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入夜,月明星燦,是個夜觀星象的好天氣。
葉明鑒數著自己的弟子,數來數去都少了兩個人,「王郎和李郎呢?」
所有人都搖頭。
「那兩個人大概是逃課了吧。」崔澹一臉不高興。
崔灝好脾氣笑了笑,露出給大家添麻煩的神情。
葉明鑒揮了揮麈尾,淡淡道:「你們去找一下。」
一旁待命的小廝正準備退下,就聽不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花影拂動,花枝窸窣作響,竟有兩團人影從花枝下面鑽了出來。
「哇,」崔澹故意加大了音量,「你們兩個難道去做賊了?怎麼弄成這副鬼樣子!」
王子尚和李行儀立刻緊張起來,連聲道:「你可別胡說!」
兩人同時瞥了一旁的葉青微一眼,動作一致抿了抿唇,李行儀將腰上懸的一個小黑袋子往身後藏了藏。
葉青微借著月色將兩人的身形看清,只見王子尚一身黑衣,只有衣角灰撲撲的,而李行儀那身白衣則像是在地上滾了一圈,又有泥土又有花葉,好不狼狽。
見她望來,兩人居然都往後退了退,就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又或者要搞什麼鬼。
葉青微期待地眯了眯眼睛。
「好了,你們快坐好。」葉明鑒用麈尾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比量了一個圓圈,自己找了一處草地席地而坐。
幾位郎君在原地躑躅,偷瞄著葉青微,觀察她要坐在哪裡。
只有盧況悶不吭聲地找了一處地方坐下,鄭如琢板著一張臉,嘴裡念叨著:「子曰……」在盧況身旁坐下。
這些臭小子的心思葉明鑒如何不知?
他揮了揮麈尾,指著盧況和鄭如琢中間的位置道:「阿軟,你坐那裡。」
葉青微無所謂地走了過去,鄭如琢和盧況卻同時僵住了,只覺得後背都快被如有實質的目光戳爛了。
葉青微慢悠悠地在兩人中間坐下,晚風襲來,送來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那香氣就像是一隻溫柔的手,從兩人的肌膚上滑過。
盧況坐如針氈,鄭如琢仍舊不停地念叨著聖賢書。
李珪當先佔了正面對葉青微的位置,其他諸人也各自挑選了位置坐了下來。
葉明鑒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王子尚順口插道:「寒來暑往,蔣沈韓楊。」
葉明鑒笑著望向他,而王子尚正單手支著下巴望著地面,三魂六魄都不知道飄散到哪裡去了,李行儀用胳膊肘狠狠打了一下王子尚的肚子,他「唔」的一聲,捂住肚子抬起了頭,見到葉明鑒的神情,王子尚生生打了個冷顫,臉上立刻露出求饒討好的神情。
葉明鑒收回了視線,也不說什麼開場語,直接用麈尾柄指了指天空,低聲道:「你們仔細看看,都看到了什麼?」
葉青微抬起頭,盈盈的目光映著星輝,她睫毛微顫,慢慢闔上了雙眸。
「你們可以躺下,換個更舒服的姿勢來看。」
葉青微伸了一個懶腰,紅唇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輕薄的衣袖順著她凝脂似的肌膚滑下,兩隻光溜溜的手臂在月光下散發著誘人的光芒,她身子朝後倒去,洶湧的胸部微微前頂,楊柳似的腰肢繃緊。
趁著夜色的遮掩,有人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她像是一朵落花一樣無聲地墜入草叢裡,又再次睜開眼睛。
盧況撇開頭,明明不想在意她,可她的香氣卻總是飄來,衣服與芳草磨蹭的聲音響在耳邊,甚至連他的肌膚都好似感到了從她酮~體上散發出來的熱度。
「你們都看到了什麼?」葉明鑒再次發問。
眾人皆是一陣沉默。
怎麼辦?怎麼說?難道要說我們都顧著看美人,沒看星辰嗎?
葉明鑒失望地搖了搖頭,又點了一個從來不會令自己失望的人,「雍王殿下,您來說說看。」
過了一會兒,李昭的聲音才悶悶地響起:「抱歉。」
葉明鑒隨即笑道:「無妨,之前一直讓諸位背書,沒有親自實踐畢竟還是……」
「不……」李昭頓了一下,才低聲道:「小王適才走神了,沒有聽清老師問了什麼。」
葉明鑒:「……」
「鄭郎?」
「啊?啊!」鄭如琢將投向葉青微的視線迅速收回,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上的星星,「子曰……」
「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鄭如琢抿緊唇,道:「書上說……」
「鄭郎,」葉明鑒加重了聲音,「除了子曰和書上說,你可不可以說說自己的看法呢?」
夜色下的草地上傳來王子尚和李行儀幸災樂禍的笑聲。
王子尚故意道:「鄭如琢他開口閉口就是老師說、書上言、聖人云、祖訓什麼的,離開了這些他就不會開口說話了。」
李行儀配合地發出大笑聲。
葉明鑒一掃麈尾,笑眯眯道:「肅靜,王郎和李郎今日星象課結束后,去將經學抄一遍。」
兩人臉色一僵,李行儀直接坐了起來,口中道:「老師,別今晚行不行?我寧願多抄一遍,也別今晚。」
他的臉上竟少見的流露出驚慌的神情,王子尚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給他猛使了一個眼色。
李行儀這才反應過來,他完全可以偷偷溜去辦那件事啊。
啊啊!自己可真蠢!
葉明鑒笑道:「那你就抄兩遍,今晚開始。」
李行儀全身僵硬地被王子尚扯了下來。
王子尚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傻啊?」
李行儀捂著臉小小聲哀嚎:「別說了,我正難受著。」
王子尚滿臉無奈,安慰道:「算了,到時候我替你抄,不過,你可別忘了正事。」他指了指李行儀腰間掛的黑色布囊。
李行儀連忙點頭,耳墜亂顫發出清脆的聲響。
「諸位郎君,難道沒有人能對我說一說你們現在的感受嗎?」
崔澹揚聲道:「星垂而下,燦若曉溪。」
「很好,還有嗎?」
崔澹得意地左看右看,口中繼續道:「與浩瀚星空對比,人也只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
崔澹作為崔氏與王氏的後代,從小便是世家圈子裡拔尖兒的存在,也養成了傲慢的性子,不過,他傲慢自然也有他傲慢的本錢,崔澹雖然沒有像他兄長崔灝一般,早就有了大家的點評之語,但是,他在三四歲的時候卻有高僧勸他的父母將他送往寺中剃度出家,因為他既有靈性又具佛性,更重要的是他在鎖骨間有一片天生的紅色卐字胎記,這便是少見的「吉祥海雲相」,傳說佛祖釋迦牟尼在出生是身具三十二種吉相,這吉祥海雲相便是其中之一。
有這樣的吉相在身上,他又生的唇紅齒白,眼中儘是靈氣,怎麼會不讓各寺的高僧爭相搶要,只可惜,他是正經的清河崔氏家主之子,母親是太原王氏女,怎麼也不可能將自己唯一的嫡子送與寺中,而崔澹長大后又顯得格外傲慢,不敬佛,不畏神,有心要讓崔澹傳承衣缽的大師們也就漸漸打消了念頭,不過,他倒是在世家子弟的圈子裡得到了一個「花和尚」的雅號。
花和尚,花和尚,是說崔澹是個貌美如花的和尚,如此與眾不同的外號自然出自王子尚之手。從此之後,崔澹簡直恨王子尚恨得牙癢。
葉明鑒微笑點頭,稱讚道:「崔二郎說的不錯。」
崔澹原本勾起的唇立刻垂了下來,他瞥了一眼所謂的崔大郎,臉色更黑了。
「今日的星象課是要你們知道,與天相比你們是如此渺小,縱使能夠一窺天機,也不要過於自大。」葉明鑒掃了崔澹一眼。
「若是與天相對,你們所站的高度都是一樣的,就像你們看每一隻螞蟻,能分辨出每一隻螞蟻的不同嗎?既然都是螞蟻,卻不能互相同情,非要彼此相殺,就因為自己是更漂亮一些,有著更好血脈的螞蟻嗎?還是認為自己這隻螞蟻就能夠隨意決定別的螞蟻的生死?」
鄭如琢和王子尚同時變了臉色,他們無疑聽出了老師的話中深意。
鄭如琢沉下眼道:「老師也曾說過國家律法的重要□□?既然連律法都沒有說強壯些的螞蟻殺死瘦弱些的螞蟻是錯,老師又是站在什麼立場上說此話?」
他垂眸道:「當然,學生提出這些異議不是對老師不敬,只是有些疑惑不解。」
葉明鑒一揮麈尾,還沒等說話,葉青微卻望著星辰淡淡道:「那你大概是忘記了,律法是底線,若是僅僅靠在底線上,那就只是披著一層人皮,而內在非人。」
鄭如琢被這樣一懟,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若律法說長安之人殺人無罪,你會來殺我嗎?」她側過頭,半邊臉埋在芳草中,那雙明亮媚人的眼睛散發著攝人的光芒。
「不,怎麼會……」鄭如琢立刻反駁。
葉青微勾唇一笑,道:「殺人不可以,殺奴殺妾殺妓就可以了嗎?他們不是人嗎?」
鄭如琢啞口無言,他實在沒那麼狂妄,說這些賤籍不是人。
葉明鑒笑道:「好,題外話說到這裡,我們再來說星象……」
然而,卻沒有人將心思放在上面了。
葉青微撩了撩壓在身下的頭髮,卻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吸,她將目光投去,盧況急促扭頭,脖子「咯嘣」一聲扭到了。
葉青微捂著嘴「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盧況更加懊惱了。
她朝他的方向靠去。
輕薄的衣物蹭在芳草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盧郎為什麼這麼怕我呢?」
見他久久不答話,她疑惑的「嗯」了一聲。
盧況咬著牙道:「別、別這麼叫我。」
「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歡。」
盧況不作聲。
不,與其說不喜歡,倒不如說是太喜歡了,不行,不行,這樣是不對的!
「你的脖子沒有關係嗎?」
盧況平淡道:「無妨。」
她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瞧著他,盧況默默想著自己今日是不是衣衫不整?難道他緊張的出汗被她發現了?
「……好了,今天的課就到這裡,諸位郎君早些回房休息,」葉明鑒用麈尾柄點了王子尚和李行儀,「兩位別忘了抄書。」
王子尚和李行儀生無可戀地捂住了臉,卻沒有撒潑打諢地要求減免處罰。
真奇怪。
葉明鑒眸中閃過一道光,看向自家阿軟的方向,卻見阿軟起身時踉蹌了一下,好在她身邊的一個小廝迅速扶住了她。
葉明鑒收回了目光,又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看向雍王殿下,果然,李昭的目光還是沒有從阿軟身上收回來,看來阿軟的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葉明鑒從鼻子里噴出一口氣。
雖然他身份高貴,輩分又高,呵,也不過是個肖想自家阿軟的壞小子。
然而,葉明鑒卻沒有看到,葉青微被扶住之後,她迅速捉住這個小廝想要收回的手,低聲問:「你是誰?我可從不記得我家有你這麼一位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