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縱橫四海 第468章 張狂的瘋子(二)
馬夏點點頭:「那你想怎樣?」
「丞相大人,這申報既以開先例,算是連番兩次辱罵朝廷和陛下,草民覺著不若就讓申報做個朝廷的對頭,理越辯越明,倘若確實官府輸了理,那也算是替陛下找出些藏著的隱患,早些除之豈不更好?草民也算能發發瘋,快意快哉一番……..」
馬夏失聲笑了:「扯了半天,你就想掛個免死金牌,隨便罵朝廷啊…….」
「丞相大人要這麼說也行…….」
「那不行!」席裕福一聽急忙抱拳道:「丞相大人,在下在泰安蒙陛下召見,已知陛下之意,陛下雖說准許報紙暢所欲言,卻也有旨意的,萬不可如此責難朝廷,鼓動百姓造反……」
「席東家,這造反的罪名有些大了哦……,罵朝廷和造反有何干?在下方才說了,在下是瘋子但不是傻子,倘若在下做主筆,什麼是責難,想要帝國朝廷重視,什麼是鼓動造反,在下還是分得清的……」
「那你為何寫那文章?」席裕福不解了。
「席東家不也說過在下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么?再說了,在下確實對陛下如此早稱帝有疑慮的,倘若此刻稱帝,豈不更為合適?」
看席裕福有些不相信,章炳麟笑道:「帝國和滿清比一比,怕是天下百姓心裡都清楚誰好誰差,在下不過是想得多了些,怕看到的這些都是水中月鏡中花,前幾日聽東家一席話,已是對陛下心生佩服,只是怕東家騙在下,今日得見丞相大人,皇妃娘娘….還有唐將軍,自然也就信了。」
他說話瞟了眼唐蘭,旁人看著好笑,不過馬夏卻細細看著他,微微有些笑容,她確實不如何涴婧、愛蘭珠聰明,但心細,且為官多年,已經是察言觀色的行家,這前後細細聽下來,章炳麟話語中其實是有矛盾的,真如他所說,那怎會一來如此挑釁?
他自己都說了,他瘋但不傻,那種挑釁的言辭,他會不知後果完全不可知?顯然在他突然改變態度行禮之前,他內心是怨恨的,那篇太平軍和破虜軍的文章,表露出他一開始不但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也確實有著瞧不起劉奇之意。
後來的變化緣由,馬夏不得而知,不過她能斷定的是,這章炳麟並不是藉此博得她們在意,並展露口才,得到重用,意圖今後對帝國不利,更多的是自己在找台階下,雖說前後有矛盾,但能借話說話,這麼短時間內圓個八九不離十,也真算才思敏捷。
她不知這章炳麟也是大大有名之人,劉奇聽見他名字定另眼相看,畢竟那個罵人罵得民國所向披靡的太炎先生可不是吃素的,馬夏是看不出他年歲,以為已經年過三十,他此時年方二十五六,比劉奇還小些,真是年少輕狂的時候,且屬於耐不住性子剛出山,有些指點江山的傲氣,劉奇名不見經傳,反賊起家,雖說這打天下也有些出人意料的結果,不過正如章炳麟話里說的,道聽途說居多,在章炳麟眼中,劉奇和滿清沒啥不同,只是勾結的洋人不同罷了,同樣也要出賣利益來換取支持,或許在他眼中,這一點連太平軍都不如。
初來上海,有顯擺外帶自己分析上的偏差,讓他寫下了太平軍和破虜軍的文章,含沙射影,來見馬夏,其實說那些話卻有瞧不起之意,外帶賭一把,滿清官府都不敢輕易殺他,那帝國丞相怕也有些忌憚。
只是愛蘭珠一番駁斥,馬夏等人的旁言,以及破虜軍士兵表露從的那種毫不掩飾的憤怒,讓章炳麟瞬間發現自己犯下的巨大錯誤,帝國皇帝和皇后的傳聞,就算不都是真的,假的也不會太多,面前的這位女丞相、還有那位女將軍,在帝國朝廷中,應該有著不小的威望,加之皇妃如此,那整個帝國朝廷完全不是洪、楊那個所謂天國能夠相比的。
這將會是一個幾百年來強大的帝國,那位皇帝很可能真是能堪比歷朝開國皇帝的有為之君,他本不屑滿清朝廷,如今一個打得滿清、洋人毫無還手之力的新王朝擺在眼前,不施展心中抱負,豈不白來人世?
自找樓梯雖說有些難堪,不過本就說了些過分話,男子漢大丈夫,認個錯又何妨?
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在後世中反而多為貶義,不過此刻用在章炳麟身上是恰當的。
馬夏大致看清楚他,心中那惱怒之意也慢慢消退了,她瞅了眼愛蘭珠,今天之事,若不是她隱忍,其實結局非常簡單,看來皇妃妹妹確實完全變了,成為一心一意輔佐大哥的人。
「枚叔先生…..」見席裕福還和章炳麟有些糾纏不清,馬夏決定停止這種爭議,「你果真想做個主筆,寫文章罵朝廷么?」
「是……」
「姐姐!」唐蘭有些急了,此人口無遮攔,還真想著罵朝廷?
馬夏抬手制止了唐蘭,繼續道:「枚叔先生博學多才,自然是極其聰明之人,張狂些並無大礙,你也說過,你是瘋可並不傻,惡語泄私憤之事,不是主筆做的事,凡是皆有規矩,有道,報紙也是一樣的,罵朝廷行,陛下不會追究,不過你可別壞了規矩。」
章炳麟表情變得嚴肅許多,抱拳道:「丞相大人放心,草民不是不知輕重之人。」
「那好,席先生,這申報主筆就交給枚叔先生如何?」
席裕祺抱拳道:「丞相之令,在下遵從,不若在下就掛個名,一切皆交給枚叔先生打理,人他選,等這帝國時報辦起來,在下也不折騰了,申報就送與枚叔先生吧。」
馬夏想了想,也行,若帝國時報辦了,這席家兄弟兩頭都占著,傳出去反倒有刻意演戲之嫌,「也好,先生損失,不如由皇家擔了,妹妹以為如何?」
愛蘭珠點點頭:「應該的……」
聞言,席裕祺急了:「丞相大人,皇妃娘娘,這怎麼能行?席家雖說不是什麼富家一方的大戶,卻也不差這點,傳出去,在下如何見人?」
愛蘭珠聞言笑了:「也罷,先生這麼說,我也不勉強,這樣吧,這頭三年,報館若是虧了,算我的,若賺了,皆歸商股。」
推脫就矯情了,席裕祺點頭應了。
邊上章炳麟正想著領不領席裕祺這個情,聽得帝國時報幾個字,呆了會,此刻突然問道:「官商合辦帝國時報?」
「不錯,陛下御筆,中華獨一份!」席裕福有些洋洋得意道。
「你那日為何不說!」章炳麟眼睛都瞪圓了。
「怎地?先生還想插足此事?」席裕福道。
「有何不可!」
馬夏噗嗤笑了:「枚叔先生倒是會得隴望蜀,不過你方才也說了,此乃官商合辦,難不成皇帝哥哥出錢,還讓你罵朝廷不成?這豈不讓人笑話。」
章炳麟又是一呆,半響道:「這駁斥罵朝廷之人,也是很有樂趣的……」
馬夏搖搖頭:「那不成,你不能兩頭都佔了,總不能先生在申報上先罵一通,隨後在帝國時報上自己把自己駁斥一番吧?」
這兩頭占是不像話,章炳麟自己都笑了:「丞相大人,話說回來,草民也不能天天罵朝廷,那不成撒潑之人?該給朝廷說好聽的,還得說。」
馬夏笑道:「這倒稀奇了,不知朝廷有何事還入得了先生法眼,給些好聽話?」
章炳麟呵呵兩聲:「眼下便有一樁,這帝國時報一時半會弄不起來的,不如就讓申報來說說貴妃娘娘之事如何?」
「我的事?」愛蘭珠不解。
「貴妃娘娘今日駁斥草民之言,那就是一篇錦繡文章,草民自當論述一番,也算是給娘娘賠罪。」
微微思索,馬夏便明白他的意思,確實,這還真有文章可做,她點點頭:「那我等著拜讀先生佳作。」
一場申報引起的風波,戲劇性的收場,章炳麟果然了得,第二天,一篇論滿漢與天下的文章便刊登在申報之上,開篇第一句就是「自古論天下,言者如過江之鯽,余觀之甚為不屑,為何?皆因萬千文章,洋洋洒洒,花團錦簇,卻未道出,何為天下?」
光這開篇,已經一棒子打死眾多前輩古人,「詩經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乃天下…….」一番旁徵博引后,話鋒一轉,到了帝妃抵滬上,「帝妃言,時下滿漢之爭,乃帝國朝廷與滿清朝廷之爭,卻非滿漢二族之爭,帝妃以滿人輔佐皇帝,意欲平息滿漢之仇怨,帝妃明言,叛滿清,帝妃認,背祖宗,帝妃不認!帝妃以此言告世人,中華之天下,乃中華各族之天下,任滄海桑田,江山更迭,皇朝變幻,皆恆古不變。余聞之,甚愧……」
在曆數一番滿清朝廷兩百年罪狀之後,章炳麟迅速闡明一點,滿清朝廷和滿人是兩個概念,論仇怨,該是滿清朝廷和漢人之間的事,要報仇,大可學帝國皇帝造反,如今一些人借著帝國奪滿清江山,肆意妄為,將仇怨指向滿人,乃是小人行徑,譏諷帝妃者,更是卑鄙無恥。
「……余不禁要問,視辮如命,言必滿清朝廷之漢族,可是那順滿清,背祖宗之人?有何顏面,說滿漢之仇怨?」
最後,章炳麟借帝國右丞相馬夏之言,說出中華之天下,無關朝代,有德者居之,明失德,清代之,如今清失德,中華帝國代之,乃是天理循環,倘若有一天中華帝國失德,自有新朝代之,不變的,唯有這片疆土,唯有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各族。
此文一出,天下皆驚,馬夏算是又一次領教了章炳麟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本事,這中華帝國初建,他就在文中說中華帝國有一天被新朝代取代,是正常的,換做以前,那可是謀逆之言!
當然,馬夏也從中看到章炳麟對滿清朝廷和那些還為滿清效力之人的抨擊,這種力量也不可小覷,必定會引起滿清內部的混亂,尤其是滿漢官吏之間,對清兵的打擊更是致命的。
上海那些報館主筆驚嘆之餘,也等著看官府如何收拾這章炳麟,一而再再而三,不說丟了性命,至少別想有所作為了,只是一天下來,沒有啥消息,帝國丞相在上海道的臨時衙門好像啥事都沒有一般,全然不管申報在街上瘋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