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金蒿煮雪話鬼靈
荀晉與薛逸離開常府,暫回許宅。
荀晉取來一隻小爐,又自己去把薛逸收在房中的金蒿取來,打開香爐,抓一把撒在小爐子里。
薛逸吃驚道:「你今晚要接著來?這次想抓什麼?」
荀晉苦笑道:「反正金蒿已經所剩無多,徒留無益。不如拿來作柴禾,至少溫上酒來,咱們可以一醉方休!」
薛逸笑問:「不後悔?」
荀晉道:「有何可後悔的?昔年曹孟德與劉玄德『青梅煮酒論英雄,咱們今天來個『金蒿煮酒話鬼靈』,豈不爽快?!」
薛逸一笑:「青梅煮酒論英雄,金蒿煮酒話鬼靈!好,薛某便捨命陪君三千場!」
當夜月明,薛、荀二人架起火爐,以幽靈香作柴禾,溫酒痛飲。
金蒿燃在紅泥小火爐中,滋滋作響,同時裊裊升陣一陣青煙,散發著一種極清雅的香氣,淡淡彌散在如水的月色之中。
半空里漸漸飄起了雪。
薛逸說道:「古人的『紅泥小火爐』,是用來寫詩的,你這也太不懂得古人風雅了。」
荀晉笑道:「別忘了,古人還有『圍爐夜話』那可講的都是鬼故事。」
薛逸微笑道:「自來讀書,經史子集中這一部分最是有趣,可惜偏不入流。幸而生作『三墳』人,否則錯過許多精彩,豈不可惜?!」
荀晉笑道:「你是大家公子,縱為『三墳』之人,不語怪力亂神,方入正道。荀某可就講究不了那許多,經史子集,弱水三千,在下可只取這一瓢飲。」
薛逸笑笑,「『三墳』源出史家,後輩子孫,縱漁樵耕讀,亦需手不釋卷,此乃家訓。既讀史,便不可能只認正史,許多真相便藏在所謂『稗官野史』與『小說家言』之中,這便尤其是史家之外,我等『三墳』之人的事。」
兩人正飲酒清淡之間,野地里忽然時隱時現,響起許多孤魂野鬼,夜哭之聲。
荀晉奇道:「那是什麼?」
薛逸道:「多半是散在荒山野寺中的吸血鬼和食人族,有許多是被家人深藏了起來,我當初也沒能找到的,此時你這金蒿一而再燃起,香氣遠送,他們欲來不得,便如此嗚咽哀嚎了。」
荀晉聽著那聲音凄厲哀婉,紛紛起落在深夜的荒野之中,孤村之中,不免有幾分心寒。
可是漸漸的,那些聲音卻漸漸平息下去,最後徹底消失。
薛逸說道:「魔性不深的,多半如同晃栩他們一般,聞著香氣,心性漸漸平息。魔性深的,估計又被你那幾個對頭髮現,給帶走了。」
荀晉嘆一口氣,說道:「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三個人,究竟是何來頭?」
薛逸點點頭,說道:「嗯,我也一直在琢磨這個。當初咱們誘捕畫皮當我,我眼睛一刻沒離過黃栩周圍,何曾想過那個人會藏在洞底?她究竟是何時進去的?」
荀晉嘆道:「當時月色皎潔,那些畫皮又薄如蟬翼,忽隱忽現,原本就顯得模糊不清,她那副模樣,確實極易藏身其中。何況,聽說這怪物或許懂得一張非常詭異的催眠之術,想必略施小計,引開咱們注意,潛入池塘底部,並非難事。」
薛逸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那東西是在當時才潛入水底,進入洞穴的?」
荀晉點點頭,道:「那洞穴位置高於池塘,我挖掘的時候,並沒有滲入過一點塘水,可是後來我主意到,那洞穴底部有積水,多半邊上有東西從池底進入洞穴時帶入。」
薛逸沉吟片刻,「我將黃栩帶離洞穴時,洞底確實有水,不過,除洞口之外,並未見有任何通道通往外界。」
荀晉苦笑一下,「塘底都是水和淤泥,洞口極容易堵住。何況我去看過,那通道不過尋常碗口大小……」
「碗口大小?」薛逸吃驚道,「那怪物雖然體型偏瘦,可也不至於從那樣的一個洞穴里出入吧?」
荀晉道:「所以我想,如果她是一個人,那麼多半極擅少林的易筋縮骨之術,但我甚至懷疑,它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那是?」薛逸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荀晉。
荀晉只是搖頭。
過得片刻,他又說道:「當初在陝西抓捕鬼魂時,我與那個老婦人過過招。當時她放出一隻黑貓來咬破了為布在半空的網,放走了那些漫天飛舞的鬼靈,我一路卻追那老婦人不著。起先,我只道她是用了『移山縮地』之術,可是這兩天我忽然想到……」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似乎心裡仍有許多猶疑。
薛逸點點頭,道:「嗯,你想到什麼?說說看吧。」
荀晉說道:「我忽然想到,其實那隻咬斷了我天網的,才是老婦人本人。或者說,我所以為的老婦人,其實是那隻黑貓,而我後來窮追不捨的,不過是一個老婦人的虛影,那不過是幻象而已。」
荀晉講到這裡,薛逸端著茶杯的手懸在了半中,他吃驚的看著荀晉,「你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想法?」
荀晉苦笑道:「輸得太慘,便盡量將對手想得詭異些,心裡才過得去。」
薛逸皺眉道:「所以你寧願輸給一隻貓?」
荀晉一笑,正色道:「你應該知道,在我們東北一帶,『貓臉老太』是講得極廣的一個傳說。我當時疏忽了,其實現下想來,老婦人那一張皺巴巴的臉皮,確實像極了一張貓臉。」
薛逸沉吟道:「我倒覺得,你有可能是自己把自己給引入了誤區。」
荀晉一時語塞。
薛逸說道:「當然,我也沒有完全否定你那些古怪的想法,只是作為旁觀者,給你提個醒。我只是覺得,一隻貓放著耗子不抓,來管你這閑事,抓那些東西幹嘛?」
荀晉道:「所以我想,它們背後,多半還另有高人。」
兩人飲至三更,金蒿漸漸化為灰燼。兩人竟不知覺各自醉倒,到天快亮時,薛逸醒來,舒展下身子,「我得回屋躺會。」
荀晉醉熏熏的道:「你就這麼見不得光?」
薛逸笑笑,起身道:「看來你的『陰謀』並未得逞。」
荀晉一怔。
薛逸一笑,「你道我真相信,你會捨得把金蒿拿出來替我溫酒?你不過想再博一把,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奇怪的物事給招來。」
荀晉一笑,「看來,這一帶已經清除得差不多了。」
薛逸點點頭,站起身來,「有約不來夜過半,不如睡覺去。」轉身剛要回屋,忽然又坐了回來,輕輕一笑,「我收回剛才的話。」
荀晉奇道:「什麼意思?」
薛逸道:「它們來了。」
荀晉一臉茫然,起身看時,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果然,又有東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