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狼煙起,故國遠(三)
所有人的驚呼聲中一片白影直撲那缺了一角的城牆,一躍而下。
半空中傳來她清清楚楚的聲音:「我李洛瑤發誓,黃泉地底下我將永世不輪迴。用我盡我的生生世世詛咒所有叛我、離我、欺我者,隨我永墮地獄,哈哈哈……」
風,從身邊烈烈吹過,撩起她長長的黑髮和雪白的長衣。
她笑得很暢快,不像是去赴死,倒像是去往極樂。
太好了太好了,一切都沒有遺憾了。在急速下墜中,她輕輕閉上眼,含笑輕嘆:「祈兒,姐姐來了……」
……
天地一片肅殺,滾滾狼煙中,她猶如夏日最後一隻白蝶跌下。所有的人都似乎被那暢快的笑聲給震了下,獃獃望著破敗城牆上那一抹雪影。
忽然一道金光破陣而出,朝著那白影而去。
「啊!」眾人驚呼。
那金光太急太快,幾乎只是一瞬間就釘住那白影。
「撲」一聲悶響,白影被釘在了城牆上,可是巨大的衝力無法阻止,白影緩了一緩又垂直下墜。
這一次,更急。
就在這時,一道玄黑身影如一片滾滾而去的魅影,幾乎是一息之間就飛身躍上一把抱住那雪白的身影。
「砰」一聲巨響。黑影隨著白影一起落下,腳下一塊巨石因為這力道一下子被踩得四分五裂。
塵煙瀰漫,令人看不清身影。
城牆上的人此時才驚覺回神。他們紛紛衝上前,伏在城牆上急急看向底下。
塵煙慢慢消失,當中一個偉岸的身影穩穩顯露在眾人眼前。
他長發披肩,一身玄黑戰袍上綉滿了金色的祥雲龍紋,腳下一雙蟠龍雲靴穩穩地站在巨石上。
是他接住了從十幾丈城牆落下的女人。只在兩息之間。
戰場上似乎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他緩緩抬頭,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那男人的面上戴著半面金色狼王面具,只露出下半張輪廓銳利的臉。可是這半張臉卻足以令人感到膽寒。
高高的鼻樑,銳利的下頜,一雙深藏在猙獰面具中的寒眸,猶如天上的星辰。一眨間,傲氣泠然。
他冷冷抬頭看向城牆上的人,充滿殺氣的目光令城牆上所有的人都嚇得不敢再看。
「本王說,要活的。」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令城牆上所有的人心神重重一顫,膽小者腿肚一軟竟跪了下來。
那男子說完再也不看他們一眼,只看著懷中昏闕的女子。
她膚色極白,長長的墨發隨意披散在他臂膀間,猶如飄揚的墨綢。長長的睫毛如一片扇子輕闔在巴掌大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她五官絕美,只一眼,便令人覺得懷中的女子的容色竟是一縷天光墮入塵世之中。只是此時她雙目緊閉,這一縷出塵的天光便黯淡了些許。
忽的,他薄唇一勾:「青鳶公主,果然美呢。」
他說完抱著她,旁若無人地走向狼煙滾滾的戰場。
「烈王!他們開城投降了。」有將軍匆匆而來。
他頭也不回,冷冷丟下一句話:「殺。」
「可是……他們都開城獻降了。」
將軍為難地說。除了戰場上還負隅頑抗的唐國死忠將士們,身後那著名的繁華唐國都城已敞開大門歡迎他們。
此時殺,殺誰?殺又為何而殺?
男人的腳步頓了頓,他忽然一笑,輕撫去懷中女子臉上沾染的鮮血。果真是天下第一美人,這張臉絕對是他見過最美,也是最倔強的臉。
他唇邊劃過一道弧度,懶洋洋地道:「既然都獻降了,就是無用的人。吳將軍,你告訴本王,無用的人留著做什麼呢?」
最後一句落下,將軍渾身冒出了冷汗。他對著士兵大吼:「烈王有令!唐國獻降將士,殺無赦——」
原本有些寂靜的戰場一下子沸騰起來。
「殺——」
黑色的巨龍又一次掀起血色狂潮,而這一次這股血色狂潮將那在狼煙中飄搖的都城,連同那些心懷僥倖,苟且偷生的人的希望一同覆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往……」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
黑暗,纏繞著她。在夢中的修羅地獄中她反反覆復吟唱著這一首古老的詩歌,好像就這麼唱著就可以得到靈魂的安息。可是下一刻,一雙小小的血手抓住了她的手。
「阿姐,我怕。」祈兒大大的眼睛中寫滿了驚恐。
她抓住他冰涼的小手,流著淚拚命安慰:「不怕,祈兒不怕,阿姐在這裡,阿姐帶你去和父皇團圓。」
「阿姐騙我呢。」祈兒的眼睛慢慢變成了死灰色,他冷冷看著她,口中一張一合:「阿姐騙我呢。阿姐想讓我去死好讓自己活下來。你們都是騙子,都是騙子……」
「不,阿姐怎麼會騙你呢?阿姐也會跟著你們。你要相信阿姐……」她徒勞地解釋。
可是眼前的祈兒漸漸變得血淋淋,那血染紅了她的世界。
……
「啊!」她驚呼一聲,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昏黃,像還是在夢中的地獄,眼前那晃動的不就是那幽暗又不明的地獄之火。
「醒了?」身邊懶洋洋傳來一道悅耳的男子聲音。
他的聲音如悶雷炸響在她的耳邊,將她飛出的心魂都炸醒。
青鳶吃力朝著聲音的來處一看,一道黑黝黝的身影被帳中的燭光映在了床幃上。那人影如剪畫,正拿著一本書,似乎津津有味地看著,連回頭的意思都欠奉。
他是誰?青鳶眸中一緊。
雖然看不到那人的面容,可是卻能感覺出一種極其凜然霸道的氣息在帳中悄然流轉。而這道氣息是從這個男人的身上傳來的。
男人翻了一頁書,懶洋洋地道:「你運氣好,要是本王晚來一步,你就差一點美人成了枯骨,本王這一趟征討唐國也便無功而返了。」
青鳶躺在床.上,定定看著床幃上那一個大大古拙的「烈」字,忽然間什麼都明白了。
她失笑:「原來我沒死。」
「公主很失望?」男人的聲音很好聽,金玉交加。
「不失望。能活著自然是好的。」青鳶勾起蒼白的紅唇,又是一笑:「烈王殿下,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