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樓上飲血,樓下吃肉
老季回到許公子的房間,將香爐放下,驚魂未定。書童笑道:「怎樣,見識了那些公子哥兒的真面目了吧?」
老季問道:「你老實跟我說,他們是不是一幫吸血鬼?」
書童眨巴著眼睛,奇道:「你自己沒有見到么?又來問我?」
老季坐在凳子里,一陣苦笑,「我老季這算怎麼回事?人家常說『剛出龍潭,又入虎穴』。我這可是剛惜別了殭屍,便碰上食人族,這食人族還沒走呢,又掉進吸血鬼的窩子。我這什麼命啊我?」
書童揶揄道:「別人幾輩子趕不上的好事,怎麼都被你給趕上了呢?」
「哼!」老季吹了下鼻子,「幸好有那薛公子在,一會收拾了食人族,接著把這窩吸血鬼給端了,也就行了。」說著,伸了個懶腰。
「他?」書童噗嗤一下,「你說的是薛逸?」
「哦?」老季道,「外面那個人,他叫薛逸?」
「那不就是薛逸么?」書童滿眼的不屑,「你還指望他救你?哼!」
老季溫和的笑道:「他人是矯情了一些,不過功夫還可以,救咱們應該不在話下。」
那書童「嗤」了一下,沒好氣的道:「你是真沒看出,還是假沒看出啊?」
老季一頭霧水,「我沒看出什麼了?」
書童長嘆一聲,「我是說你竟然沒看出,那個薛逸,其實他就是那一幫吸血鬼的頭子?」
「嗯?」老季這一驚,險些從凳子上掉了下來,「你說什麼?那個薛公子,他竟然也是個吸血鬼?」
書童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他就是最大的一個吸血鬼,也是這一幫人里,最難對付的一個。」
老季目瞪口呆的坐著,忽然想起薛逸一直沒有離過手的茶壺和杯子,還要他那張蒼白瘦削、毫無血色的臉,尤其是他行走之間,猶如鬼魅一般的身形,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他忽然轉過頭去看看許公子,又看看那書童,「我怎麼給忘了,你們不也是跟他們一夥的么?」
「我們怎麼會是跟他們一夥的?」書童有些不高興。
老季緩緩站了起來,「不對,你們也不對。雖然你們來得比他們早,但終究是一塊趕到這裡來的。」說著,臉孔一板,「說吧,你們又是為的什麼,趕到這裡來的?」
那書童笑著一指老季放在桌子上的香爐,「那還用問,為了你香爐里的東西唄!」
老季忙一伸手,將香爐抱回懷裡,「你們要這東西,又有何用?須知那些老先生的身上,可沒多少新鮮的血,讓你們飲了啊。」
這時,許公子睜開眼睛,疲倦的笑了一下,向那書童說道:「你跟他說實話吧,別盡知道戲弄人家了。」
老季狐疑的看看許公子,又看看那書童,喝道:「快,你主子讓你說實話!」
那書童笑一笑,說道:「好吧,我跟你說實話。其實我家公子就是聽說這幫吸血鬼在商量,說你手裡有金蒿,要在這裡截你,他從帶了我,一路急匆匆趕來的。」
「哦?」老季顯然不信,笑看著許公子,「難不成,他還想來救我不成?」
書童認真的點點頭,「沒錯,這正是我家公子的本意。」
「他有這個本事?」老季還是冷笑。
書童說道:「我家公子是一位修道之人,你說,他有沒有這個本事呢?」
老季一怔,「修道之人?」
書童又點點頭,說道:「我家公子乃修道之人,只不過最近受了點傷,所以你看著他身體虛弱罷了。他一路趕來,原想提醒你一句,勸你離開。沒成想,緊趕慢趕的,總算是趕到了那幫吸血鬼的前頭,到了才發現,這裡竟然已經聚集了老大一幫的食人族。」
老季回憶一下,這許公子和他的小童,好像確實是在先前那幫食人族和後面來的這幫吸血鬼之間趕來的。
不過,他還是有些無法相信,「既然到了,你們為何不提醒我離開?」
那小童苦笑一下,「你自己想想,我們有沒有提醒過你呢?」
老季一時語塞,知道他們不止是提醒過自己,那簡直就到了苦口婆心的地步,只是自己一直沒領悟而已。
他忍不住責怪道:「我老季是個粗人,你們說話七拐八彎的,我怎麼聽得懂?」
那小童無奈,「當時一大幫食人族在場,我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硬著頭皮上了樓,只想約你上來商量個對策,好儘快離開。哪知你完全不理會,結果弄成現在這樣子……」
老季茫然道:「你們不是修道的人么?還怕了那幫食人族?」
小童苦笑道:「我家公子只是修道之人,又沒說是神仙。何況他現在身體抱恙,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老季點點頭,想了一下,「你剛才說,那幫吸血鬼,也是沖著金蒿來的?這又怎麼回事?」
小童答道:「這事說來也怪,我家公子跟了他們許久,一直沒弄明白……」
老季道:「莫非,他們真的是用金蒿來引殭屍,然後飲其鮮血的?」
小童皺一皺眉頭,一臉嫌棄,「那倒沒有。反正我們公子跟著他們,就知道他們好像特別喜好金蒿,但具體為什麼,他一直沒機會弄明白。原本還想,向你請教呢。」
老季搖搖頭,「我也不明白。」
這時,許公子咳嗽了一聲。小童轉頭看了他一眼,向老季道:「這些話,咱們慢慢再說,先逃出去要緊!」
老季眼睛一亮,「怎麼?你們有辦法逃出去?」
小童微笑道:「我剛才說了,咱們能救你一次,就可以救第二次。你跟著我家公子,沒錯的。」
說著,伸手招呼老季往後窗處看。原來那窗檯下面已經拉了一條粗大的葛藤,軟軟的垂在了小樓下的野地里。
老季問道:「修道之人,都是這麼逃命的?」
小童一噘嘴,「你愛逃不逃!我要是告訴你個遁地的法門,讓你埋著腦袋往這硬邦邦的地里鑽,你願意么?」
老季「嘿嘿」一笑,「玩笑呢!小兄弟別認真!」
小童收了笑容,說道:「咱們趕緊的!先前那薛逸一直坐著,我們怕他聽到動靜。現下他在下面跟那幫食人族在周旋,咱們趁這機會離開最好!」說完,先將老季放了下去。
老季從葛藤上下了樓,一會功夫,許公子和他的書童也順著書童滑下來。
老季抱拳說道:「兩位大恩,在下來日必報!後會有期!」
「呃……」書童說道,「你都沒問,我們姓甚名誰,何方人氏,請問你怎麼報恩呢?」
老季嘿嘿一笑,撓著後腦勺,道:「著急逃命,這要緊的給忘掉了!那麼,請問兩位……」
書童擺擺手,「我也跟你玩笑呢!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來這些虛禮!不過我話可說在前頭,這幫吸血鬼是飲人鮮血長大的,他們聞過了你身上的氣息,一會發現你走了,勢必還會追來。」
老季著急道:「那這該怎麼辦?」
小書童為難的看了他家公子一眼,許公子微微點了點頭。小書童臉上露出笑意,對老季說道:「你若不嫌棄,可以暫到我家公子府上暫避。我家公子是修道之人,他們不敢造次。」
老季一時為難,「問題是,我還要趕路呢。」
小書童笑道:「我們又不留你長住。你暫避幾天,等這陣風頭過了,再離開也不遲。」
老季想了一想,抱拳道:「好吧,那就打擾了。」
三個人一路潛行。半道上,書童拉來兩匹馬,說是來之前,藏在附近的。於是三人上馬,書童和他家公子同乘一匹,老季自己乘一匹,馬不停蹄。
天亮前,到了一座大宅子的外面,老季抬頭一看,門頭上方一個大字:「許」。書童招呼他下馬:「咱們到了!快,先躲進去再說!」
三個人進了屋子,許公子顯得有些疲倦,交待了書童幾句,便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
書童給老季收拾了一間客房,低聲說道:「公子家裡剛剛生過一場變故,大家心情都不太好,我就不為你引見了。這屋子騰出來給你住,你要是覺得悶了,也可以到處走走。若是見到許家的人,只說是許公子的朋友便好。還有,你千萬不能走出院門,一旦出了門,那幫吸血鬼找上來,我家公子也沒辦法救你。」
老季點點頭,「我明白的,你放心,我不會生事。」
書童笑一笑,說道:「折騰一夜,想必你也累了。先去睡一覺,養好了神,咱們再做打算。」說完,便退出房間去了。
老季把香爐放在床邊,一時間困意上來,便躺下睡了一覺。只不過這一夜事多,他雖然疲倦已極,也實在不敢睡得太沉。
迷迷糊糊之間,總覺得外面有人走動,待得坐起身來,又似全無動靜。想想只恐是自己受到驚嚇過度,產生幻覺而已,當下也不理會。
這一覺睡到中午時分,他站起來舒了個懶腰,走到門外,太陽正中,四下里一片璀璨,只是整個院子里卻是寂靜無聲,甚至連一聲鳥鳴也聽不到。
他走到廳堂,裡面空無一人。他咳嗽數聲,還是無人出來。他心想到:「看來,那主僕二人是真累了。也罷,不去打擾他們,我自己去找點吃的,想必他們也不以為怪!」
想著,便四處尋找廚房。路上過了幾個房間,裡面有人走來走去,像是商討著什麼事。他心裡覺得挺彆扭,不過他們根本就沒搭理他的意思,他也就不去打擾。
其中一個房間里,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子正透過帘子往外面偷看。帘子擋住了她半邊臉,老季只瞥一眼,便忙不迭的將視線收了回來。只覺得那小姑娘長得如花似玉,粉雕玉琢般的臉上微微露出嬌羞之態,甚是嫵媚動人。
他不由一聲讚歎:「江南果真才子佳人之地!這樣一個山鄉僻野的所在,竟也藏了這樣貌美的小娘子!」
過了花園,果然見到大屋子,遠遠看進去,有煙囪,有灶台,顯然就是做飯的地方。
他興沖沖大踏步走進去,卻發現整個屋子還是空無一人,連個做飯的下人也沒見到。灶台上落滿灰塵,四下里冷鍋冷灶,像是許久沒人在這裡做過飯。
他心裡納悶道:「那小書童說,許家近來出了點事?奇怪,這到底是什麼事,竟至連飯都沒心情在家裡吃么?」
他又翻找了一陣,除了些生番薯和紅棗干之類,其它什麼能吃的也沒找到。沒奈何,只好就著棗子,把那番薯給啃了,算是勉強哄飽了肚皮。
吃完東西往回走,路過小娘子的屋子時,他特意偷眼看了一看,可惜那小娘子的帘子已經放下,人不見了。
他正覺遺憾,卻見旁邊一扇窗子背後,有個小丫鬟忽然露出一張俏臉蛋來,對著他頑皮一笑。他一時羞紅了臉,忙不迭的奔回自己屋子裡去了。
回屋閑著無聊,又睡了一覺。這一覺得倒睡得踏實,心底覺得光天化日之下,那幫吸血鬼必不敢拿他怎樣,於是放下心來,一頭睡到,醒來時天竟已經黑了。
他走出去,小書童正陪著他家公子在喝茶聊天。老季生了個心,特意看了那兩人的茶杯一眼,倒是普通的綠茶。
小書童向他做個鬼臉,「怎麼,還怕我們趁你睡著,放了你身上的鮮血來喝不成?」
老季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朝被咬,十年怕草繩。我多疑了,多疑了!」
書童噘著嘴巴倒一杯茶,放在他面前,「那食人族還給你下毒了呢,那是不是連咱們的茶,你也不喝了?」
老季「嘿嘿」一笑,「我都上你們廚房偷吃的了,還怕一杯茶?」說著,將那盅茶一飲而盡,辣得只吐舌頭。
書童笑道:「你小心些,一會醉得不能說話了,又說我下毒!」
老季笑道:「說起來,你們廚房裡冷鍋冷灶的,怎的連飯也不在家裡做著吃了么?」
書童「嗯」了一聲,暗中給老季遞個眼色,令他不要再問。老季怔了一怔,看那許公子,果然見他臉色忽然低沉,想是忽然觸及什麼傷心之事,老季連忙收了嘴。
書童忙岔開了話題,「咦,你那隻大香爐呢?怎麼沒抱在身上了?你對咱們就這麼放心?」
老季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諒他們也不敢來搶!」
「嗯,」書童點點頭,又問道,「你說那香爐里的東西叫金蒿?這東西哪裡來的?很精貴么?」
老季嘆口氣,「這東西是挺金貴。不過先前我也就覺得他貴而已,卻不知道它有這般古怪,怎麼這些熱……呃……那個熱……咦,咳咳……」他咳嗽兩聲,「我是說,這些日子……」他一字一頓的整理著口中的話語,卻還是感覺舌頭有些打結。
書童好奇道:「你怎麼了?」
老季晃晃腦袋,「怎麼剛剛睡醒,又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這說話……說話也有些說不清楚的感覺……」
書童笑道:「我剛才還說,你一會要是說不出話,又說我們下毒。」
老季笑笑,費力的擺擺手,「不……不會說你們下毒的。」
書童歪著腦袋看他,半晌才道:「你還是沒有長進,每次我提醒你的話,你都沒放到心裡去。」
老季此時已經感覺渾身酸軟無力,幾乎就要站立不穩,眼裡看著那書童,對方像是忽然分身出好幾個一般。他虛弱的問道:「什……什麼,你提醒什麼,我沒放到心裡的?」
書童哈哈大笑,「我提醒你,一會說不出話來,又說我們下毒啊。」
老季腦袋裡「嗡」的一下,「你……你的意思是,你們當真在茶里給我下了毒?」
書童笑吟吟的點點頭,「沒錯呀,你總算是領悟了。可惜,又遲了!」
老季軟軟坐倒在地上,「可是,你們為的什麼呀。」
書童和那許公子對視一眼,轉回頭來,湊近他耳邊,嬉皮笑臉的說道:「那還用問,當然是為的你香爐子里的金蒿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