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五十五章

而在另一邊，在進入房間后，西維就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終於做到了語氣平靜的對著光屏上的木嘉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

然而木嘉看了她一眼后，就垂下了視線，並沒有任何回應，於是西維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后，抱著手臂也跟著沉默了許久許久，終於忍不住出聲了。「……所以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會議室里沒有其他人在，這或許也是木嘉的條件之一——要單獨跟西維談談。

但是讓西維疑惑不解的是，當她出現了以後，他卻又一句話都不說。

木嘉的這副模樣西維其實非常熟悉，在他們的關係還親密和諧的時候，每次木嘉在別的勢力那受了氣，就是這麼一副憋屈沉默的樣子，而每次西維去安慰他，他都這樣低眉順眼的不說話，只有在西維被他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態度給弄得要發急的時候，他才會弱弱的安撫她一句鬼都不信的「沒事的」。

然而此刻他們的關係早已跟從前不同了，西維已經沒有任何興趣陪著他繼續玩這種揣測心思的遊戲，她下意識不耐煩的轉頭朝著門口處回頭望了一眼，很明顯的透露出不願意繼續浪費時間的意願，語氣也開始變得很不客氣，「你那邊該不會是在放錄像耍我吧？說句話看看啊？」

於是木嘉低低的吭聲了，「……唔。」

他這種，跟以前一樣被欺負了以後，在西維面前一個人默默沮喪的弱弱語氣，讓她現在聽了就莫名的火大。西維板著臉準備切斷聯接道：「如果你沒有什麼要談的話，我就不奉陪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

木嘉這才像是被逼著一樣的說出了第一句話，「——你不想從我這裡知道些什麼嗎？」

西維即將按下切斷鍵的手微微一頓，心想，總算要進入正題了。

她揚了揚眉毛，靠在椅子上看向了木嘉，「哦？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你不關心現在凡妮和奧科現在怎麼樣嗎？還有你的家人？你發現了身上的那個針孔嗎？還有……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你的複製體的存在了吧？」木嘉終於抬眸看了她一眼，「那麼，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他用了一串的反問句，似乎佔盡了優勢，而他越是氣焰囂張，西維的態度便越發顯得毫不在意的冷淡，「我不關心奧科，也不擔心凡妮和我的家人怎樣，因為我還活著，這就是他們安全的最大保障。」

這倒不是什麼虛無的狠話，畢竟4S的威懾力，一般人是不會輕易準備徹底激怒她試試的。

「而至於我的複製體，」西維冷笑了一下，「我對冒牌貨並沒有什麼興趣，反正它們最終都將被毀滅。」

木嘉望著她微微皺起了眉頭，他的外表長得人畜無害，因此此時眉頭一蹙，就顯得文雅而憂鬱，「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像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

「究竟什麼事情才會引起你的注意，讓你緊張和重視的無法放下？」

其實西維很在意那個針孔，在她所有的反唇相譏里，只有這一點沒有提到，然而讓她在木嘉面前示弱，卻是西維的自尊絕對不允許的事情。

她顯得很不耐煩的又重複了一遍，「所以你到底跟葉恆說，要跟我談什麼？」

光屏上的西維皺著眉頭，時不時就會露出厭煩的神色撇開視線，很明顯完全不想長久的望著木嘉的臉。

那是之前西維從不會對木嘉露出的神態——以前她總是會對他微笑，就算被他什麼都不喜歡傾訴的性格給弄的憋屈的在他面前不停的轉圈，煩躁的抓狂，最後也只會無奈的深呼吸后，繼續坐在他的身邊安慰他和陪伴他。

一開始這種照顧讓木嘉感到十分的溫柔和暖心，可是到了後來，當他越來越感到自己被西維定義為弱者，並加以保護的時候，這種陪伴就開始讓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西維的安慰和那些溫柔，都開始像是某種高高在上的施捨和憐憫。

她很強，所以好像什麼事情——他覺得吃力和艱難的任何事情——她做起來好像都毫不費力。

他是弱者，所以她細心照顧，溫柔安慰，並油然而生出一種，要保護他的責任感。

就像是——在下雨天的路邊上，撿到了一隻被丟棄的幼犬，又或者是奶貓之類的，離了她就活不下去的脆弱生物一般。

在這樣的一個人身邊，如果你願意低頭順從，安心的蜷縮在她的羽翼之下，她幾乎可以為你遮蔽一切風雨——這一點木嘉毫不懷疑。

可是如果不呢？

如果不想要一直都仰望著她的身影，被她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如果想要站在她的身邊，讓她以平等相待的眼神注視著呢？

Alpha重視武力值，然而就算是和西維的武力數值最為接近的西北軍區總司令奧里亞，木嘉都不認為他能讓西維平等相待。

她的邏輯，思想，都跟常人並不一樣，木嘉有種感覺，西維的那些異常，已經是她努力收斂過後的結果——然而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只有那麼一點點的體積，可是被她所隱藏起來的，埋伏在海面之下的巨大差異，即使木嘉從未觸碰過，卻也隱約明白，那一定足以令人瞠目結舌。

果然，沒過多久，西維就極為突兀的，誰也沒告訴，誰也沒商量，卻毫無轉圜餘地，毫不猶豫的，找了家醫院做了那個手術。

木嘉聽到這件事情的第一反應，也是腦子一蒙，以為她想成為一個女性Omega。可是不管怎麼想，西維也從未表露出任何嚮往女性Omega的模樣，她不嬌柔，也不弱小，相反，那種強悍而美麗的身姿，幾乎能算是女性Alpha的楷模。

木嘉無法理解西維的想法，他感覺自己雖然是西維的朋友，可是她只對外開放了表層，她的裡層里，那個真正的西維，秘密的西維，誰也無法碰觸。

然而無法理解她的想法，也就意味著無法找到她的弱點，也就無從將她掌控。

而且這是極不公平的一件事情，不是嗎？

木嘉憤怒的想——西維總是耐心的勸誘他，讓他全身心的相信她和信賴她，她總是想讓他對她敞開心扉的接受她，讓他向她傾訴一切，可是她自己卻把自己緊緊裹纏了起來，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她柔情蜜意的對你說：「全身心的接受我吧」，然後卻又同時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說，「你只要接受我就好了，請不要想讓我也全身心的接受你。沒有人可以靠近我的內心。」

這讓人怎麼能夠釋懷呢。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她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呢？

就像是為了明白青蛙的身體構造，人們就將青蛙解剖一樣，說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木嘉有了複製西維的想法。

他一開始並沒有多少權利，所以資源，設備，都不先進，可是木嘉畢竟是有一個，成功的製造了木南出來的妹妹的人，他最後居然成功的培養出了一個胚胎。

但那第一個胚胎在第三個月的時候就失去了生命反應。

木嘉卻彷彿對「製造西維」這種事情上了癮，好像他並不是在製作複製體，而是在還原當初西維的誕生過程，他守著西維一點點成形，一點點長大，從脆弱變得成熟，就會有一種完全理解了她，並掌控了她的快感。

他製造出了第二個胚胎，第三個胚胎，第四個胚胎，每個胚胎存活的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長，終於在第八個胚胎的時候，那個胚胎成功的發育完全了。

自那以後，當木嘉在外面看見西維的時候，他都會油然而生一種扭曲的滿足感。

但第八個胚胎最終也還是沒有辦法長大。

而在製造第十二個胚胎的時候，木嘉已經可以確保這些胚胎順利成形了，他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如果，他試著更改一下這些西維複製體的性別的話，會怎樣呢？

第十二個胚胎，最後誕生出了一個銀髮碧眼的女性Omega。

她的容貌精緻而美麗，笑容天真而甜美，雖然不會說話，但會乖乖的被木嘉抱在懷裡，安靜的聽他說話。

木嘉不能讓她被人發現，於是只給她穿著自己寬大的衣服，把她關在家裡，然後每天回家的時候，等著她開心的撲入他的懷抱。

這樣夢幻般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的時間，Omega的身體開始慢慢的衰弱，木嘉每天都在用各種方法試圖延緩她的生命衰竭，然而毫無作用，她很快便死去了。

那時候，西維正在外面執行任務，木嘉便毫不猶豫的製作出了第二個女性Omega。

等到西維結束任務回來的時候，木嘉的家裡藏著的，已經是第四個女性Omega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愛上家裡的女性Omega了——這難道不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嗎？他是個Alpha啊。

可是在去和剛剛結束任務回來的西維見面的時候，她看見他時展露出的第一個燦爛笑臉，就瞬間讓木嘉記憶中的那些甜美的微笑黯然失色。

那些女性Omega的眼神總是懵懂天真如孩童，笑容純潔稚弱，因為她們生命短暫，而木嘉也沒有任何讓她們學會什麼知識的打算。西維的眼神卻明亮而清澈，笑容燦爛而神氣，在她出現在木嘉面前的第一時刻，他就感到自己完全失去了對家中那個Omega的愛意。

那次見面的時候，木嘉最終忍不住的告訴了西維這件事情，他當然不會說出所有的細節，只含糊地說在西維出去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好像愛上了一個Omega。

在他描述細節的時候，西維毫無所覺的坐在他對面，時不時的笑著插話吐槽，「你怎麼形容的對方好像一個只會笑的弱智啊喂」「啊，你們這種霸道總裁果然都喜歡這種什麼都不懂的小白花」「你這是說愛人還是說寵物啊？」。

那次見面后，西維什麼都沒有發現的和他告別，而木嘉回到了家裡，將已經開始衰弱的那第四個女性Omega提前處理掉了。

他突然從西維的反應中想到了一件事情，他對這個Omega的那些柔軟的感情，和西維對他的感情，究竟是不是一樣的？

那並不是指那種愛的錯覺，而是他對這些Omega的那種強者對於弱者的照顧。

你是弱者，所以我必須照顧你，在你依賴著我，依附著我，依存著我的行為中得到滿足，而在我付出溫柔和細心的時候，得到自我的滿足。

這麼一想，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愛情，而不過是傲慢。

人們都說Alpha對Omega的感情是「我愛你，我卻看不起你」，然而木嘉那天卻在思考，西維對他的感情，是不是「我看不起你，所以我才溫柔對你」。

如果西維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會完全無法理解的瞪大眼睛——「你特么這是什麼神邏輯！」

然而她並不能知道。

所以此刻她甚至不知道木嘉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而且說要跟她「當面談談」，卻又半天吭不出一聲。

不過最終，木嘉終於說話了，「你知道木南當時為你治療的時候……根據慣例，他是錄了音的。」

西維不解道：「嗯，所以？」

「我之前檢查你們治療錄音的時候，」說是之前，其實就是剛才，他聽到了那段話——木嘉頓了頓，「你說，你喜歡過一個男性Alpha？」

而西維揚了揚眉毛，歪了歪頭，她帶著些嘲諷和戲謔的看著他道：「你難道以為我說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