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山上山神,山下山鬼
「蜀中多秀峰,連綿入雲中!」
「可堪高聲誦,綿綿迎北風!」
一行四人,三男一女,有俗有道,正慢慢向巫嶺行去。
打頭一人,身著青衫綠袍,形容幹練,面目冷峻,顧盼之間眼神若有星芒隱現,引人側目。
更奇怪的是,這巫嶺平日蛇蟲鼠蟻行徑,當地人入山前都要以厚重雄黃塗遍全身,再手持長桿,每每行進兩步便要用力敲打前方地面,以防有蛇居於此,暴起傷人。
而此人卻隨意前行,身上未著絲毫防護,步履若飛,也全不見緊張神色。
若有那世代居住於此,眼光獨到的老山人見到此景,定會大驚失色。
全因層層荒草之下,無數毒蟲凶蛇正隨著綠袍男子前行速度,不斷從蟄伏洞穴中跑出,並不暴起傷人,反倒是像見了天敵一般四下奔逃。
綠袍男子神色洒然,全然不將四下響個不停的「沙沙」聲放在心上,乍一看去,不像是走在毒蟲窩裡,而是在放牧的羊倌兒一般。
要說,這巫嶺近來倒也不乏奇人怪事。
粗略說來,進年便傳說著山中有三怪。
第一怪,便屬山中蛇,與其他不同,每每都有劇毒且不喜獨居,經常遇到三五十條同居於一個蛇窩內,山中農人獵人,每年都有不慎踩進蛇窩而被群蛇咬噬,毒發身亡的。
這第二怪,便是傳聞山中有山神,每每於月圓之夜,山中萬千走獸便自發向山中一處隱在濃霧狹谷之中的木樓聚集而去,當山神飼養的紅色蛟龍隨意選擇吞噬飽腹之後,更會集體下跪,對山神所居木屋頂禮膜拜,感謝不殺之恩。
第三怪,則是一隻山鬼,傳聞也就是前幾個月開始,每天傍晚都會有一個人影站在荒山路口,有道人路過,便說這個人影即是山神豢養的山鬼一隻。
如此說法,倒是讓周邊居民徹底信服。
因為,早就有在深山裡迷過路的鄉親回來后對大傢伙說見過山神。
「那山神啊,是個妙齡女子,長得那叫一個好看,像仙子下凡一般…」
周老三是巫嶺角落一家村子里的老光棍,平時看到誰家大姑娘小媳婦路過,眼饞的恨不得把眼睛塞進人家褲子里的那種老光棍。
可村子里眾人都記得,當他提起那個好看的妙齡女子山神的時候,眼神中敬仰的目光凈是把往日里猥瑣下流的意味全都洗涮乾淨了。
也有好事的張口呼喝周老三:「山神長那麼漂亮,你咋不給娶回來捂被窩呢?哎呦!」
那人話音剛落便是一聲痛呼,原來是周老三突然暴起,掄圓了胳膊扇了那人一個嘴巴。
「放你娘的屁!你算個卵子,敢這麼說山神姑娘!」
「小心她老人家放出那條紅色大龍來,一口咬掉你這狗腦袋!」
一向懦弱好色的周老三那天臉色爆紅,死死盯著說話那人的眼睛,一口黃牙向外呲著像是隨時準備把褻瀆山神的那個人給生吞活剝了。
還是第一次見周老三這樣的凶戾神色,周圍的人全都給嚇住了,沒有一人敢出聲制止。
只有,那人見自己丟了面子,竟然讓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光棍當眾扇了嘴巴,可一時氣餒也不敢和周老三放對,只得罵罵咧咧的回了家去。
「周老三,你偷吃豬油蒙了心了,你等著,老子改天好好收拾你,讓你再敢拿那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婆娘跟老子發瘋!」
等到眾人死命抱住要衝過去拚命的周老三以後,那人已經回了家,緊閉了房門。
這一閉,就是一個月。
山村裡本來人不多,但適逢荒年,村子里十幾戶人家都在各自想辦法多墾些地,多擔些水,也都沒了閑暇去互相串門,聊些無關緊要的家常。
而當雨水漸進,大旱過境之後,村民們才久違的坐在一起,說一說東加長西家短的笑話。
突然,也不知道誰提了一句,說『好久沒見到周老三和王二了。』
眾人這才一驚,你一嘴我一嘴回想起來。
好像,從那日二人因為山神起了衝突之後,便再沒有見到這倆人。
當下,終於著急起來,一位村民起頭,大家飯後無聊,紛紛加入隊伍,便先王周老三家行去。
得到推開門,見到周老三家趕緊整潔,好像是剛剛收拾過一樣,只是灶台已經冰涼,顯然很久沒有開過火了。
有人眼尖,從床頭上發現一張描著金色花邊信紙。
村裡威望極高的老村長不太識字,便叫了自己念過幾年私塾,識得幾個字的兒子過來。
而後,這封山神留書,接信眾入廟伺候的故事便在各村中流傳開來。
與失蹤的周老三命運不同。
那天,那個與周老三起衝突,咒罵山神如何如何的王二,在同一天被人發現暴斃於自己家中。
正是當眾人從周老三家出來之後,有人提議順路去王二家中查看一番,可是剛翻牆進入院子,便聞到一股濃重臭味。
床頭,沾染成猩紅色的布匹被人掀開,空氣中泛起屍體腐爛味道。
這味道,像極了被獵人們置於荒野間用來獵豺狼的腐肉,腥臭撲鼻。
而後,眾人才發現王二躺在穿上,像是被什麼龐然大物用力抱過一樣,渾身骨骼寸寸斷裂開,面色鐵青,身死過去。
回想起當日王二和周老三拌嘴時二人說的話,再聯想起周老三失蹤后留在房間內金色信紙。
事情原委如何,已然不消多說。
定是山神派遣座下紅色神龍將周老三接回廟內修行。
順便,還擊殺了敢對自己惡語相向的王二。
這,便是近來關於山神的第二怪。
這第三怪,那個山鬼,就更難說清楚了。
畢竟,眾人都聽說過,說那巫嶺中的山神可是一個妙齡女子,而且長相分外甜美可人。
這四下里就沒有哪家後生能配上如此人物。
更何況,早已修為深厚的山神大人?
所以,唯一的辦法便是拘押一隻遊魂於此,助他修行開啟心智,這才可以成為山神娘娘良配。
這也解釋了,為何總有人能在行山時撞見那位頭戴黑白面具的修長身影總會學習路過人的姿勢儀態,定是其神智初開,藉此更快修為人身。
而周圍村子的山民,也都顧念著山神保佑村裡風調雨順的面子上,認真教這位已經被視為山神壓寨夫人的山鬼一些動作,祝他早日修行有成。
……
「好玩么?」
某一天,那頭戴面具被山民們喚作山鬼之人正坐在小屋樓頂,看著月亮發獃的時候,一襲彩色長裙的『山神』姑娘在他身後坐下,輕聲問道。
「玩?」或許是因為面具遮蓋的原因,那人聲音聽起來略微有些沉悶,聽不出來一絲語氣在裡面。
也顯然,對這個字的含義有些不清楚。
愣怔了一下,彩裙女子微微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一旁,盤起來的紅色大蛇也微微低垂這腦袋,不斷吞吐著芯子。
不知道,這個修行有成,初步開啟了靈智,巫族排名第三的鎮族神獸後裔在想些什麼。
一時間,空氣安靜得甚至能夠聽到月亮在天空中滑動聲音。
……
「嗯…」
山下,綠袍男子微一停頓,四人前行速度終於被放緩了下來。
好在四人各有藝業在身,就連小道士白玉京也為了不拖累他人,暫且停下了對自身修為壓制。
漸入仙人境的他,在四人隊伍中修為最高。
甚至,比已經半步踏入仙途的帝公子還要高出一線。
若說此時四人中誰最為吃力,卻是沿途在前引路的毒公子。
不過才半天工夫,毒公子臉色已然又灰白了幾分。
此時,若是看去,像極了一具從九幽冥府攀爬而出的屍鬼,竟是再無一點血色。
對於自小便被唐門今世族主讚譽為將來註定要成為『九州毒主』的毒公子來說,這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好在毒公子似乎對此並不甚在意。
既然,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更遑論本就心甘情願…
那,就沒什麼可在意的了。
「這裡,便是那界壁了。」輕微喘息了一口氣,拭去額角細密汗珠,毒公子低頭掃了一眼前方雪景,有些有氣無力對身後三人說道。
三人順著唐絕視線望去。
才一眼,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只見,前方無數毒蟲鼠蟻正聚集在一起,你擠我壓,彼此只見絲毫不留空隙。
甚至,一些毒蟲只見因為領地之爭而發起爭鬥,爪牙撕咬之間又翻滾著將周圍毒蟲卷到一處。
空氣里,濃郁撲鼻的腥氣讓人心頭髮顫。
一時間,只見無數毒蟲毒海之間,幾百個黑球滾來滾去,那都是毒蟲互相吞噬的戰場。
女子最是怕蛇蟲鼠蟻。
此時,秦瑤姑娘早已躲在了小道士身後。
一雙纖白小手緊緊挽住小道士胳膊,自有一番別樣風景。
可若是仔細看去,不難瞧得出秦姑娘眼中藏著專屬於女兒家小心思。
要說小道士也並非真是那懵懵懂懂不解風情之人。
這不,一隻手悄悄攀上那隻搭在胳膊間的纖白小手。
十指相扣,不覺心跳加快了幾分。
「此事過後,此地必出幾隻巨蠱。」不同於身後渾身不適的三人,唐絕盯著眼前場景卻眼神發光,「世人都言我蜀州唐門最擅用毒,不問對錯殺人誅,毒功修至高深處,穿骨儘是血鏢,暴雨梨花雷破陣,奪魂追命穿心,千機存妙算。」
言語間,帶著幾分自傲。
今世,毒之一途,九州不出大夏唐門一脈左右。
顯然,頗為興奮。
許久,才聽毒公子喃喃道:「可是,九州眾生卻忘了,上古之時,我們這一族昔日先祖不過是那如今只在傳說中才會看得到的一族諸多僕從之一…」
「先進去,讓這些畜生在這裡互相廝殺,稍後下山之時,便可以收穫了。」
轉過頭,唐絕對三人輕聲說道。
語落,便轉身看著眼前蟲潮口中念念有詞,像是某種奇怪語言。
「這便是唐門獨有的『馭蟲經』了!」見到小道士和秦瑤二人疑惑,帝公子輕笑著解釋道:「修至高深處,可馭天下百蟲。」
「江湖相傳,這種語言傳自上古巫妖二族逐鹿大戰之時,可趨勢萬千毒蟲發狂,互相爭鬥,吞噬,從而在千萬毒蟲中留下最後那隻萬蠱蟲母…」
「據傳,唐門內典記載,這只是煉製蠱神的第一步。」
小道士白玉京和秦瑤發現,帝俊這句話剛出口,一直站在眾人前面的唐絕便突然回頭看著帝俊,唇角勾勒出一抹弧度,「都言羲和一脈有傳承他心通之法,擅知天下事,看來,所言非虛…」
帝公子聳了聳肩,正要開口。
便聽毒公子反而笑著問道:「那帝公子可知道,第二步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