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 圍爐閑夜話
「你能把衣服穿好了再出來嗎？」
「……我沒衣服穿，」張野回答得很是自然，「之前的都臭了——你不也嫌棄我的衣服臭嗎，自然是不能穿了。我們一會兒出去買兩件吧。」
曼青看看窗外，「這個點了，店子都關門了吧。我不是給你帶了兩件過來嗎，你先穿著吧！」
「好吧。」豆腐送到跟前自家的小娘子也不吃，張野心裡表示很無奈，只好穿上衣裳。「你來幫我擦頭髮吧——剛剛洗了半天，也不知道洗乾淨沒……」
曼青認命地站起來，拿起布巾上前當丫鬟。
擦得差不多了，曼青不想跟這個毛手毛腳的傢伙繼續在房間里呆著，就拉著他下樓去逛街，「給你買幾件換洗的衣裳。而且，還不知道我們要在這裡住幾天呢，還要買點別的東西。」
這個話題張野還不是很想提，就只是「嗯」了一聲。
出了客棧門，曼青就問張野，這裡的房間一天要多少錢，既然他們可能要常駐，可得省點錢才好。
「省什麼錢哪，」張野一手圈在曼青的肩膀上，一幅弱不扶風的樣子，「省下來的錢給誰花，給那幫黑心的官老爺們花？哼，我才不！現在開始，我要有多少錢就花多少錢，不留余財，免得有人惦記！」
曼青推開他一點，但這會兒他就跟章魚似的，很快又巴了過來，「別亂動，我現在虛著呢，走路沒力氣。」
「真的？」曼青看他，「你下午不是說沒什麼問題，養養就好了嗎？」
「那也要養啊！我這不還沒開始養嘛！」
曼青看他這不著調的樣子就想掐他，好容易才忍下去，「那好，既然你自己說不心疼銀子的，那一會兒回去我們再去開一間房——我們還沒成親呢，就這樣住在一個房間里像什麼話啊！」
聞言張野身子一頓，心想這丫頭精明了啊，知道給自己下套了！嘿嘿，得讓她知道什麼叫薑是老的辣了，「那可不行。我現在晚上經常都睡不好，要吃藥啊，喝水啊，還容易出汗啊，你不在我旁邊照顧我，誰照顧我啊！別過個兩天，我這本來才好點的身體，又生病了——」
「呸呸呸！好好的瞎說什麼呢？不許生病，聽見了沒有？」曼青瞪他。
「好好好，不許生病，那你就好好照顧我啊！」張野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可惜藏在了大鬍子的後面，看得不是很真切。
其實藏在大鬍子後面的臉快笑死了好吧，張野一邊走一邊心想，要不要去買個剃刀剃一下鬍子呢？但是這鬍子邋遢又不方便，但是好裝可憐啊，有點捨不得怎麼辦。
說到裝可憐，張野這兩個月可是把老臉都貼到了地上，才算熬了過來。
說起來自然是冤。張野費心費力，從桐樹碼頭的一個桐樹園子開始做起，最開始的時候不也是自己栽樹養樹榨桐油，後來慢慢地好點了，也是自己帶著幾個人打石頭修路修碼頭修房子，點點滴滴都是這雙手做起來的，而且後來也一直為一方百姓著想，都沒想過要拿大家的多少血汗錢……就這樣，還是被盯上，平地還要刮出三斤釘來。
他堂堂正正做人，從來只有幫人的從未欺人，卻還要不斷地裝可憐才能少挨些折磨，這樣的日子，這輩子他都不想再想起。
想著他摟緊了身邊的姑娘，「等這陣子的事過了，我們就回去，再也不來這個鳥地方了。」
曼青抬頭去看他，見他眼神里閃過几絲暗淡，也不問，等他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你放手！這樣讓別人看到了成何體統啊！」
張野也知道他們現在還是在一些人的監控之下，見人一多，也就放開手來，「好吧，聽你的。最近這縣城裡還有人盯著我，所以謹慎點也好。」
此時已經進入隆冬，除了縣城裡最繁華的一條街上還有幾家鋪子在開著，其他的早就已經關了門，回家貓冬去了。
張野身上套的是一件曼青從家裡帶過來的薄棉襖，有些大了，套在身上晃晃蕩盪的，加上他面色蠟黃，鬍子拉渣，看著就是一剛洗乾淨的流浪漢。他們找了一家成衣店，張野也不小氣，給自己、曼青、高老摳各買了一件暖和的大棉衣，聽說周嬸曼青已經給她買了就作罷。至於桂家，還是直接給銀兩酬謝比較好些。
買完這些，兩人又去買了些雜物，轉了轉，張野還是去買了把小剃刀，「我這樣是不是太難看了？」
「也還好——」曼青離他兩步遠，上下看看，「也就是比以前看著憔悴了些，跟以前也差不多啊！」
這話張野就不愛聽了，敢情現在不好看，那跟以前差不多，也就是說以前也不好看了？這個話題有必要要深究一下。
晚上回了客房，張野不顧別人的眼光，依舊把曼青拖到了他的房間。兩人都不困，乾脆叫了點吃的和一壺酒，又叫了個火盆，兩人圍爐夜話。
「你那時候是什麼意思啊，是我現在不好看，跟以前一樣，以前也不好看了？」
曼青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這個白痴的問題，手上不停，給他倒上酒，也就小半杯都不到，「你喝一點就好，暖暖身子。你給我說說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四兩說孫大人後面還想見我們倆，到底是什麼情況呢？」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回答你的問題。——哎你能多倒點嗎，就這麼點，杯子都沒濕，喝什麼呀？！」
「不喝拉倒，那就吃菜吧。」
張野又去看桌子上擺的五個菜，基本都是綠色的素菜，唯一的葷菜就是一碟雞絲豆腐，那雞肉還沒豆腐絲多，「我又不是兔子，你給我吃這麼綠油油的草幹什麼？」
「不吃也行，晚上你喝了那麼多粥，也不少了。」
「你——」張野瞪著眼睛，「你這是照顧我嗎，你這是虐待我！」
「你身體現在還虛弱，不能喝酒也不能大魚大肉，你就忍著吧！」曼青瞪了他一眼，「趕緊說正事！」
張野也就是逗逗她，哪裡能真的跟她置氣。冬夜漫漫，如今佳人在側，笑語晏晏，人生至幸時刻，需好好消磨才是。
「不說。除非你回答我前面的問題。」
「什麼問題啊？」看他不著急，估計事情不會太嚴重，曼青也放鬆下來。
「就是我以前好不好看啊？」
曼青好笑，斜了他一眼，「你以前跟只熊似的——你說熊好不好看呢？」
「什麼？」張野睜大了眼睛，「你說我像一隻熊？」
曼青笑得後仰，指著有些怒髮衝冠的他說，「你看看，你看看，這個樣子可不就是一隻熊嗎？」
「嗷——一口吃了你！」張野作勢凶她，讓曼青笑成了一團。
笑完后，張野很是平靜地說了現在的情形。孫大人拿了曼青給他的東西，就叫人交給了府衙里的一個昔日同僚。那人以前正好也幫過孫大人一把，這幾年也因為一些事讓皇帝不喜，被貶到一方府衙做了個閑職，正在苦悶中，到處想辦法重新起複呢，看到這些東西，頓時哈哈大笑，精神百倍地寫摺子去了。
接下來的事情水到渠成。孫大人也是一石多鳥。一是還了張野的情，平了昔日的家族禍事，二是幫了昔日同僚，還了情也讓那人欠了他好大一個人情，三是對家鄉人們做了件大好事，算是名聲大盛，給剩下的晚年生活一個絕好的環境。
但他還是謹慎的，所以叫人給張野帶了一句話，讓他們倆在這件事徹底解決後去見他，給他最後的一個保證。
現在張野已經無罪放了出來，但章大人的處罰還沒有定，所以他們說不得還要去出堂作證，還不能離開。
天知道張野有多恨這個縣城，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