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兵營里眾人沒有見到傳說中的「八王爺」,從八王爺進入將軍大帳篷起,他就沒有出來過……有人猜想這八王爺太嬌貴了,肯定是來得路上感了風寒;也有人說八王爺矜持得像個大姑娘,怕露臉會讓粗老爺們衝撞了等等。
不管如何,從這一日起,定唐王嚴令士兵們勤快操練,將軍們也比往日更加嚴肅正經;最奇怪的是,營里來了一群神出鬼沒的江湖人,這些人有的從河裡濕漉漉爬上岸,有的從迷路的馬肚子下鑽出來,有的甚至於根本沒有經過營地大門,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士兵或者將軍、副官們的身後,什麽也不說,一拳就揍了過來,打得人鼻血直流,鬧出了不少的鬥毆事件。
副官跟定唐王反應情況,對方也只擺擺手,說:「這是訓練!」
副官奇怪,「訓練什麽?」
「突襲!」
副官恍然大悟,「哦,原來是為了讓士兵們隨時保持警惕,快過冬了,的確要防備雪國的人借東風,這冬天雪地的,他們的兵力比我們強多了。」嘮嘮叨叨一大堆,像個缺了門牙的老大爺,逮住誰都可以叨出一段是非道理。
定唐王當即點頭,「你可以吩咐下去,看到陌生人,只管狠狠地打!」武林人士嘛,皮糙肉厚的,不怕反擊;反正,那龔忘可以拿他的士兵當靶子,他的士兵自然也能夠借力打力地訓練自己的本事,一舉兩得。
再過了三日,陸陸續續的,人已經全部集結,龔忘一一分派任務,唐烆立在他的身後就如一桿閃著寒芒的標槍,指著每個人繃緊的眼球上,逼得所有人聚精會神,不敢一絲含糊!
定唐王遠遠看著,再回頭望望夜幕下被燈火映著,散發著暖意的帳篷,掀起帘子,走了進去……一如這幾日相同的情景,「八王爺」顧雙弦靠在硬邦邦的虎皮椅子上,聚精會神地批閱奏摺。
「六哥,他們準備出發了,你不準備去看看?」
「他們自己帶來的人,自己管著,我何必去插手?」
「那你放心?」
顧雙弦從黃本子中抬起頭來,揉了揉自己的人中,「趙王放心,我就放心。」
定唐王稍愣,「你……與七哥和解了?」
顧雙弦看完了一本,伸長手臂,頭也不抬地去摸另外一本,聞言「嗯」了聲,不願意多說;因為頭低著,只是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發冠都沒有戴,在燭光下,定唐王明顯地看到對方黑墨的髮絲中夾雜著銀色。
照道理來說,大雁朝的皇帝普遍都不長命,最長壽的是一位很早就被逼得退位的帝王,活到了杖國之年;在位最短的甚至於只有一日,就被殘殺;剩下的,都在帝王的位置上兢兢業業做了多年,卻也都活不過四十歲。
現在的安定帝,才而立之年,就已經早生白髮,難不成是……皇城最時新的染髮?
定唐王可不覺得皇帝會為了雪山上那個夏家女子操心,女人嘛,多得是;他也不認為大雁朝的政務已經到了可以讓皇帝愁白頭的地步,打仗這種事情,每朝每代都沒斷過,愁什麽愁!剩下的,就只有染髮這一途了。
定唐王一邊讓親兵替自己穿上鎧甲,一邊還提醒皇帝:「防人之心不可無!」
顧雙弦筆鋒一頓,頗為詫異地凝視著自己最忠誠的弟弟笑道:「疑人不用!我能給你兵權,也能讓他們替我賣命。」不管這個「他們」指的是龔忘、唐烆這種危險的江湖人,還是趙王那位曾經反目成仇的兄弟……
皇帝都這麽說了,定唐王自然也不好再勸,反正自家兄弟之間的那本爛帳,誰也扯不清楚,至少現在,趙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皇帝給取而代之了。
帳帘子掀開來,唐瑾對定唐王說道:「我也要去!」
定唐王瞥他,「你留在這裡,若有必要可以調動兵馬,我怕有人想的跟我們一樣,搞偷襲!」
唐瑾板著一張臉,看也不看至高無上的皇帝,重重地踏步,又出去了。
沒多久,就聽到唐烆在沉聲低喝:「滾回去!」
唐瑾說:「你是我爹,我不跟著你,跟著誰?再說了,我還要替娘看著你,你若是敢再留在教中不回家,我就替你宰了那群王八羔子,誰敢跟我爭爹,我就滅了誰!」
唐烆半晌沒聲音,顧雙弦已經批閱完奏摺,在裡面對著唐烆道:「上陣父子兵,你們去吧,我身邊還有人。」
定唐王無法,只好讓武藝高強的兩位副官,直接鎮守在帳篷外,充當門神。
等到里裡外外喧鬧完之後,龔忘與唐烆帶著他們那一百多人先行離去;到了子時,定唐王也整頓了兵馬,給馬蹄包裹上厚實的棉布,離去了。
帳篷里安靜了下來,桌面上只有顧雙弦一個人的影子映著,黑而長,像多年來如影隨形的鬼魅,悄無聲息地傳達著惶恐,顧雙弦一直保持著的自信笑容,在空蕩蕩的環境中也淡了。
父子兵、夫妻情,這些看似暖人心意的情懷,對顧雙弦已經有些陌生……
太子自從皇后不見了之後,哭鬧了很久,顧雙弦當時心力交瘁,看著宮殿里蔓延的血池,整個人嚇得心跳都快沒了;他一邊著手讓人嚴查,一邊要維持皇后還在鳳弦宮的假象,耗費了不少精力,再也經不起太子的鬧騰,暴怒之下,掄起胳膊,讓太子嘗了一頓紅燒肉。
一大一小,兩個男子相互鬥雞似地對視,最後,氣憤難當的太子摟著褲腰,一邊哭、一邊跑去找太后,見著了人,褲子一脫,露出兩瓣猴子的紅屁屁,水漫金山地哭訴,心疼他的太后,恨不得也給皇帝來一頓紅燒肉。
最終,太子被趙王妃暫時帶去了夏家,除了白日里進宮讓太傅教導,夜晚就被重重保護的夏家人抱走,一住就是三年,而後入了白鷺書院讀書;三年之間,皇帝忙於政事,對夏令姝被劫持一事,心有餘悸,也不可能一直將太子拴在身上,故而默許了夏家的行為。
自己一股腦地開始給臨國施壓,逼得沒人敢對雪國援助;接而,常年在外的趙王,思家心切,在海面上展開了一場瘋狂的屠殺,吞併了海國的幾個島嶼,並將最大的海賊團全體成員砍了腦袋,將人頭堆積在海岸港口,做成了人頭塔,以儆效尤。
宮殿里沒有了小太子的嘰嘰喳喳、磕磕碰碰,也沒有了那個安靜看書的冷淡身影,連宮人們也被那一場宮闈之內的暗殺,弄得心驚膽戰,稍有風吹草動,全都想著逃為上策,皇帝的命固然重要,可要是他們自己死了,也顧不得別人了。
綠瓦紅牆圈住了空蕩蕩、清冷冷的一座房子,房子里只有顧雙弦一個人孤獨地過著白日黑夜,心也越來越冷,對過去那短暫的、溫暖的追憶就越來越久……
有一種渴望在他內心燒灼,日日夜夜地累積,幾乎成了心魔!
謝琛的心裡也有一個魔鬼!每見了夏令姝一次,那魔性就增強一分,他對權力的控制慾望,也越來越濃烈。
同一片月空下,讓顧雙弦思念著的夏令姝,再一次將謝琛關在門外。
雪山上的月色比大雁朝的冰寒,彷佛一把圓月彎刀戳在了人的心窩子里,不但疼還讓你全身發顫;白日的雪在夜月的映照下,成了淡青色,夜空藍而灰,陰沉沉的,謝琛就站在它們的最中央,看著夏令姝頭也不回地進了屋,留下一個決然的背影。
他忍不住地譏笑,「你想要等到什麽時候?顧雙弦他根本沒有派人來救你,你們夏家來的那些死士都埋在了雪峰下,你回不了大雁朝,不如在雪國好好地安身立命,用你所知道、所能做的一切來換取榮華富貴,重新過著有滋有味的日子,不更加好?一個女子,芳華易逝,又是在後宮之中,皇帝的寵幸能夠到幾時?」
夏令姝在屋內冷哼,她是大雁朝的子民、是皇帝的梓童、是一國之母,哪怕與皇帝成了陌路,她也依然是大雁朝的國人,要她做賣國賊,簡直做夢!夏家的女兒,情願潦倒孤寂一生,也不願意出賣國家、出賣家人,求得一人的權勢滔天。
顧雙弦,若是能再見,就見;若是見不到了,黃泉再等,也無不可。
謝琛凍得成冰雕一樣,矗立在她的門外,低聲問:「與我在一起,共同享受人生,不好嗎?」
屋內的人沒有回答,她其實根本就沒有聽見。
她被嚇住了!
在這雪山最高峰的小木屋裡,從來就只有三個人,她、侍女,還有經常來的謝琛;夏令姝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外人,更是很久沒有看到過穿著大雁朝服飾的人。
屋內明亮,那個人卻站在最暗處的一角,看到她震驚中下意識地抿緊了唇瓣的模樣,無聲地笑了笑,隨即丟了一個東西給她。
玉佩!是夏家大伯多年前送給姊姊夏令涴,可以調動部分夏家死士的信物;夏令姝眼眶微濕,就算全天下人都放棄了她,姊姊還是會堅持找尋她、營救她!
耳邊傳來一句低語:「走不走?」
她立即點了點頭,抓起桌上畫著小太子的書薄,緊緊地挾入了內襟中,用繩子綑好了自己的袖口、褲口,又抓起一件最厚實的兜帽披風套在身上,那行動力和決斷力,讓人咋舌;想來是回家的慾望已經凝聚得太久,久到這番動作已經在心底、夢中演練過多遍!
她吹熄了燈,靜靜地坐在火坑上,等著炭火越來越暗,那人已經隱入了黑暗之中。
謝琛終於在久久得不到回答之時,踩著喳喳的雪路下山了,這裡沒有他的房間,他來一趟不容易,每次都在失望中,悄然離去。
但夏令姝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