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襲
「暮老師傅講到這一節時,表情也變得更為凝重,雙眼間浮動一種疑慮的神色。他說:「這事,講來非常蹊蹺。其實我到現在,也並沒有完全弄明白過來……」
老季急道:「暮老前輩,您倒是趕快說啊!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暮師傅道:「我們一路走來,原本無事。我心裡倒還有些著急,生怕計策已被識破,或者他們根本就沒打小秋這一趟的主意。後來進入老哥哥的地界,老哥哥的幾個弟子過來問候,半道里又忽然殺出這位荀家的小兄弟,我都生怕事情會敗露,好在大家還都沒往這上面去想。
「後來荀少俠跟著老哥哥的這位徒兒離開以後,我心裡其實是有點按捺不住了。當時真恨不得自己離開小秋,找個僻靜處坐著,專等那伙人的到來。
「當然,這也不過想想而已,我不可能真就這麼做。可沒想到的是,就在小秋離開幾步那麼片刻的工夫里,我身旁忽然有了一些奇怪的動靜。他們,還真來了……」
「他們當真來了?」老季和暮秋同時叫了起來,黃師傅和荀晉對望一眼,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
暮老師傅點點頭,「應該便是他們。我當時正自己站在草亭里歇息,忽然聽得樹林里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那應該是雙腳踩在乾枯的葉子上面的響動。那聲音極輕,若非當時林子里極靜,只怕也未必能夠注意到。
「我心裡吃了一驚,連忙屏息凝聽,那聲音卻忽然大了起來,應該是在疾步往這邊而來。
「我心裡正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心道他們總算是來了,即便沒有勝算,至少可以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在跟大家為難。
「可惜就在這個時候,暮秋那邊起了一點響動,似乎她已準備往這邊過來。那響聲一起,這邊的腳步聲便忽然停了。過了一會再響起時,似乎便是悄悄往遠處撤退了。
「我當時心裡著急,哪肯放過這個機會。當下不及多想,也不及跟小秋打個招呼,拔腿就往聲音遠遁處追過去。
「不想對方越退越快,只一會工夫,就徹底的消失無聲。我趕了一程,找不見他們,只好山上山下的一頓好找。到黃昏時找得著急,一時沒留意,竟然跑過去向兩位歇腳的路人打探動靜……」
說到這裡,暮師傅自己不由得笑了一下。老季問道:「問問自然是應該的,這有什麼的?」
暮老師傅苦笑道:「我剛過去,便將其中一人嚇得面無血色,拔腿就跑,另外一人,也給嚇得癱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我這時方想起自己面容與常人不同,甚至那額頭上的符紙,尚未來得及揭掉……」
老季聽到這裡,「哈哈」一聲大笑。
暮師傅道:「我當時扶起那人,好說歹說,他就是不信我是個大活人。後來我讓他摸摸我脈搏,他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仍舊不信,但至少沒先前那麼害怕了。可是想一想,又說,剛才那個人已經跑了,將來出去講起來,他給一個裝神弄鬼的老頭子給嚇尿了,那以後出去還怎麼見人?倒不如還是說得鬼怪一些,將來跟孫子也好有個談資……
「我沒有辦法,只好依了他。我問他有沒有見到什麼可疑的人在附近走動。他說人就沒有,可疑的東西就有一個。我急問是什麼,他說便是我。我跟他纏不清楚,只好讓他走了。」
「天黑后,我還是什麼也沒找見,小秋也不見了。我想她多半會來老哥哥處,恰好我也想找老哥哥合計合計這事,所以便直接找過來了。」
暮老師傅講到這裡,便停住了。老季愣怔片刻,「這就完了?」黃師傅道:「嗯,不就這些?!」
老季一臉失望,「這都什麼事啊?要我說,也就那個被嚇得幾乎暈倒的人有些蹊蹺,其他有個什麼啊?」想想又道,「不對啊,暮前輩,您剛才說在半山裡嚇到人,那是因為忘了,那為何來到咱們這莊子上,您還那副模樣,並且又是蹦蹦跳跳,又是做怪臉,還要吐黑氣,這也是忘了?」
暮師傅嘿嘿一笑,向黃師傅抱拳道:「不怕得罪老哥哥!這事畢竟是發生在老哥哥地界之上,小弟我不免也有些猜疑,生怕是老哥哥的人跟咱老頭子開玩笑,所以剛一進門,我還真想看看老哥哥莊子上的人,會是個什麼反應……」
黃師傅寬和的一笑,點點頭,「我明白。只不過,我看暮老弟對咱莊子的猜疑,恐怕還不止這一件事情吧?」
暮師傅也笑笑,倒也一副坦然,「其實道上出了這等怪事,只要是真沒有捉到,只怕咱們大家誰也脫不了干係。比如咱們暮門,未必就能完全置於是非、猜疑之外吧。」
黃師傅嘆道:「老弟說得沒錯!只不過老哥我在這裡可以像您打個保票,這事還真跟咱們莊子沒有任何關係。」
暮師傅點頭道:「現下看來,這是自然,老哥哥不必多慮!」說罷,笑了一笑,道:「不過,適才看來,老哥的幾位弟子,倒是在應對這方面的突發事件面前,算是比較自如的啊。」
黃老師傅面露尷尬之色,「不瞞老哥,如今發生了這許多事,大家不敢不作防備。因此那些符紙、香灰什麼的,自然是早有預備,而一應應對法門,也自然是學過,練過了。」說著,又看了看荀晉,似乎生怕他以為,這湘西黃門盡做這等裝神弄鬼之事。
荀晉卻微微一笑,然後上前一步,向暮師傅一抱拳,問道:「暮老前輩,請問您在樹林里聽到腳步聲時,是否聽出對方來的大約是多少人?」
暮師傅沉吟道:「不多,沒準就一個。不過……」他使勁皺了皺眉頭,「老朽實在沒這個本事,不能確定對方究竟來了多少人。」
老季問道:「那有沒有這種可能,比如先前咱們大家送丟的老先生,其實都是如暮前輩這樣假裝過,或者過了想想哪裡不妥,又活過來的?」
暮師傅苦笑道:「這個不大可能吧。咱們送的老先生,都是咱們自己親手辦的,即便偶有意外,也斷不至於經常出現差錯啊。」
黃師傅也連連點頭。
荀晉欲言又止,暮秋瞥了他一眼,自己向暮師傅道:「師父,這位荀兄弟先前曾向弟子打聽過關於咱們辦事的手法,我當時沒有細講,實不清楚師父您老人家的意思如何?」
荀晉感激的向暮秋點點頭,其實他心裡所遲疑不便開口的,正是這一條。此時既然暮秋替他開了頭,他於是便再次向暮師傅抱了抱拳,恭恭敬敬的說道:「不瞞前輩,其實晚輩趕往閩南這一趟,為的正是向暮前輩請教此事。」
暮師傅一時遲疑,他轉頭與黃師傅對望一眼,顯然這是他們的大忌,自不會輕易向外人提起。
黃師傅也面現難色。暮師傅忽然笑道:「哦,對了,在下雖然知道小兄弟來自長白山荀家,卻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荀晉微微一笑,恭敬的道:「在下單名一個『晉』。」
暮師傅一怔,「荀晉?」說著站起身來,走近幾步,往荀晉臉上仔細看了一看,忽然吃驚道:「哦,我說這名字怎麼聽著耳熟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當年那位闖入狼群救出一位採藥老人,後來在荀家專事馴狼的小少年荀晉?」
荀晉微笑道:「正是晚輩!」
暮師傅呵呵笑著,眼睛里都是讚許之意,「我當年見你,你祖父說你還不到十歲,這轉眼十六年過去,你都長這麼高了!」說著,輕輕抓起荀晉手臂,「不過個是長高了,這相貌倒還在!這手臂上被野狼咬傷的齒痕,都還沒有完全褪去…」
老季在一旁嘿嘿笑道:「我說暮老前輩,您這是在相姑爺呢,還是在給咱們這荀兄弟驗明正身呢?」
黃師傅瞪他一眼,低聲喝道:「怎麼跟暮前輩說話呢?」
暮師傅卻只爽朗一笑,拉著荀晉走到黃師傅身前,說道:「難怪荀家派出這孩子來做這件事!這孩子我信得過,相信他可以幫得上咱們大家的忙。」
黃師傅微笑著點點頭。
暮師傅又道,「既然他確實來自長白山荀家,我倒覺得咱們行內的有些事,也不必完全瞞著他。不管怎樣,多少跟他講一點,對他做這件事有好處。老哥哥認為如何呢?」
黃師傅猶疑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您口口聲聲講道『長白山荀家』,言語之間甚是讚賞恭敬,請恕老哥我長居湘西,實在是有些孤陋寡聞,實不知這長白山的荀家,到底是怎樣的令大家如此推崇?」
暮師傅愣怔片刻,似乎對黃師傅的言語有些意外,隨即他笑了一笑,鬆開荀晉的手臂,回身走到自己座前,伸右手食指蘸了一點茶水,走到黃師傅面前,在他桌上上些了一個篆文的「冊」字。
黃師傅迷惑的看了一會,忽然大吃一驚,站起身來看了看荀晉,又轉頭看向暮師傅,口中吐出三個字:「三墳?」
暮師傅與荀晉相視一笑。暮師傅點頭道:「沒錯,就是『三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