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16|第十六章

李昭的劍稍微放緩,還是刺了下去,突然,他眼神一凝,手臂肌肉縮緊,一個用力挑起劍尖兒,劍尖不知道勾住了什麼,讓整個劍身都彎成了拱形。

他凝神屏息,手腕一抖,還是將水裡那人挑了上來,不,並不是他挑上來的,而是那人緊緊握住劍尖兒,迫使得劍身不再逼近他的胸膛,李昭挑劍時便也將他拔了出來。

如此高難度的動作也幸虧那人膽大又有魄力,才保證自己沒有受到致命傷。

崔灝立刻搶上前來將那人摟進懷中,那人伏在崔灝的胸口,身體微顫,雙手卻仍舊緊緊握著劍身不放手,鮮紅的血液沿著劍身蜿蜒而下。

「乖,鬆手。」崔灝柔聲安撫他,那人手掌一顫,僵硬地移開手。

李昭看了一眼被染上鮮血的利劍,皺緊眉,「哐」的一聲將寶劍扔到地上。

「你是什麼人?」李珉發問。

崔灝拍了拍他的後背。

王子尚一邊擰著衣擺的水,一邊眯起了眼睛,突然道:「他身上還穿著葉府小廝的衣服。」

「身形似乎跟我們看到的那個鬼也很像。」鄭如琢補充道。

李行儀搶上前,欲把那人從崔灝懷中揪出來,崔灝卻攬著那人退後了幾步,與所有人對峙。

對峙了不過片刻,人群中突然有人大笑出聲。

」崔澹「啪啪啪拍了三下掌,臉上笑著,眼睛卻在冒火,道:「好啊,崔灝,你可真是讓我看了一出好戲啊。」

崔灝有些焦慮道:「阿澹。」

「閉嘴!」

「諸位可能還不知道吧?」崔澹指著崔灝懷裡的那人,「他的身份可不一般啊。」

「怎麼了?你現在知道羞恥了?害怕了?那你還背著家族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崔澹冷笑一聲,「崔泫,你難道不敢站出來嗎?」

聽到這個名字,眼前的眾人才恍然大悟。

清河崔氏的家主崔桐,即便他出身高貴,他的妹妹是當今皇后,他的夫人出身太原王氏,他那個好色的毛病從他活著到他死了都為人詬病。清河崔氏的祖訓是教導子弟勿奢淫,講究人淡如菊,所以崔家人多穿素色布衣,不著綾羅,不染多色。可崔桐的存在就像是在活生生打他們祖宗的臉,他穿著素衣,滿府的奴婢、歌伎、舞伎但凡是女的,就沒有沒被他姦汙過的。

他有三子。一個妾為他生了大兒子崔灝,其後他又強佔了別人府上的一個舞伎,那人見他喜歡自然將自家的舞伎雙手奉上,但是,舞伎只能是舞伎,甚至連妾都不如。不久,舞伎生下一子,其子名為崔泫,這便是崔家的小兒子,雖然是小兒子但因為出身卑賤,又沒有崔灝的才華和能耐,久而久之,便被崔桐不喜,王氏女雖然沒有故意折磨,也沒有將他放在眼裡,府中諸人自然也當崔泫是個可有可無的擺件兒。

可眼下,這個可有可無的擺件兒不知道如何從崔府跑了出來,居然藏身進了葉府中,而且,崔府至今都沒有發現這回事。

李珉擰著眉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子尚突然意識到這件事弄不好會牽連到葉府和葉青微,便立刻道:「問這麼多做什麼,把他趕出去就好了,阿行,你說是不是?」

李行儀接了王子尚的眼色,立刻道:「沒錯,費這些力氣做什麼。」

李行儀行動更快,已然伸手朝崔泫抓去。

崔灝立刻伸手阻攔,就在這時與他胸口差不多高的小郎君輕聲道:「兄長,算了,這都是我的錯。」

崔泫推開崔灝的懷抱,轉過身子,因為他剛剛在水裡呆了好久臉上塗得葯汁偽裝早已經化掉,露出一張柔和的面容,他明眸長睫,面色蒼白,身形消瘦,體態風流,一副男生女相楚楚可憐的模樣,從他的面容便可以推出他的母親——那位舞伎是多麼讓人憐惜。

崔澹咬著牙吼道:「你裝什麼柔媚模樣,真令人作嘔。」

崔泫垂眸,低聲道:「是我想要來聽課,才央求兄長帶我進來的,我求了好久才磨的兄長同意,都是我的過錯。」

王子尚立刻道:「的確都是你一個人的過錯,什麼也不必多說,你快滾吧。」

「滾?」崔澹冷笑,「那可真便宜了他,他的好兄長可也有一份呢,我早就說了,妓妾之子能會是什麼好東西!偷雞摸狗,敗壞門風!」

崔灝和崔泫的臉色同時蒼白,李珉的神色也更加晦澀,他望著自己的手,狠狠地捏住。

「這是你們崔家的事,非要在這裡說嗎?」李行儀不滿道。

崔灝上前一步,低聲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我會……」

「你可別裝什麼老好人了!」崔澹雙手抱肩,傲慢道:「你不過是想要利用他來對付我而已。」

崔灝苦笑。

「我告訴你們,你們兩個加在一起也不如我一根小指頭,我是什麼身份!你們兩個又是什麼身份!」崔澹上前兩步正欲動手。

只聽一聲冰冷的「夠了」,一粒珍珠突射而來,徑直砸在了崔澹的腳下,若是他多邁了一步,很有可能就被打到了,然而,那粒珍珠撞到地面后一個反彈,又氣勢沖沖地沖向崔澹的面門。

崔澹一愣,一時來不及反應,只覺手腕被狠狠地攥住,一股力道順勢拉來,崔澹感覺到一陣風從他臉側刮過,而他剛好避開了珍珠反彈的攻擊。

崔澹扭頭去看救了他的人,乾巴巴道:「我、我又沒讓你救,算、算我欠你一次,以後有什麼需要的找我便是了。」

葉青微溫柔一笑,依舊握著他的手腕,輕輕搖了搖,像是在提醒他什麼。

崔澹的視線滑過眾人,恍然大悟,整個人也從激動憤怒的情緒中消退出來。

「好險啊,剛剛那顆珍珠差點讓崔郎你破相。」葉青微手指探出,剛要觸及他的臉頰,卻又迅速收了回來。

崔澹好不失望。

李昭遙遙望向崔澹,神情依舊冷淡,白衣勝雪,彷彿與眾人隔離開。

「你們也快去換衣服,別著涼了,」葉青微通過幾個動作搶奪到了話語權,「這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大概老師也快要到了吧。」

一聽葉明鑒威名,李行儀和王子尚的腿肚子就條件反射抽起筋兒。

王子尚一看崔澹對葉青微的親近態度,雖然有些酸溜溜的,但也知道崔澹大概不會將麻煩扯到葉青微的身上。

王子尚擰著自己濕乎乎的衣角道:「溜了溜了,還等在這裡幹嘛,難道還想抄書不成?」

「不,我想……喂,你鬆手!」李行儀掙扎著,卻被王子尚拖著往外走。

李行儀的武力要高於王子尚,他剛想要認真些,王子尚突然貼著他耳朵道:「你想要阿軟生氣嗎?」

李行儀立刻放棄抵抗,被他拖走了。

見有人離開,行事有分寸的鄭如琢自然也不會多呆。

李珉的目光依次滑過幾人,歉意道:「今晚真是打擾阿軟姐了。」

崔灝低聲道:「抱歉。」

崔澹揚了揚下巴,不滿道:「你是該道歉,都是你野心太大惹出來的麻煩。」

葉青微搖了搖頭,神情柔軟。

該說今晚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才是,哪裡需要他們向她道歉呢?

崔泫只是在臉上抹了一些東西,她如何會認不出他?未來,他可是她寵愛的小奸臣啊,無論何時都乖巧地跟在她身後,城牆上那時,自然他也在。

「皇叔?一同走?」李珉詢問。

李昭一腳踩上自己丟在地上的劍,轉身離開。

葉青微拾起了寶劍,遞給一旁的阿菱,吩咐她清理乾淨,又讓她拿來布巾。

葉青微捏著布巾罩上了崔泫的腦袋,輕輕揉搓,崔泫懵懵地抬起頭,像是一隻剛被生下來的小鹿,腿腳還在發軟,踉踉蹌蹌著抬頭看她。

「噓——先別說話。」葉青微上下掃視了一圈他的身材,笑道:「正好我有一件新衣適合你,你去換一下。」

崔泫瑟縮了一下,葉青微卻一臉坦然地隔著布巾捧住了他的臉,笑盈盈道:「我怎麼能讓小郎君你在我面前受苦呢?」

「要打要罰也要先穿好衣服是不是?」她兩眼一彎,笑容甜膩。

崔泫剛張開嘴,葉青微便以不容他反駁的魄力將他推到自己的屋裡,吩咐阿菱將她新做的男裝找出來。

剩下崔灝與崔澹兩人各站在迴廊一側對視著,兩人之間像是隔著一道天塹。

「師兄,要不然你也換一身衣服?」

崔灝搖頭道:「我在這裡等著老師。」

崔澹嗤笑一聲,嘲道:「裝模作樣。」

葉青微無奈,崔家這三位郎君的矛盾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化解了,他們三人就像是狗、貓、鼠,只有待在一處便是雞飛狗跳。

再說了,為何要化解他們三人的矛盾?出身不同、經歷不同造成了迥異的性格,她沒有功夫去和他們玩什麼「你好我好大家好」過家家的遊戲,他們能讓她關注只是因為有人適合成為她爭權路上的棋子。崔澹越是傲慢,崔灝和崔泫兩人便越是受氣,三人便越是有矛盾,她正好可以從中漁翁得利。

葉青微側身,將自己的神情藏在陰影中,笑容軟媚溫柔,卻像是淬了毒的劍鋒。

上輩子她急於更改法律,是因為她想要獎勵自己依仗的大臣,這些人不是出身寒門,就是世家大戶的庶子,她只有靠著他們。而那些真正身份尊貴的世家子弟根本不願坐下來與她磋商,更別提要奉她為主了。不能為她所用,不如推倒重來。她親手撕下了她與世家間這層虛假的溫和,世家才會擁立那個小皇帝,瘋狂地反撲。

上輩子的確是她太急了,那這輩子就陪你們慢慢玩,諸位郎君……或者該說未來的世家家主?

葉青微扶著朱柱,無聲地笑了起來。

月下綺夜,妖帝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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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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