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陰差陽錯
高齊上岸后,從懷裡摸出十兩銀子交給那艄公,算作這幾天的船費,那艄公起先嫌給的太多,不肯接受,后見高齊執意如此,只得千恩萬謝的收下。
高齊來到岳陽城下,見城門未開,便在城下暫歇,默運玄功,精神愈健。待城門一開,他入得城來,便到客棧中打聽那兩個年輕人,直到第四家客棧,才知昨夜的確有兩個年輕人前來投宿,天未明便退店出城去了。高齊忙問二入如何打扮,那店夥計道:「他二人來時服色相同,走的時候,一人書生打扮,一人扮作書童,好生奇怪。」高齊謝了那店夥計,便即出城。他聽聞兩人打扮,便猜測兩人定是以讀書為名,混跡嶽麓書院,伺機作案。那嶽麓書院是他的讀書故地,他自十分著急,策馬賓士,一路加鞭。
高齊行到嶽麓山上,在半山腰的一處涼亭中歇息,他游目四顧,見石骨蒼秀,連巒疊峰,群山籠罩在一片紫氣青煙之中,心中一暢,大有故地重遊之慨。高齊忽地看見山中一片清泉,識得此泉名叫白鶴泉,眼前浮現出佳人泉邊撫琴的景象,心中一盪,一片溫柔繾綣,他不自禁的把玉簫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他吹了半支曲子,心中柔情無限。忽見山下走上來兩人,一人二十來歲,書生裝扮,一人十六七歲,儼然是他的書童。高齊見那書生左手握著一把長劍,心中一驚,暗想:「他們怎地落在了我的後面?是了,我心急如焚,不眠不休,竟趕在了他們前面。不能讓他們上山,莫驚到老師一家才好。」
他打定主意,便在石階上一坐,將上山的路攔住。那兩人走近,見高齊衣著斯文,卻大喇喇的坐在路中央,遙望遠山,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一時摸不著頭腦。
那書生見高齊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便拱手說道:「這位兄台,在下有要事在身,請兄台行個方便。」高齊頭也不回,說道:「這裡沒有方便路,下山去吧。」那書生心中有氣,一時還未發作,他的書童卻早已怒氣上沖,怒道:「我家公子好言相求,你言語卻如此無禮,這山路難道是你的不成?」高齊站起身,玉簫在手中一翻,冷笑道:「勝過我手中玉簫,便放你們過去。」
那書生見高齊分明是無事生非,刻意找茬,心中怒氣更盛,霍地拔出長劍,說道:「兄台既有心賜教,在下求之不得。」說著一劍刺出。高齊橫簫還了一招,見他盛怒之下出招還算客氣,微感訝異。兩人拆了十餘招,見對方招式精妙,互相暗暗欽佩。
那書生雖然打扮斯文,出招卻是法度嚴謹,高齊識得此人的劍法,乃是FJ莆田少林寺的達摩劍法,心中暗襯:「出身名門正派,卻來干這見不得人的勾當,自甘墮落,可惜,可惜。」大有惜才之心。兩人又鬥了百餘招,在這狹窄陡峭的山道上騰挪攻伐,各自十分小心。過不多時,高齊武功略勝一籌,已經穩佔上風。那書童見公子起先還是有攻有守,此時卻只守無攻,焦急萬分,苦於不會武功,無法上前相助。
那書童眼見公子就要落敗,正無計可施,忽見山上下來一人,此人五十來歲,頭戴學士帽,身穿黑色長衫,面容和善,卻自有一股威嚴。那書童猶如見到了活菩薩一般,忙上前求道:「老先生救命,我家公子上山拜訪陳先生,不知哪裡來的野小子胡攪蠻纏。」
那老先生呵呵一笑,卻不言語,只是看著二人打鬥。高齊與那書生又斗片刻,他手持玉簫凌空劈下,力道強勁,那書生橫劍一架,高齊抬腳踢他的右腕,那書生長劍脫手。高齊玉簫一轉擊向他的左肩,眼見那書生這一招再無可抵擋,那老先生突然喝到:「高齊,住手。」
高齊猛然一驚,揮出的玉簫硬生生撤回。他回過頭來,見了那老先生,又驚又喜,當即上前跪下磕頭,笑道:「學生高齊,拜見老師。」那老先生呵呵一笑,說道:「一年不見,功夫長進可不小啊。不知道這學問可有長進啊?」說著扶起了高齊。
那書生過來行禮,高齊以為他要對老師不利,攔在身前。那書生跪下磕頭,說道:「小侄林之奇,拜見陳伯伯。」那老先生見這書生稱呼自己為伯伯,又自稱林之奇,趕忙扶起,喜道:「你是之奇?十幾年不見,長這麼大了?」
林之奇道:「小侄與陳伯伯初次相見只有八歲,如今過了十二年,陳伯伯風采依舊,更勝往昔。」那老先生姓陳名孝廉,是嶽麓書院的主教,與林之奇的父親乃是莫逆之交,兩人早年結為兒女之親,這林之奇實為他的乘龍快婿。陳孝廉笑道:「你父親三年孝期已滿,我便料定你會前來,未想就是今日。」
高齊見自己認錯了人,十分慚愧,忙上前施禮賠罪,那林之奇為人豪俠,也不以為意,只有那書童兀自出言責怪。
陳孝廉攜二人來到書院中,那書院中尚有四十餘書生,有的與高齊是舊識,紛紛上前相見。
高齊見過眾人,來到陳孝廉的書房,見老師與林之奇正在交談,那林之奇起身相迎,兩人落座,又有僕人奉上新茶。
陳孝廉笑道:「高齊,一年不見,你闖出了好大的名頭啊。當年你來此讀書,我便說你學文不如習武,果然這玉簫書生的名頭聞名江湖啊。」高齊笑道:「老師過譽,學生惶恐。」林之奇聽了玉簫書生四字,驚道:「高兄原來就是玉簫書生,當真是久仰大名。」高齊笑道:「林兄客氣,在下竟將林兄誤認為歹人,還說什麼玉簫書生,不如說是盲眼書生。」林之奇道:「所謂不打不相識,高兄不必放在心上。」
他二人年紀相若,志氣相投,又見對方人品瀟洒,文採風流更勝自己,不免惺惺相惜,傾心結納。
高齊忽地想起洞庭湖上之事,便將如何追了關中五虎三天三夜,又如何在君山之上向五虎挑釁,怎樣將五虎降服一一道來,高齊畢竟年少,又在老師面前,不免暗自得意,說道興處,竟手舞足蹈起來。
高齊說到殺了四虎,逼問五虎的關節,正要將五虎張孟達的言語說出,卻見老師搖了搖手,不知老師何意,當即住了口。陳孝廉不再理會關中五虎的事,對林之奇說道:「之奇,你此番前來必定是為了和婉月完婚,你有什麼打算?」林之奇道:「家母早逝,家父原盼我早日成家,卻不料三年前也身患重病,不久便逝世了,陳伯伯與家父乃莫逆之交,小侄全憑伯父做主。」陳孝廉聞言嘆了口氣,說道:「你父親在世時,曾修書於我,盼你們早日完婚,當時你伯母也身患重病,婉星年紀幼小,若婉月遠嫁,無人服侍,我便沒有答應,未料你父親竟英年早逝,後悔莫及。」林之奇道:「陳伯伯不必自責,家父在世時常對我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臨終前祥和安樂,並無絲毫留戀不舍,反倒說我不該哭哭啼啼,有失男子風度。」陳孝廉道:「你父親看破生死,此境界遠勝於我了。」
他三人正說著話,忽聽得一個女子在遠處咯咯一笑,聲音甚是嬌嫩,猶如銀鈴般清脆悅耳,隨即房門一開,走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鵝蛋臉,粉紅腮,明艷動人,十分秀美。那少女笑著朝高齊走去,搖著高齊的手臂,嗔道:「高齊哥,你回來了也不去看我?」高齊臉上一紅,竟低下了頭。林之奇見了那女子,心中一動,暗想此人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如何與別的男子如此親昵,當下心中醋溜溜的不是滋味。他生性豁達,行事豪邁,原不拘於尋常禮法,卻不知為何第一眼見了這女子竟心跳加速,進而見她與高齊態度親密,心中十分不悅。
陳孝廉道:「婉星,沒見這裡還有人嗎?」那女孩自是陳孝廉的次女陳婉星,今年一十六歲,聰明伶俐,活潑好動。她見父親出言責怪,也不畏懼,卻放脫了手,看著林之奇,笑道:「你是之奇哥?我姐姐可不敢出來見你啊。」林之奇誤將她認作陳婉月,心有醋意,這時知她是陳婉星,卻又倍感失望,一時竟不知如何答話。
陳孝廉道:「好沒規矩的兒,來這裡做什麼?」陳婉星道:「我聽說高齊哥來了,一年不見,他都成了聞名江湖的大俠,我怎麼能不來拜見高大俠呢?」說著向高齊扮了個鬼臉。陳孝廉笑道:「怎麼你也想去做女俠不成?」陳婉星道:「他那把玉簫還是我送的呢,如果我不送他,我不就是玉簫女俠了?」陳孝廉呵呵一笑,道:「你那點功夫連阿貓阿狗都打不過,還自稱女俠,羞也不羞?」陳婉星道:「爹爹就愛說風涼話,你只會教書,不會武功,又不讓我下山拜師,我的功夫都是高齊哥教的,他又不常在山上,我怎麼能練好呢?」陳孝廉素知小女兒伶牙俐齒,無理也要辯三分,也不與她強辯,說道:「這次我留高齊住上三年,倒要看你是不是能夠練成天下第一。」陳婉星聽了,十分歡喜,笑道:「若真是這樣,我必定能夠成為天下第一。」
陳孝廉與女兒有說有笑,忽地發現高齊與林之奇兩人都是低頭不語,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洒脫,不知何故。
此時高齊心潮起伏,喜悅無限。他知老師對自己十分讚賞,也知道自己對陳婉星情意深重,卻不知為何從不提婚姻之事,此時聽聞要留自己三年,不知是不是許婚之意,心中又驚又喜。
林之奇卻見陳婉星言笑晏晏,眼睛不時地看向高齊,溫柔無限,不知怎地竟十分不受用,胸口澀滯,說不出的煩躁不安。
陳孝廉哪裡知道這兩個年輕人的心事,只道他們一路疲乏,又與自己說了半天的話,想來十分勞累,便命人帶他二人去客房歇息。
在嶽麓書院後身另有一套院落,距離書院甚遠,是陳孝廉一家的起居之所,高齊和林之奇是客,自然也住在那裡。
用過晚飯,陳孝廉將他二人請到書房,陳婉星也來湊趣。陳孝廉從書柜上取下一長形木盒,打開木盒,從中取出一把琴來。
高齊見此琴與尋常所見之琴不同,琴身似是匍匐的鳳凰,形狀十分怪異。突然驚呼道:「鳳凰琴,這是鳳凰琴?」高齊失聲驚呼,忽聽得書房窗下有微弱的呼吸之聲,這呼吸之聲一現即隱,顯然此人又屏住了氣息,饒是如此,也沒有逃過高齊的耳朵,高齊心想此人窗下偷聽,必定不是什麼好人。他正要出去將其擒獲,卻見陳孝廉向他搖搖頭。高齊心中老大疑團,看老師的神色,顯然早知窗下有人,以自己的武功尚且要在那人氣息加重之時才能發覺,老師絲毫不會武功,如何知曉?他雖不解,此時卻不便發問。
高齊想到此處,看了一眼陳孝廉,陳孝廉微微一笑,笑容中意味深厚。
林之奇與陳婉星都沒聽過「鳳凰琴」三個字,也未發現窗外有人,只是見那鳳凰琴做工精美,古色古香,十分驚嘆。
陳孝廉道:「這把琴的確叫鳳凰琴,你可知道這琴的來歷?」他這一問自是問向高齊。高齊驚異未定,說道:「學生曾聽家師說過此琴,上古時代,伏羲氏命能工巧匠取昆崙山梧桐木所制,相傳是一件能夠抵擋千軍萬馬的神兵利器。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慾將其據為己有。江湖盛傳『鳳兮凰兮,天下無敵。雙琴合璧,江湖歸一。』」陳孝廉道:「張天師所說不錯,鳳凰琴的確是上古的神兵利器,然失傳已久,這把琴是我根據古書上所述,窮十年之功製成。」三人大驚,問道:「這琴是假的?」陳孝廉點點頭,說道:「雖有十年之功,卻無神匠之才,這琴製成後文弦和武弦卻彈不出聲音,更別說抵擋千軍萬馬了。」
林之奇頗通音律,伸指在琴弦上一按,「錚」的一聲,琴聲悅耳,卻也與尋常的琴聲無甚差別。他又在文弦和武弦上一按,卻無半點聲息,不禁大為驚異。
陳孝廉道:「傳說終是傳說,一把琴能抵擋千軍萬馬終究太過玄幻。若說寶物,高齊這把玉簫才是價值連城的寶物。「高齊將玉簫遞給老師,陳孝廉接過,說道:「這把玉簫卻是上古的玉石所制,堅硬無比,我先祖殫精竭慮,才製成此簫,代代相傳至今。」林之奇見那玉簫通體碧綠,溫潤光滑,晶瑩剔透,的確是難得的寶物。而陳婉星將這樣一件至寶贈予高齊,可見情誼之深,心中不禁一酸。他斜眼望向陳婉星,見她眼望高齊,明眸閃動,唇角帶笑,竟看得痴了。
陳婉星瞥見林之奇的目光,她心中一派天真爛漫,也不以為忤,還之一笑,林之奇猛然察覺自己的無禮,臉上一紅,低下了頭。
陳孝廉將鳳凰琴重新放入木盒,帶著三人離開書房,吩咐他們各自回房,自己便也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