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姊夫在,我沒有什麽不放心的。」長歌想了想,又說道:「讓逐風帶幾個人跟你們一道走吧,我怕路上不太平。」
「那你呢?」琳琅有些驚訝。
「找到姊姊之後,爹娘心中的心愿已了,我亦跟著安下心;年後我想四處看看,屆時再回塞外。」長歌含笑,語中帶著幾分撒嬌之味:「那是我們自小長大的地方,姊姊無須擔心我。」
琳琅暗自擔憂,她們哪是在塞外長大的,莫說她不曾去過,長歌也不曾去過那麽遠的地方。
聞不悔見琳琅有些不放心,道:「不如一道去川州吧,長歌,在那兒我們可以照顧你。」
長歌嘴角含笑,卻堅定地搖頭,想了想又說道:「我會時常給你們寫信的。」
見她如此,聞不悔與琳琅相視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麽;琳琅偏頭看向安靜地坐在一旁的聞秋,見她一直沉默不語便問道:「秋兒,怎麽不說話?」
聞秋抬頭看琳琅,似天真無辜地問道:「娘,我們以後還要來這個地方吧?」
琳琅聞言,也不知該怎麽回答,倒是一旁的長歌笑道:「那是自然,燕京是我們大毓都城,總有再來這兒的一日,那一日或許不會太遠。」
聞不悔的眼掃過桌上眾人,眾人皆已安靜下來,誰也不願再開口。
用過早膳之後,又休息了半晌,逐風與隨行的兩位鐵軍衛分別收拾好了行囊,聞不悔亦找來了隨行的大夫和舒適的馬車。
待下人將為數不多的行李一一搬上車,聞不悔上前去確認是否有東西遺漏。
琳琅一手緊緊牽著聞秋,站在鐵宅門口與長歌道別,怔怔望了長歌片刻,她鬆開聞秋,上前一步,緊緊抱住長歌,「長歌,你孤身在外,若遇到什麽困難,記得往川州送信,切記萬事小心,莫強出頭。」琳琅的聲音有些許哽咽。
她與長歌相逢不久便再次離別,雖然一直都知道長歌或許不會跟她一道回川州,也知道離別是免不了的,可到了這離別的當口,她還是忍不住傷感。
較之琳琅的傷感,長歌倒顯得從容了幾分,「喜歡強出頭的素來不是我,姊姊放心,我自會好好照顧自己。」
聞不悔將一切準備妥當後,走至她們面前,道:「琳琅,我們該走了。」
琳琅將長歌輕輕推開,緊緊地牽住聞秋,輕聲道:「秋兒,和長歌姨母道個別吧。」
「長歌姨母,後會有期。」聞秋乖巧地說道。
長歌微微頷首,聞秋又道:「這一日不會太久。」
琳琅瞥了聞秋一眼,將另一隻手置入聞不悔寬厚的手中,掌心傳來的溫熱讓她稍稍安了心。
聞不悔扶著琳琅上了馬車後,又將聞秋抱了上去,隨後跟著上了馬車;車帘子落下,隔住了他們的視線。
馬車外頭,逐風已然盯著長歌瞧了老半晌,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心中所有的言語忽化為長長的一聲嘆息,逐風轉身上了馬,揚聲問道:「姑爺,可以啟程了嗎?」
「走吧。」聞不悔的聲音不大不小地落入眾人耳中。
車夫揚起了鞭子,逐風自馬上臨高望著長歌,嘆息道:「長歌,保重。」
馬車以不急不緩的速度篤篤前行,逐風帶著兩名鐵軍衛策馬跟了上去,路過之地,皆捲起了滿地的殘紅碎片。
長歌站在鐵府門口,看著那被卷到空中的碎紅許久,轉身進府;進府後,長歌便將府中下人一一找出並付了大筆的遣散費,又吩咐府中鐵軍衛在院中待命。
她回到屋中將掛在牆上的一個紙鳶取下,來到院中,交給了站列整齊的鐵軍衛中的其中一個,道:「悄悄將這紙鳶送到鎮國大將軍府上,務必讓恆凌公主見到它,任務完成之後直接出城。」
拿著紙鳶的鐵軍衛領了命令後迅速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後,長歌暗暗鬆了一口氣,那紙鳶是前幾日她說服琳琅做的,冬日自然不會有人傻到去放紙鳶,只不過……那紙鳶上頭的畫是琳琅親手畫的,字亦是琳琅親筆題的。
她頓了頓,點了兩名鐵軍衛扮作隨從,又朝其他人交代道:「立刻帶上你們的行李,分批離開燕京城,往滄州的方向而去,在城外二百里處的小客棧會合。」
一聲令下,院中的人馬立刻分散開來,獨留下長歌三人。
「長歌姑娘,我們可否動身?」其中一人問道。
長歌點頭,吩咐他們兩人備了馬車,將她事先準備好的那些行李一一搬上馬車後,遂帶著那二人離開了鐵府;那模樣看在外人眼中,是極為尋常的主僕出行。
人口眾多的鐵府,在頃刻之間了無人煙,燕京城內所有的人都一味地喜悅著,無人去細思這宅子中發生的一切。
在鐵府人去樓空的同時,城北的林家正如燕京城內所有的人家一般,歡天喜地地過年。
林家老爺自同僚家中拜完年,甫一踏進家門,便被不知從何處湧出來的官差們逮了個正著,官拜三品的林老爺還來不及怒罵一聲「大膽」,就見到了平日難得一見的右相望蘇,隨即便被冠上了意圖謀反的罪名;望蘇手輕輕一揮,大喊冤枉的林老爺便被官差拉出了林家的大院。
伍五從右側的拱門走出,手中抱著一個林家年紀尚幼的小少爺,身後還跟著跌跌撞撞跑在後頭,衣裳略顯凌亂的林夫人。
望蘇朝伍五微微頷首,伍五便甩開了林夫人,抱著那孩子離開了林府。
林夫人跌坐在地上,甚至還不清楚到底出了何事,便有官差上前拉起了她,將渾渾噩噩又滿臉驚恐且哭啼個不停的她,還有林府的幾名美妾,一道帶離了林府,甚至連府中的下人們都未曾逃過一劫。
曾經顯赫的林家,在大年初一的這場鬧劇中,落得下場一片凄涼,四周鄰里紛紛探頭看完了這場鬧劇,卻沒有人敢開口說上一句話。
原本熱鬧而又喜慶的林家大宅,在瞬間透出了深深的凄涼之意,望蘇揚開手中的摺扇,望著林夫人的背影許久,微微勾起了嘴角。
才短短一夜,四周的景色都被白雪覆蓋在下,遠遠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還飄著小雪,潔白的雪花讓琳琅想起了皇城裡那片梅花林。
琳琅站在窗邊望著外頭的景色,怔然出神。
那兒曾是她母后最愛待的地方,每年的梅花時令,梅樹上會開出素潔的梅花,遠遠看去也是一片雪白。
好多年了,她再沒見過那片梅林。
睡夢中的聞不悔伸手欲將琳琅攬進懷中,卻撲了個空,迅速睜開了眼,在看到琳琅安然無恙地站在窗邊時,悄悄鬆了口氣;隨即又見她身著單衣,只披了件單薄的外套變站在窗邊吹冷風,讓他下意識皺起了眉頭,忙拿起一旁的披風輕輕走向她。
窗外冷意陣陣,搭在身上的披風讓琳琅回過神來,雖沒回頭,卻也知道是他來了。
「這麽冷的天,怎麽不多披件衣裳?」
略帶埋怨的語氣讓琳琅心頭一暖,退了兩步偎入他的懷中,溫暖的懷抱讓她的眼眶微微濕潤,卻說不上是何緣故。
良久後,她低低感慨道:「不知何時下雪了呢?」
聞不悔望向窗外,卻覺得外頭白茫茫的並沒有可看之處,「若是在川州,定不會下雪。」
琳琅並未答話,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中,凝望著遠方。
偶有冷風捲起地上的積雪,風過之後一切了無痕。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店小二的聲音,他們這才驚覺已經到了早膳時間;出了房間到樓下時,其他人已然入座。
隨行的大夫按照慣例為琳琅診脈,大夫的笑容讓眾人安心。
聞秋小口地咬著饅頭,在琳琅開始慢吞吞地喝粥時說道:「娘,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這些時日下來,聞秋都極少和琳琅說話,她這一開口讓琳琅有些驚訝,琳琅微微一笑,道:「好,早膳之後,我們去你屋中說。」聞秋聞言不再說話。
早膳之後,琳琅依言支開了聞不悔,去了聞秋的房間,屋內除卻她與聞秋二人,再無他人。
琳琅坐妥後,也不拐彎抹角,道:「這兒只有我們倆,有什麽話就說吧。」
聞秋盯著她瞧了半晌卻不發一言,琳琅見她如此,蹙眉道:「你不是有話要說嗎,秋兒?」
聞秋抓著向來被她看的比性命還重的小袋子,走到琳琅身旁坐下,取出裡頭那年代久遠的龜殼與幾枚銅錢,熟練地將銅錢放入龜殼中,自顧自地佔起卦來。
銅錢在龜殼中搖晃了片刻後,被倒在了桌上。
「我為你卜過的卦象,自我們離開燕京那日到現在,次次都是這一卦;若回川州,你將會有劫數,屆時你必會為今日回川州的決定而後悔,你該知道,如今這世上再無秋家人會替你逆天改命,就算有人再為你逆天改命,有秦嫵歌的教訓在前,你又怎麽忍心讓身邊最親近的人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換取你的安寧?」聞秋面色平靜,「你知道我們秋家,有多少人因你而賠上了命,卻哭不得也怨不得你嗎?」
琳琅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手下意識地捂緊了肚子,她的腦子裡浮現出「世書」上關於秋家人的記載,腦子裡忽然浮現出熊熊大火的景象,手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你以為離開燕京,一切就會改變嗎?」聞秋睨了她一眼,又道:「你總歸是要回燕京,回皇城的。」
琳琅沉默不語。
「如果我告訴你,若你執意回川州,最終的結果會讓你與聞家老爺的感情生變,你仍堅決要回去嗎?」聞秋微略有些咄咄逼人。
「我不相信你的話。」琳琅下意識反駁:「秋兒,你的名字既上了我們聞家的族譜,就不該稱他為聞家老爺,他是你爹。」
聞秋看了她片刻,忽然笑起來,輕聲說道:「你不願相信,我也無法強迫你,我言盡於此,咱們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