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最後一夜(大結局2)
「姐姐今日為你報仇了,你安息吧。」運氣間,那截斷臂已在地上烈烈燒了起來。
將那冰冷沉重的靈位映得通紅。
我跪在蒲團上,慢慢闔上眼睛,眼前似乎跳出了鳳衣那張明媚鮮妍的笑臉,笑聲如鈴,一步一跳的離我遠去,隱沒在靄靄霧氣里。
我默默吟了聲她的名字,眼帘微張,淚水苦涼。
「若是鳳衣在天有靈,知道你這個姐姐還記掛著她,一定會很開心的。」門外有聲音徐徐傳來,嗓音粗糲,卻有柔情。
我微微側頭,發現忘憂正立於我身側,一襲青墨色華服,長發立冠,端著袖子,萬分靜穆的立著,滄桑苦抑的臉上,那目光卻是極柔,默默望向鳳衣的靈位。
我站起身,面向他。
昔日少年已經出落得這般大氣,雖端莊,卻冷漠,又夾雜著些看破紅塵的柔情。
讓人看著心疼。讓我更覺得自己是萬惡不赦。
「忘憂,對不起。」我知道道歉並不會另一個人起死回生,可若是不親口說出來,心上總堵得疼。
他轉目於我,餘暉半壁,打在他的臉上。那雙眼睛背光而視,透徹,又渾濁,有許多交織的複雜情緒,最後只化為一個淡淡的笑,「這不是你的錯,是鳳衣與我有緣無份,我不恨你,否則也不會在你關入青丘大牢的那段日子,命侍日日在你的飯食里添療養傷體的葯。」
我愕然,望了他大半晌,實情浮出水面,真正的救命恩人在眼前,我原該高興,可心裡滋味一時難辨。
他迎娶的妻子因我而死,他還不做計較的暗中救我。
「你不用自責,鳳衣的死與你無關,至於我救你這件事情,你更不用介懷,這是我願意做的,我不希望看著你死在牢里。」他頓了頓,目色長長,帶著好奇探索,直勾進我的眸子深處,「其實,我與你只有幾面之緣,更別提得上什麼深厚情誼,可我總覺得好像和你認識了好久似的,就像那種歷盡生死的知交好友。」他笑了笑,有些自嘲,又有些愉悅的反問我,「你說,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可笑?」
我亦隨他笑了笑,那些被抹去的往事翻湧成浪,我垂了眸,隱去眼裡的悲傷,強顏打趣道:「也許我們曾經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只是時過境遷,你忘記了。」
他笑著皺了皺眉,許是被我的無稽之言逗得樂了,連皮肉深處的憂愁都散了不少。
「這姑且算是很合理的解釋。」
......
我有生之年,該做的都做了,能做的都做的。戰事欲來吃緊,預兆著我的死亡正一步步逼近我,可我一點也不怕,心裡反而是很輕鬆。
可我救不了我腹中的孩子,我不能為了他,讓青霄為我而死。
鳳宮外重兵嚴守,宮裡很安靜,上堯時時陪著我。若不是那飄在天邊的魔霧日益傾吞,這儼然是一幅歲月靜好的樣子。
聽說,明天將會是定乾坤天下的最後一戰,上堯,青霄,與一眾仙家都將應戰,孰勝孰敗,都在此處。
夜來風細,聲聲蟲鳴,正是蓮花盛放的時令。
緊臨著我寢宮外,上堯擇時辟了個池塘,並親自在塘泥里植入了紅蓮。
兩年光陰,如今已是一池子綠葉亭亭如蓋,密密的挨著壓下來,上點綴著朵朵灼蓮,鼓脹的花苞,尖尖的青骨朵,還有碩大碩大碗口似的蓮花,幽幽的滲著香氣。
地勢靠山的寢宮裡,只要我撐開窗子,蓮葉蓮花,就盡收眼底,一縷縷香如交織的煙,淺淺的漾著。
上堯已許久不曾撫琴,今夜竟破天荒的抱出了那把梧桐古琴,行至我窗前,溫柔的笑,「走,我彈琴給你聽。」
我自是雀躍,一躍身子跳出窗,他慌忙攏住我,嗔道:「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像個野猴子一樣。」
我吐了吐舌頭,扯著他就往池邊走去。
他席地而坐,長琴盤在盤卧的雙腿間,長指如竹,勁力如松,於弦間一根根撫弄。
琴音瀟瀟,婉婉泣泣,還是當年的那首曲子。
我坐在對面草地上,雙手扣著臉,微醺著眼,聽得入迷。
「這首曲子的名字叫什麼?可否有相和的詞。」我問。
他沉默,望著我,眸子里霧氣沉沉。深情離我那麼近,相守又躲得那麼遠。
這麼些日子,我們不問世事,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事關戰爭,我刻意不去提,上堯也隻字未說,去做四海眾人口中迷戀在溫柔鄉里的紅塵客。可我知道,他心裡系著蒼生,不說,未必不做。
只是以他現在的身子,無疑是對魔王心有餘而力不足。私心來說,我更希望他能做個不問世事的閑散仙尊,被人詬病也好,只要他能好好活著。
弦聲斷,我從臆想中回了神。
他放琴起身,坐到我身邊來,攏過我的肩膀,將我抱在懷裡,「你看天上的月亮。」
我抬起頭。今日並初一十五,那月亮卻是分外圓,滿滿的一輪,不缺不余,華光遍地,滿眼亮澄澄。
是為相思而圓。
「你曾告訴我,將天上的月亮送給我,倘若有一天你離開的話,那月亮會一直不離不棄的陪伴我,還說月如妾,君常見。」
我彎唇笑著,思緒滿滿,如天上將要溢出的清輝,照亮所有的美好。
「那今夜,我將那輪月亮送給你好不好,我不在了,就讓這亘古不變的月亮,代替我,守護著你。」他的唇貼在我鬢角,輕輕摩挲著,情深深,氣沉沉,在我耳邊一陣陣涌動。
「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還有三年呢,這三年時間內,這個月亮,還得你自己留著。」我強噙著笑,實則心裡硌硌的疼。
也許過了明天,你就永遠不會離開了。
這輪月亮,就還是我送給你的。
他扯著唇,笑了笑,深深眸子里忽地一下亮盈盈的流動,像是掉進了漫天星光,又像是一簇簇盛開的淚花。
他抱緊我,良久,才問,「阿灼呢?怎麼有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虧我早想好了應付此事的說辭,當下思量了番,「阿灼身上魔性未除,許是又不適應新的環境,將侍奉她的幾個侍女都打成了重傷,她又不願意跟著我,不願與我說話。我生怕她一個孩子悶壞了,就將她帶去了臨兒那裡。我瞧著臨兒對她很好,她多多少少也願意與臨兒說幾句話,就托娥兮娘娘照顧她幾日。」
末了,又加道:「倘若將來四海和平,你回了紫棲宮,就將她接回身邊來好生照看著。」
他垂下頭,兩隻眼睛黑漆漆的望著我。
我生怕他看破了其中端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讓你們聯絡一下父女感情也好,我這個當娘的已經夠失敗了,你這個做爹的可要再接再厲才是啊。」
他眸波動了動,歸隱於一片寂靜中。
我悻悻回了身,倚在他懷裡,暗嘆了幾口氣。他身上的溫度適中,直抵達進我的每一處感官,我貪戀的靠近,有掉進蜜罐的甜,又有萬箭穿心的痛。
這一夜彼此緘默,耳畔只有愛人的呼吸清淺,心跳安然。多年往事,悲喜參半,愛恨交加,在這短短的一夜裡,都出現在我的夢裡。
我最後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