人,鏗鏘道,「朕命你三人,朱祐為主將,蘇著、牛同、萬脩為副將,領兵十萬,征討南陽,不論死活,都要將鄧奉帶到朕的面前!」
「遵命!」鄧奉不敢違背,紅著眼睛,緩緩上前接令。
「陛下!」馮異微微一愣,本能地就想上前提醒劉秀,朱佑以前從沒單獨領過軍。然而,待看到劉秀那發紅的眼睛,又將嗓子眼的話,憋回了肚子里。
朱佑未必是鄧奉的對手,但二人也不會真的殺個你死我活。雙方不拚命,就還有緩和的餘地。就還有機會勸得鄧奉回頭。如果換了別人,跟鄧奉拼個兩敗俱傷,即便劉秀再不忍心,也只有殺掉鄧奉以告天下這一條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