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闖門

青石鋪就的長街貫穿著整個小鎮。

長一百六十米的路面上每一塊青石，都如出一轍的一尺長，半尺寬，這是鎮上最好的一條路。

小鎮不大，遠離州府的所在，人口不過千人。鎮上不設官府，只有2個稅吏每月到鎮上收繳一次稅款，鎮上大小事務靠村民自己推選出來的鎮長做主。因為官道在小鎮附近經過，物資也算豐富，因此附近一帶村落的居民喜歡到鎮子上拿些山貨兌換日常用品。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逢三開市」的墟市。

所謂「逢三開市」，就是每月的初三、十三、二十三這三天，鎮上會開墟市。附近一帶村落的村民，都會在這三天到鎮上來趕集，置換些家中的用品。

而墟市就設在這鎮上最好的青石大街上。

大街的一端通往村口，路兩邊是商鋪地攤，大街的盡頭是鎮上最大的一座府邸。

大街只通到府邸前的練武場，穿過練武場後步上十八白玉樓梯，眼前才是府邸的大門。

兩扇大門門板是整片的木材切割而成，長三丈余，高逾五丈，厚近半尺。整扇大門通體紅漆，雕花篆刻上彩油。門身雕花二龍爭珠，雙龍栩栩如生，不怒自威。上有門檐遮擋，琉璃瓦片作頂，配飛天與天龍八部篆雕。門檐上大匾木底鎦金大字，上書「逍遙府」。

光這門楣的氣派，尋常王族宗室的府邸，怕也稍有不及。

而門后是屬於府邸綿延里許直至山邊的建築群，幾乎有小鎮一半的大小，同樣見證著府邸主人的不平常。

青石大街就是府邸派人鋪設的，方便車馬出入。

大街鋪的極為寬闊，即便兩邊建起商鋪，擺上地攤，除去行人來往的地方，也足夠三輛馬車并行。

平時府邸出入的車馬其實不多，鎮上的居民圖方便就著這條直通官道的大街做起了買賣，府邸中的人也不干涉，偶爾還幫襯著鎮上的買賣，給府里添置些山貨，跟鎮上的人處的很好。

今天是三月初三，墟日。

每個月的第一個墟日，新到貨物品種多，客人是最多的，生意也是一個月里最紅火的一天。

照著往常的慣例，天邊亮的時候商家就會打開店門，開始張羅著把店面打掃乾淨，把從城裡新運到的貨物一一擺上架，期待著客人上門。

但是今天沒有人開門迎客。

天邊的太陽升起時，蒙著一層暗紅，如同被血滲透的紗布，暗啞而凄厲。

不管是商人還是顧客，今天的長街上一個都沒有。

往日喧嘩的街道，今天死一般的寧靜，偶爾一陣風吹過，街邊昨夜沒有放穩妥的幾個支架出「吱嘎……吱嘎」的搖晃聲，聽得牙齒酸。

空氣中嗅不到山區中特有的草木混合了霧水的清新味道，一股晦澀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道，讓人不自覺捂住口鼻，不想呼吸。

壓抑。

三月細算起來仍屬晚春，在山區，霧氣還是比較濃。

腳步聲從大街的另一頭響起，卻直到人在練武場邊站定，逍遙府前的兩位守衛才從霧氣中依稀看見他們的身影。

一共是十個人，靜靜的站在練武場的邊緣。

兩位守衛沒有上前搭話，仍舊只是護衛在大門兩側，不過手已經輕輕搭上佩刀的把柄。

之後也不見兩邊再有什麼動作，沉默了下來，似乎在等待。

整個小鎮也沉默著。

陽光並不因為中午的臨近從暗啞變得熱烈，霧氣也沒有散去的意思，但是風卻一絲也沒有了。

陽光在練武場的日晷上把指針指向正午的時候，逍遙府的大門打開了。

出來了一個小姑娘。

膚若凝脂，容光明艷，瓜子般的精緻臉龐沒有可以挑剔的瑕疵，清秀無倫。年齡約莫在十六上下，烏黑的秀沒有刻意的梳理起來，意態慵松的散落，襯托著她的玉臉朱唇，更是觸人心弦微顫。粉藕般雪白的雙手配合修長曼妙的身段，纖幼的蠻腰，修美的玉項，潔白的肌膚，輝映間更覺嫵媚多姿，明艷照人。

雙眸又深又黑，顧盼時水靈靈的眼珠子透出少女特有的活潑，帶著調皮天真，實在是動人至極。

素底青花的鑲金邊長褂，順著輕盈優美、飄忽若仙的身段，寬闊的廣袖隨雙手的動作開合遮掩，更襯托出儀態萬千的絕美姿容。長褂之下露出一小截雪白修長的腳髁，系著一串小鈴鐺，隨著步子一搖一拽，出「叮叮噹噹」的清脆的響聲。

構成一幅明眸皓齒中透著些許青澀，顧盼生姿的美人圖。

暗啞凄厲的陽光，閉人呼吸的大霧，靜止凝固的空氣，從府邸大門內走出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走出大門，很是用新奇古怪的目光將四周都打量個遍，然後才轉向練武場上的十個人。

「十位叔叔今年來的早了。」

十個人中只有站在最左邊的一人上前了一步，開口應著小姑娘的話。

「人老了，心裡著急，怕時間不等人。老夫跟九位弟弟趕早過來，盼著早點了了一樁心事。」

小姑娘輕巧的一笑，稍一側身。

「各位叔叔卻是有些年輕人的性子呢，那就先請進府休息如何？叨擾了這半天，墟市都開不起來了，玲瓏今天買不到水粉，叔叔可要賠我。」

話語中小輩的撒嬌味道可見一斑。

聽得小姑娘的說話，先前搭話的那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害得玲瓏姑娘今天買不到水粉，這可是大罪過。此間事了，姚老頭我必定親自往京城去一趟，給姑娘帶上流雲居的上好水粉。」

京都乃皇親國戚聚居之地，權貴商賈雲集，而這些大人物的女眷們在日常交際的圈子裡，最值得炫耀的其中一樣，就是能用上流雲居的水粉。

玲瓏聽得這一句，也是眼睛一亮。

「那我可要好好謝謝姚叔叔。」

「只是小事，當不起謝字。」姓姚的那人擺擺手，算是擋了這一謝。

「只是……」稍停了一下，姓姚的那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又加上了一句，「不知道這上好的水粉搽在死人臉上，會是怎樣動人的一抹顏色？」

小姑娘臉色一變，「姚叔叔慎言。」

「我們這幾個老骨頭，每年都赴約前來，整整十年了。」姓姚的那人舉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皮膚都老得皺了。

「十年來，也沒能討到好處，反而是自己，一年一年的老去。」

嘆了口氣，像是總結似的說道：「老了，等不下去了。」

彷彿是響應著姓姚的那人的話語，話音落下，原來沉寂的街道立即湧出大批手持利器的身影。

人群湧來，直到十人身後才停下步伐。

而身後還有人在不斷從大街的另一邊，從大街的店鋪中，從周圍的小巷子里涌過來。

初三的墟日，沒有墟市。

有些商鋪後院的住宅廂房裡，還有血從門檻邊淌出來，滲進土裡。

小姑娘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微微一嘆氣，退入門中。

該來的總是要來，狼不吃肉是會餓死的。

「殺！」

不等逍遙府大門關上，姓姚的那人一揮手，身後的人流如同放開閘門的洪水，湧入練武場。

高舉的利器亮晃晃的映射著昏啞的陽光，映的人眼睛慌。

頃刻間就有數人衝到了大門前，手中利器也不停頓，直往門口的兩個守衛身上招呼。

站在門右邊的守衛放下了握著刀柄的手。

左邊的守衛向前邁了一小步。

一道霹靂閃現。

在這大霧不散，陽光昏啞的中午，一道電光雷霆突兀的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沖在最前面的數人當其沖，只覺得那道電光十分的耀眼，眯起了眼睛，然後沒有再睜開。

那道電光掠過的數人，身分離，耀眼的光芒是他們斷氣前最後的記憶。

「嗤啦――」的一聲，如同利剪裁布，一道液體隨聲濺起，如同潑墨般隨意，傾瀉在地上，腥紅。

刺鼻。

站得稍後面的人只是覺得眼一花，腳步頓了一下，之後視覺就恢復了正常，還想著要往前衝殺，卻現前面的人身子向後傾斜著，死死的頂住後來人向前的推力，就是不肯前進一步。

地上一條猩紅污血匯成的直線，橫在眾人腳尖之前，把眾人攔在白玉台階前。

「越線者，死！」

每個人都聽見了，聽得很清楚。那聲音低沉，卻像是在耳邊放了個炸雷一樣，震的耳膜不斷的嗡嗡作響。

膽子小的，腳步開始偷偷往後探。

就在眾人開始猶豫的時候，背後再傳來姓姚那人一聲冷喝：

「殺！」

同樣清晰地在耳邊又炸了一次。

這次，所有的人都不再猶豫，刀鋒一晃就沖向府門的二人。

聽話的象久經訓練的狼狗。

或者他們心裡知道不遵從命令的後果，要比死在兩位門衛的手下，更令他們感到恐懼？

人群中有人大吼了一聲，壯膽。

接著幾乎所有人都扯著嗓子吼了起來，手中的鋼刀舉起，白晃晃的一片，從上往下看，象刺蝟身上的刺。

然後一個人衝過去，一群人緊跟著衝過去，全部人都沖了過去。

站在右邊的門衛依然沒有出刀的意思。

站在左邊的門衛這次不再移動，眼睛裡帶著一絲憐憫和冷漠。

對送死者的憐憫，對殺人的冷漠。

又是一刀，一道刺人眼盲的閃電。

沖在最前面的數人幾乎沒有機會反應，胸口一涼，眼睛看著自己的血液飛灑在空中，濺到身後衝上來眾人的臉上、身上。

第一次的血讓眾人恐懼，但是這次，讓他們紅了眼。

口中出沒有意義的吼叫聲，眼睛猩紅的提著鋼刀往二位門衛身上砍去，然後倒下。

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踩著屍體再衝上去。

人流繼續湧向大門，地上的血卻流出來，淌在地上匯成一條小溪。

屍體在門前越堆越多，象壘起了一堵牆。

左邊的門衛仍是一刀，一刀，再接著一刀。

直到第十二刀，他退後了一步。

所有的人都欣喜若狂，先前那如同被收割的麥穗一般倒下的同伴，幾乎讓人覺得這個門衛是不可能被擊倒的殺人機器。

退了這一步，就證明了畢竟人力有窮時，守衛也是人。

但迎接他們狂喜的又是一道刀光。

這次出手的是右邊的門衛。

眾人壯膽的吼叫幾乎要變成絕望的哀嚎哦了。

看不見有勝利可能的戰鬥是在把自己的性命往絞肉機中硬塞進去，這樣毫無意義的犧牲沉重如山，幾乎把眾人的鬥志都壓垮了。

原來主動的退卻只是為了輪流休息，眼前的二位門衛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只不過是排著隊等待被屠戮的貨色罷了，連讓二人同時出手的資格都沒有。

天上的陽光不知道何時已經被烏雲遮蔽，只是原本也沒有多少光亮，因此沒有人留意。

地上的血匯成了小溪，流淌著，流到姓姚那十人的腳下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十個人的呼吸也越來越沉重，握緊的拳頭關節處青白的厲害，額上滿是汗水，額角隱約有青筋浮現，是緊張？是憤怒？還是苦苦的壓抑……？

終於，天上響起了第一聲旱雷。

劃破天際的閃電恰恰落在姓姚那人的附近，擊碎了地上一塊青石，留下一個清晰可見的小坑。

意外的危險讓姓姚的那人下意識的躲閃了一下，卻也放鬆了下來，眼中的混濁也收斂了不少。

「全部給我退下！」猛地一聲大喝，終止了這場單方面的屠殺。屍體堆疊起來又被清理出去，再堆疊起來，始終沒有活人能跨越地上的血線。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劣勢並不是數量可以彌補的。

當所有人退到一旁，形成合圍的陣勢，姓姚帶頭的十人，走到了血線前。

即使是再多的手下，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所以頭領們決定親自出手了。

十人站定，身上的衣衫卻在微微顫動，這是功力運轉到了巔峰狀態的表現。

門前的二位守衛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兩人手握刀柄，齊齊向前邁了一小步。

然後十人也輕巧的邁了一小步，跨過了地上的血線。

所以兩位守衛手中的刀，再次在空中劃出了兩條耀眼的白練。

眼前的十人竟讓兩位守衛如此的重視，一起出手了。

眼見刀光及胸，十人竟然不閃不避，任由其砍在身上。

「嗤咧――」的一聲，刀光劃開了他們的衣衫。十人卻同一時間用腳尖在地上一蹬，身形化作十道殘影，電射向兩名守衛。

兩名守衛只來得及將刀橫胸護在心口要害，只聽見空氣中一連串「啪、啪、啪啪」的暴擊聲，兩人的鋼刀上已經連續印上了數道掌印，雙雙後退了一小步。

圍攻的部屬們中間爆出一陣歡呼聲，頭領們不但跨越了血線，還把兩名守衛同時逼退了。看著一個個同伴的生命被輕易收割的恐懼和對死亡的麻木，剎那被驚喜所取代。

兩名守衛的臉上都掛上了驚詫的神情。

倒不是因為十人將他們逼退，也不是十人的武功好的讓他們驚奇。十人度雖快，掌力打在身上，只是氣血有些不順，但並未對二人造成傷害。

他們驚奇的目光落在十人的胸口上，那裡的衣衫被兩道刀氣劃開了兩道口子，露出身為武者常年鍛煉而產生的健實肌肉。

但是，破開的衣衫下，刀氣甚至沒有在這幾個頭領的胸口上留下一道紅印！

不同於周圍那些烏合之眾，剛剛瞬間的交手度雖快，兩位守衛是能看清楚的。兩道刀氣劃開了衣衫以後，十人並沒有利用瞬間的加避開了刀氣的侵襲，而是不閃不避的任由刀氣砍在了他們的身上。

兩名守衛都很清楚，雖然隨身攜帶的只是一般的精鍊鋼刀，但是自己苦練數十載的刀罡，卻是真正的可以分金裂石。即使是天下硬功之最的金鐘罩，十二層完功金剛不壞，當今少林主持明悔，以十一關的功力硬接一刀身上也要留下痕迹。

而今卻沒有辦法在對手的身上留下一道紅印？

天上的烏雲內一聲沉悶的轟鳴，又是一道旱雷，閃電順勢而下，打在白玉台階的附近。

兩名守衛的心也隨著雷聲緊了一下。

十個練成金剛不壞之身的對手,任誰知道這個消息，嘴巴里也會幹澀得苦。

不等兩人繼續感慨，姓姚的那人就領著其餘九個頭領，欺身切入兩個守衛之間，一抬手就對準了二人的腰間要害。

兩位門衛份屬師兄弟，武功走的俱是剛猛武勇的路子，眼見對方一上來就直指要害要置人於死地，心中不禁大怒。性子一起，硬碰硬的就迎了上去。

一時間拳來腳往，只聽見雙方交手時不斷爆出一聲聲拳腳相接時的碰撞聲，直如擂鼓一般，一下下敲在包圍觀戰的眾人心上。

交手數招，就現，這十人的功夫確實了得，卻離著自己二人還有距離，二人對上對方十人，還是戰了個平手。

但對方的護體功夫確實極為怪異，許多時候擊打在他們身上的拳腳，打在了實處，甚至能感覺骨頭斷裂的那種脆蹦蹦的觸感。但過不了兩招，受傷處又恢復如初，好像從沒受傷。

一時間形成了纏鬥的態勢，卻是難分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