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順路
「都起來吧。」男人很和氣地笑著道。
李十年和牛二戰戰兢兢起身,下意識的,他們退後一步才站定。眼前的男人身上氣勢太重,他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敬畏下意識就想離得遠點,生怕自己無意中冒犯了。
這人到底是誰?李十年木楞的腦中迷迷糊糊掠過這麼一個想法,梁國中誰才有這樣似魔魅的男將軍?
他不知眼前此人便是如今的梁國皇帝,夙御天。
夙御天腳踩軍靴隨意站在泥地中,雨絲飄在他的面上,浸潤得他五官越發鮮明犀利。
他眯著眼看著滔滔河水,漫不經心地問:「這河的下游是什麼郡?」
李十年連忙答道:「回將軍,這河下面是安平郡,安岳郡……」他一連說三四郡的名字,最後猶豫了一下,道:「還有青川郡。」
他說著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夙御天。在發現夙御天面色沒什麼波動時,他心中暗暗送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對這些北地來的梁國兵,他還是覺得復唐軍更親切一點。畢竟這大半年來也沒有聽說復唐軍擾民的惡行。
只要不是逼著他招供復唐軍的軍情,他就沒有負擔。
夙御天在河邊來回地走。他身姿挺拔,雙腿修長,踏在綿軟的泥地上絲毫不費力的感覺。雨漸漸停了,河面依舊滾滾黃濤。
夙御天忽然回頭問道:「若是你這段堤壩淹了呢?」
李十年心頭猛地一跳,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叫道:「怎麼可能!這段堤壩小人一直守著的,決計不可能淹的。」
他說完立刻幾百雙眼睛直定定看他。那無聲的殺氣嚇得他面如土色。
夙御天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看著河不語。
李十年心中一種不詳的預感漸漸升起。
他雙膝一軟「撲通」跪下,顫聲:「將軍,這堤壩不能淹呢,淹了身後的幾個莊子百姓就死定了……好幾千口人呢……」
一旁的牛二終於感覺到了害怕。他跟著撲通跪下。他們可以不管這個天下誰勝誰敗,誰當皇帝誰落荒而逃,屍首都不得全。可是這堤壩就是他們螻蟻般百姓們的身家性命,是活著的希望所在。
他們不可想象,若是堤壩垮了的話……
夙御天此時才回頭,目光深沉:「誰說我要讓這段堤淹了?延平江兩岸都是百姓,幾千幾萬條性命我自然是知道的。」
「啊?」李十年頓時吃驚又尷尬。他結結巴巴:「小人錯了求大人有大量不記小人過。」
夙御天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忽然挑眉問:「你在這裡守壩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李十年老老實實回答。
夙御天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隨即消失。他扶起李十年,微微一笑:「二十年?不錯,你便是我要找的人。隨我回軍營有事問你,若是答得好重重有賞。以後再也不用干這守壩的活兒了。」
李十年受寵若驚:「將軍,您要問什麼就儘管問吧。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猶豫了一會,低聲道:「不過若是將軍問完了,小人還是想回來守著壩。」
「為何?」夙御天問。
李十年看著眼前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堤壩,十分難為情地道:「小人心無大志,只想守在這裡一輩子。這是小人的職責。更何況堤壩之後便是小人的故鄉。如今世道亂得很,小人只想著守著故鄉,不願離去。」
夙御天無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頭,目光複雜。亂世離殤,很多人已經都厭倦了。寧願守著這貧瘠而千瘡百孔的故土,哪怕是死在上面都不願意再遠離。
而他,也倦了。
就讓這一切在他手中結束,就讓這一切在這一場戰事中結束吧。
天上烏雲悄悄挪開了一條縫,烏雲背後三萬丈清光遍灑世間,一片清晏。
……
「嘩啦」一聲,青鳶看著地上碎了的銅鏡,半晌無言。
那菱花海獸銅鏡一分為二,照出她模糊的容顏。她捂住心口,胸腔中的心跳的有點快。這些天她都神思恍惚。
已經十天過去了。江南的雨季快過去了,戰事又要開始了。她待在這小小一方院落里,除了啞女帶來的隻言片語消息外,再也沒有別的。
而啞女帶來的消息往往很多是無用的。
她只知道這小小的城中復唐軍更多了,多到街上想買點東西都難。所有的一切物資都被複唐軍買走了。她不知道東方卿哪來的這麼多糧餉,只知道這一次他是決意孤注一擲和夙御天一決高下。
誰勝誰敗?她真的看不明白了。
從軍力上,夙御天的梁軍比復唐軍強上十倍不止,更何況他征戰十幾年,麾下大將能人應有盡有。而東方卿匆匆起兵,底子薄弱,如何是夙御天的對手?
只是東方卿聰明,將戰場定在了延平江,和不擅長水戰的夙御天來了一場不得不為的戰事。夙御天騎兵和步兵再精壯彪悍,在水戰中實力一定減弱不止一半。
這場戰事若是東方卿敗了便是一敗塗地。若是夙御天敗了,元氣大傷,就算敗走回梁國以慘敗的名聲回去,如何服那一干剛剛歸附的世族豪門?
青鳶想著不由顰眉,深深嘆了一口氣。
此時房門「砰」的一聲打開。啞女匆匆進來。她拉著青鳶比劃了幾下。
青鳶面上浮起無奈:「又要走?」
原來是復唐軍要開拔了,東方卿讓她跟著一起隨著軍隊轉移。接人的馬車已在外面等著。
啞女點頭。她趕緊去收拾行李。當啞女收了一大包東西時,看到地上那面碎成了兩半的銅鏡,不由心疼的把它撿起來,擦了又擦鄭重放在懷中。
青鳶忍不住道:「丟了吧。」
啞女拚命搖頭。唐地物資缺乏,一面銅鏡都是珍貴。
青鳶輕輕搖頭,裂開了的銅鏡,不祥啊。
很快接青鳶的人來了,青鳶出了院門正打算上馬車,忽然身後傳來墨竹的聲音:「公主,正好和殿下一起走吧。」
青鳶回頭,只見一駕烏黑又結實的馬車緩緩而來。青鳶看了看自己那輛狹小又殘破的馬車,轉身走到了墨竹跟前。
墨竹早就備好了腳凳,恭恭敬敬扶著青鳶進車廂。
一入車廂鼻間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氣息。東方卿就隨意靠在軟墊上,手放在小小的案几上,看著手中的冊子入神。
青鳶頭一低,坐在了案幾另一邊。
東方卿見她進來,抬頭仔細看了她一眼,道:「還以為你不願意和我擠一輛車子呢。」
身下的馬車動了起來,平穩又不顛簸。
青鳶道:「有什麼不願意的。這馬車好,自然是卻之不恭。」
她說著自顧自從案幾的暗格子中拿出一盒還溫熱的點心。點心是梅花糕,一朵朵雪白的糕點做成梅花形狀煞是可愛。
青鳶忍不住抬眸看了身邊的東方卿。東方卿看著手中的冊子,頭也不抬,淡淡道:「方才路過就讓墨竹隨手買了,本想路上當點心的。你若是喜歡吃便吃吧。」
青鳶捻起一個梅花糕,神色複雜:「沒想到這麼久了,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
東方卿翻了一頁冊子,恍若沒有聽見。
青鳶繼續道:「若是我沒有上來,這一籠點心豈不是浪費?畢竟你『隨手買了』的梅花糕在城東,你跑到城東去給我買了,然後巴巴送到城西來,的確是順路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