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孟婆④
「我要死了。」穆陽晴看著老闆說出了這句話。
「啊?什麼?」
「那我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對吧,反正都要死了,怎麼樣都可以了。」
「你這小姑娘……不會是腦子有點問題吧……」老闆這才停下了嘴裡不停說著的話,有點害怕地拉著孩子往後退了幾步,退到了衣架旁邊的桌子邊上,上面擺著老闆的手機。
穆陽晴不是沒看到老闆那隻不斷在桌面摸索的手,她不過就是笑笑,走了。
沒幹什麼,就走了。
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
走在這片區域里,以前都沒發現,原來這個區域也挺大的,她怎麼走都還呆在這裡面,一直都沒有出去。
連邊緣都沒有走到過。
因為沒換衣服沒洗頭的緣故,穆陽晴走在路上有很多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但也有很多沒有,那些沒有的人都是群自顧不暇的。
大中午喝醉了酒的,酒氣熏熏,搖搖擺擺,嘴裡儘是胡言亂語走在大馬路上,看見一個人就拉著一個人嘮嗑,瘋子。
一群看起來高中封頂的學生,頂著泡麵頭,頂著飛機頭,頂著燙的各式各樣,染的五顏六色的頭髮,穿的這破那破,勾著個叮呤哐啷響的鏈子,開著被改裝過的摩托飛快地賓士,看見幾個姿色還行的姑娘一個手伸出去飛快地吃口豆腐。
嘴裡還在哇哇哇地亂嚎。
一個又一個的中年男子,頭頂禿了一半,聳搭著腦袋,看著手機屏幕,手上一直做著些上下滑動的重複動作。
還有三姑六姨帶著他們的小鬼頭,扯著個大嗓子嚎著,你看看你,這麼笨,老師說啥你也不會,我幹嘛要生你這麼個東西,真是氣死老娘了,這破地方崽不好,老師不好,哪哪都不好,你可給我好好讀書!起碼在這地方給我混出一片天地來,知不知道?!
更多的還有在黑暗的幽深的巷子口,一排排三兩個穿著暴露的姑娘,慵懶地甩著包,撥弄著頭髮,等待著顧客的詢問。
壓抑壓抑還是壓抑。
她不再想繼續逛了,沒什麼可逛的,她想逛的想看見的,都不是她能出去看到的。
身後的男人還是一言不發地跟著她,跟了這麼久了,也別浪費時間了。
回去吧回去。
死吧死。
「誒!誒!啊!」穆陽晴沉浸在自我的思考里,完全沒看路地往前一直走,所以也沒看到她正前方緩慢朝著她爬過來的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
老人的褲腿是空的。
這個老人還有點眼熟。
穆陽晴低頭看著他,老人也露出了沒剩幾顆牙的嘴,笑眯眯地看著女人。
「啊!」穆陽晴看到這樣的笑容才突然想起來,這是老王家的大爺。
車禍導致的,必須截肢。
兩兒一女健在,老伴幾年前死了。
「誒!啊!」老人扯著穆陽晴的褲腳,擺了擺手裡的空空如也的不鏽鋼碗。
「正好了。」穆陽晴從衣服里掏出了她理的平平整整的紅票子,全部放進了老人的要飯的碗里。
「王大爺,可別給你那幾個子女啊,不然你就又要和我碰面了。」
她蹲下來對著老人說了這麼一句話就瀟洒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要到了!要到啦!嘿嘿嘿嘿!快到啦!」等到快走到地下室門口時,男人終於憋不住了,歡快的唱著不知道是什麼調調的歌在穆陽晴後背嘰嘰喳喳。
「哎喲我去!」
穆陽晴一進去正好迎面也出來一個看起來上了點歲數的女人,只是單單看到了穆陽晴就發出了一句超大聲地感嘆。
震的人耳膜疼。
「小姑娘玩****呢?」女人很感興趣地任由自己的眼神放肆地在穆陽晴身上打量,用很是戲謔地語氣調侃著,「怎麼著?終於想通了?想通了來找姐姐我嘛,你這麼好的資本,和我一起干,保證會火!」
穆陽晴皺著眉避開了女人自來熟的想要撫摸過她的手,完全沒搭理她地繼續往前。
「嘿!這臭丫頭!」女人惱火了,居然敢這麼下她的面子,「裝什麼清高啊裝!一個沒爹養沒媽教的!能在這兒活這麼大還不知道做過什麼臟事呢!還嫌棄我?!」
「不識好歹。」女人哼哼了一聲,也頭也不回地扭著屁股,走了。
「你想以什麼方式死亡?」
穆陽晴到了家裡倒頭就睡,悶在被子里,沒有理會那個一直在她邊上念叨的男人。
直到人格變為了沉穩型,她才把頭上的被子取了下來。
「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男人現在看起來很穩定,沒有再要變換的意思,「只要你想。」
「啊。」穆陽晴揉了揉半乾的亂糟糟的頭髮,「挺好的,只要我想。」
起碼死亡還能讓我自己想,可以怎麼辦。
挺好的。
「我和你說,雖然挺不要臉的,我覺得我還算是一個好人。」
穆陽晴突然想嘮個嗑。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因為性格不討喜,我一直都是被欺凌的對象。」
「床上被人潑水導致睡不了,有活動開展我永遠都參加不了,打掃衛生全都是我一個人,還因為整理倉庫食材的時候被關在裡面過。那群小鬼都覺得這樣很好玩,每次做完這些事笑的可比有人來領養他們要開心多了。」
「那時候我也沒什麼負擔沒什麼可怕的,你知道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我本來就沒打算被收養,也沒奢望過要好好活著,所以曾經想過從廚房裡拿把菜刀衝過去,在他們睡著的時候一個個捅死算了。」
「可最後還是算了,沒必要,要是有誰這麼好運氣被收養到了一個好家庭,有機會走出去呢,算了算了,反正能進孤兒院,能在這個地方生活的人或多或少都是這樣,有什麼可怨的。」
「然後我成年了從孤兒院出來,被人看中當模特,還挺高興的,突然覺得,哇,我這種人還能看到光誒。然後屁顛屁顛去接任務,沒有一次是正兒八經的。」
「都像你看到的那種,衣服暴露,拍照的人一個兩個的都是那種鬼樣子,可我能怎麼辦,我要活命啊,我要錢,我除了避著,然後把自己偽裝的像個流氓二混子,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知道我為什麼只要現金嗎?」穆陽晴托著腮看著那個黑白面具。
「因為能讓我握在手裡的錢才讓我踏實。」
「還有住在這裡,這裡什麼人都有。安全措施都是個屁,剛開始來的時候你是不知道。」
「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你不知道有誰會來敲你的門,踹你的門。」
「有喝醉的,有純粹想鬧事的,還有想來上的,哇,真踏馬帶感啊。直到我有一次耍橫,他們這才消停了。」
「喂,你說什麼都可以,你能變根煙給我嗎?」
穆陽晴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又蹦出了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如你所願。」男人也一直都狀態很好的沒變回歡脫的樣子,打了一個響指,一根煙就夾在了穆陽晴手裡。
她把香煙放進嘴裡,叼著,男人低頭,食指上出現了一小撮火苗,點燃。
女人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煙,然後又躺了回去,吐出了好幾個煙圈,看著煙圈向上飄。
「你們對好人的定義無非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必要時伸出援助之手,不求回報,真誠的,發自內心的想要做好事。」
穆陽晴嘆了一口長氣,閉上了眼睛,半根煙還被她掐在手裡。
「可對我來說,我能不同流合污,我能不成為這裡一樣的人,我能保持著最後的底線,我能不去做一些錯事,已經是一個好人了。」
「不過我還是墮落了。」
「知道我最愛的一句古話是什麼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所以人啊,為什麼會喜歡一樣東西呢,因為她沒有啊。」
穆陽晴鬆開了手,把那支還沒點完的煙扔在了床上。
著火了。
「我想死在火海里,我希望火海能把這整個地下室都給燒乾凈,行嗎?」
穆陽晴已經感受到灼燒感了。
「如你所願。」
熊熊大火屠遍了地下室,除了穆陽晴這間房,其他房間的人都開始驚呼,大喊著救命。
砰砰砰——
地下室的總大門開不開,一堆人都在砸門。
氧氣越來越少,頭腦越來越昏,溫度越來越高,死人越來越多。
是件悲哀的事情。
可穆陽晴在笑。
也沒覺得多痛苦。
她選擇這樣的方式,有兩個原因。
一是她從小聽過的一句話,鳳凰浴火重生,她想像個鳳凰一樣,在大火里重生,洗盡鉛華。
二是她終究沒能爬起來,這個地下室的人也都不會爬起來,既然都爬不起來,就讓她變壞變惡算了,這群人就由她帶走吧,也不過都是群惡人。
結果最後還是這樣。
就像她多年的夢裡一樣。
自己爬不上去。
遇見的形形色色的人也都只會推她一把而不是拉她一把。
沒勁,沒意思。
無趣,無聊。
「叮鈴鈴——叮鈴鈴——」
鈴鐺的聲音,就在自己的正上方,沒有規律的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但能感覺到很著急。
「快醒醒,快醒來,來吧來吧,和我走,快快快。」
又是那個脫線的男人。
真是一如既往地吵死了。
「閉嘴。」穆陽晴一把抓住了頭頂上的鈴鐺,睜開了眼睛。
「哎呀!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可嚇死我了!我就說,區區幾個勾魂鬼差我怎麼會失手!」
穆陽晴不過剛睜開眼睛就馬上閉上了。
她現在呆著的地方是一片白色,刺眼的白色,什麼都沒有,只有白。
讓她一直適應著黑暗的眼睛難以面對。
「好啦好啦,睜開吧,既然你醒了我就把你帶去我們的地盤啦,那裡很黑,你不會覺得刺眼的!」
穆陽晴確實是感覺到眼前的刺激度沒那麼高了,這才緩緩讓自己重見光明。
是『真』一片黑暗。
這話說的很耿直。
「就不能別搞這麼極端嗎?」穆陽晴這又看不見了,她下意識地摸索著周邊的東西,一碰,就碰到了一個溫熱細膩的觸感。
像是人的肌膚。
「拉著我的手。」男人抓住了穆陽晴的手腕,將她帶著往一個不知道方位的地方走。
穆陽晴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溫度和觸感,這才反應過來,她剛剛大概是碰到男人的臉了。
可是?
面具呢?
不帶了?
她現在倒是充滿了對男人相貌的好奇心。
「這是哪?」穆陽晴覺得自己身上什麼變化都沒有,沒有變化,又極度正常,就像是根本沒死,「我死了嗎?」
「當然死了。這裡是我們團隊的聚集地,現在帶你去見一個人,也是我們這裡的領導者。」
「領導者?」穆陽晴沒忘記男人當初對自己說的,她會是第三世界的領導者。
「嗯,我們之中的。」男人又解釋了一次,「等見完了他,就帶你去第三世界。」
「好。」
穆陽晴還有很多疑問,但還是咽了回去。
問了也沒用,她是這麼想的,說白了,自己也不過是他們的棋子吧。
從生到死,都不可掌控的人生,才是她穆陽晴的常態。
「我帶她來了,無名。」
目的地是一個隱藏在竹林深處的小木屋,這裡的裝扮風格讓穆陽晴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覺得自己來到了古代。
清新淡雅。
「進來吧。」嗓音也是,像是一個溫柔的人該有的聲音,平淡溫和,帶著股淡淡的酒味。
男人坐在了輪椅上,白襯衫黑褲子,帶著眼鏡,手裡捧著一本書,頭髮有點長,及肩,但也不顯女氣,很普通的一個人。
與穆陽晴先前想象的不一樣。
她本來以為這種惡鬼會是一個滿身肌肉,齜牙咧嘴,走一步路都能震得地面抖三抖的凶神惡煞的人。
萬萬沒想到是一個帶著書卷氣的男人。
看不太出來年紀。
如果光看外表應該只有二十幾歲罷了。
可是身上那種沉穩,醇厚,淡淡然的氣質卻像是要給經歷過滄桑的老人了。
「請坐吧,穆陽晴。」
「謝謝。」
男人早就鬆開了她的手,退到了門外,房間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不用拘束,我們現在是同伴,把我當朋友對待就好。」男人關上了書,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你可以叫我無名。」
「無名?」穆陽晴在男人領她進門的時候就聽到了這兩個字,起初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怎麼有人會叫這個名字。
「不用好奇,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得,死後就一直用這兩個字當稱謂了,沒什麼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