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倒趙(五)
作為一個鮮衣怒馬的富家闊少,趙鵬每逢外出「遊學」必是前呼後擁,就算只是在杭州城裡隨意閑逛,身邊也是僕從如雲,一眾狗腿子鞍前馬後並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位主家的獨子。每逢與人發生衝突時,他們就是最好的打手。
因此,平日里出行時,趙家公子總是派頭十足的,名頭杭州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儘管有些人知曉這對父子的部分惡行,以往也頂多只會私底下罵上幾句,再吐幾口唾沫而已,面上卻是不得不流露出幾分虛偽討好的笑容來,以免引火燒身。
但是,這一次的性質顯然發生了變化。
趙家父子如今可以說是臭名遠揚了,所以眾人即便是不敢當著面的指指點點,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們在遇上趙家人時眼神中那濃濃的輕蔑之意,再不復以往那份阿諛奉承。
甚至,趙鵬能夠明顯察覺到,許多人會在背後對自己指指點點,雖然聽不清他們談論的是哪一個話題,但可想而知,那必然與己身有關,且依著他們臉上那饒有興緻、眉飛色舞並唾沫橫飛的模樣,他就知道那絕不是什麼好話!
依著趙鵬的性子,若非父親曾嚴厲警告,讓他在此重要關口不得再惹是生非、火上澆油,此刻早該將那些人全揪過來當面狠狠扇上幾耳光了------
儘管他智商有些捉急,但形勢也還是能看出幾分的,知道眼下自己確實要低調做人,才不會給對手可趁之機。
是的,也就只有沈天佑那種溫室里成長起來的花朵,其本人性子又與世無爭,沒有什麼鬥爭經驗,才會看不出李謙目前其實是在虛張聲勢,真正致命的殺招還沒完全展露出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試想,趙家與本地官場的勢力有著緊密聯繫,作為冤家對頭的李謙又豈會不知?光憑一些流言蜚語就想要對付趙鵬,還把希望寄托在李家與之毫無交情往來的學憲大人身上------此舉無異於海底撈月,白費心機。
可趙鵬不一樣,儘管他也是一株溫室里的花朵,與人爭鬥時多倚仗權勢,但置身其中多年並樂此不疲,總也是會練出幾分眼力的。
他看得出來,眼下杭州府里所鬧出來的動靜雖然不小,但這點兒小事也斷無可能上達天聽。
除非,李謙手上真握有什麼要命的足以坐實他罪名的東西,又或是能讓某個苦主答應上京去告御狀,真正的把事情給鬧大,否則無論如何都動不了有穎國公府罩著的趙家------光憑那幾個被抓的亡命徒指認,顯然還不夠。
趙鵬深知,李謙玩的這一手絕沒那麼簡單,此前他就是因為太過輕敵,才會屢屢在對方手上吃虧------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現在的趙公子,才不會輕易就上了李謙的惡當!
眼下最重要的是不可自亂陣腳,更要低調低調再低調,才能靜待流言平息,最後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造謠中傷回去------哼哼,你李謙現在玩兒的這一手,小爺我早在幾年前就玩爛了,ho怕ho啊!
一想到這裡,趙鵬那原本不太美麗的心情,瞬間就美麗了許多,不過終究是沒那閑心再在外頭瞎轉悠了------畢竟太討人嫌,又不能動手,當下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不成想,在大門口卻是生平第二次見到了官差圍府的景象。
「這幫混賬!」
心中壓抑已久的火苗『蹭』的一下就躥了上來,趙鵬咬牙切齒,恨不得立馬就帶人衝到李家去,把那個混蛋給一刀砍了------
然而,他再一次壓下了心頭的怒火。
自家老子今兒一早便運糧往京城去了,真要在此關頭中了對方的圈套,怕是沒人能出面替自己擺平。
於是,趙鵬一反常態的冷靜了下來,竟緩和了臉色迎上前去,就連出聲詢問許傑為何帶人上門時,表現得也是相當客氣,就差臉上沒笑容了。
許傑卻是有些驚訝於他會如此反應了,按照劇本,趙大公子這會兒就算是不敢與他發生口角衝突,也該用質問的語氣來和自己對話才是------也唯有如此,才符合這位二世祖的性格。
「呵,趙公子!」許傑隨意地朝他一拱手,不陰不陽地笑道:「莫不是今日轉了性兒?」
趙鵬聞言,終於一扯嘴角,忍不住換上了一副陰冷的笑意。
「我轉了性兒?許捕頭莫要說笑!我且問你,何故帶人圍府?我們趙家何人犯了何事,竟值得你們這般大動干戈?」
何人犯了何事?你趙小官人心裡難道真就沒一點B數?
許傑冷哼一聲,心中卻是放心不少,趙鵬還是那個趙鵬,絲毫沒變!
這就好辦了,當下便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打起官腔道:「趙公子,我許某人今日可沒想著要圍你趙家,誰讓你家的惡犬逮人就吠呢?」
趙鵬聞言只是輕輕瞄了自家護院首領一眼,眼神中卻毫無責備之意,反而像是在無聲地讚許他們的行為------這倒也是,動不動就帶著一幫官差上門,趙家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許傑見他不應聲,倒也不再過多糾纏,一本正經地探手入懷,很快便亮出了一張傳票。
「縣老爺有令,傳你過堂!」
話落又換上笑臉,不過不是招牌式的奉承假笑,而是面帶譏諷地看著瞿然色變的趙鵬。
「趙公子,我等也只是公事公辦,勞煩你隨我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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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趙鵬所想的那樣,造謠中傷只是李謙給他上的一道開胃小菜,真正的殺招還在後頭。
如今的情景,與當日他們趙家潑李謙污水何其相似?反正不管最後結果如何,當事人的名聲基本上是要臭了。
不同的是,李謙當時憑著一股子高風亮節,硬是將臭名轉化為美名,反而因此收穫了個善人的名聲,倒也算是因禍得福。
李謙慣用的老套路是打草驚蛇,屢試不爽的一招。
如此行事,也的的確確是存著那麼幾分亂其陣腳,繼而迫使趙家父子主動露出破綻的心思,不過那並非重點。
事實上,他這回採用的是陽謀。第一步先投石問路,光明正大地亮開了架勢,明擺著就是要告訴趙家——
我現在出手對付你了,接招吧!
而趙家要麼會自亂陣腳,讓李謙一舉攻破,要麼也只能是選擇靜觀其變,嚴密關注事態發展。
如若他們選擇前者,那麼李謙再出手時自然就會更加輕鬆省力些;真要是後者也沒關係,因為李謙使得這一手本就不是什麼陰謀詭計,而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陽謀不同於陰謀,更為準確的說,陽謀其實要比陰謀更加高明。因為陰謀往往存在破綻,一旦被對手識破就會失效,畢竟沒人會傻到明知有詐還主動往裡鑽。
陽謀則不然,它是通過一種光明正大的手段來達到目的的,通常沒有破綻可尋。
簡單點來說,就是我出了招,無論你怎麼接,都依然無法擺脫困境。這一點,歷史上早已得到過無數次的證明,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漢武帝的推恩令了。
當然了,李謙這一手其實也沒什麼新奇的地方。至少在他看來,這無非是市井爭鬥中慣用的一種小手段而已,終究上不得什麼大檯面。如果不是趙家父子背後有個傅家在撐腰,他都不屑於去使用這樣的小小伎倆。
人與人之間的爭鬥,何須如此費心思量的算計?更多時候拼的是實力,是背景,是後台!僅此而已。
假設趙家沒有穎國公府做後盾,李謙翻手就能滅了他。同理,若是李謙沒有這麼多重身份的庇護,趙家一樣可以輕易幹掉他------
歸根結底,這才是核心問題所在,謀略只是錦上添花。
在一切強大的實力面前,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而陽謀,最終拼的還是雙方的實力。
坦白說,趙家在京城有穎國公府這樣的靠山,確實是足以在家鄉橫著走了,也沒幾個人願意去得罪他們。
但李謙這回還真就打算捋一捋虎鬚,因為據他所知,在原先的歷史上,這位洪武年間的勛貴,淮西二十四將之一,曾七戰七勝、為大明朝立下過赫赫功勞的開國將領,似乎是繼藍玉之後栽的跟頭,遭到了朱元璋的猜忌------也就是說,這一家其實風光不了幾年了。
作為一名穿越者,李謙對明朝近三百年的歷史雖不甚熟悉,但大體的走向,重要事件乃至個別比較有名的人物的結局,他還是有所了解的,甚至就連這時期許多有名的詩詞,他記憶中都印象頗深。
因此對於明初四大案,靖難之役,土木堡之變這些耳熟能詳的歷史,他並不會感到陌生;而明朝開創的特務系統「廠衛」,內閣制度及衛所兵制,他也大致知道一些;至於朱元璋和朱棣等一乾重要人物的生平事迹,李謙更是不可能全無了解的。
這便是他的優勢所在了。
你不是現在風光么?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估計再要不了幾年就倒大霉了,我怕你做甚?
更何況,遠水難解近渴,京城傅家的觸手想要探到浙江來,又哪會那麼容易?
所以說,在短期內,這註定是只屬於李趙兩家的爭鬥,旁人就算要插手,也使不上多大的力氣。
不過,事情在交代下去之後,李謙就沒再怎麼花費心力了。
既然事前都安排部署好了,只需按照計劃進行下去就好,審案的事情自有知縣老爺去操心,自己只要關注一下進度就可以了。
李謙發現,自打重活了一遭后,自己變得越發懶了,王知縣不給自己高薪也是對的,畢竟真沒上過幾天班------
不過他總還是有些羞恥心的,不幹活白拿錢也說不過去,因此老早便向對方提過辭去塾師一職。
奈何王知縣死活不肯答應,只說他有空便教,「生病時」讓小榮來頂替就成------
於是,李謙便把自己的那份束脩劃歸給了榮榮代領,實際上是不打算再要了,他則每日都安心待在家裡「養病」了。
事實上,久靜思動,李謙也確實打算出門逛逛了。
無奈的是,他現在成了家喻戶曉的「絕世好男人」,一出門就容易被圍堵,倒有那麼幾分後世大明星的味道。
關鍵是,虛榮心雖然得到了小小的滿足,卻也著實讓人感到困擾。畢竟,沒人喜歡天天出去都讓人像看猴子似的圍觀,有那大膽的甚至還會趁亂在他身上揩油------不過是男的!兔兒爺!
這可把李謙給嚇壞了,自打被某個粉面男娼摸過手后,他回來用香皂洗了七遍。
之後,就再也不敢隨意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