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酒席上吵鬧
接下來的時間異常忙碌,就算曼青想靜下來悲傷一下,也已經分身乏術了。柴娘子在生前已經手把手地告訴過曼青要準備些什麼東西,但家裡銀子實在有限,加上曼青只是抽空去了兩趟鎮上,因此很多東西都是不全的。好在里長老兩口幫忙出面了,其他人也都看在曼青的面子上,東平西湊的,總算度過了慌亂的第一天。
這鄉下有停七天的,要是夏天和窮人家,大多就只停個兩天,第三天上就送上山了。現下已是春末,加上高家精窮,所以第三天上就準備送上山,所以這第二天晚上是正餐,需要招待前來幫忙的友鄰和參加喪禮的親朋好友鄉親。若是講究的人家,這一天的席面有什麼八大碗十大碗的,但高家已經幾乎是家徒四壁了,就勉強拼了兩三個葷菜,豆腐做的菜倒是上了四五個。
這席面是孫奶奶出面請村裡做豆腐的麻三嫂子來做的。本來這席面得請專門做酒席的人做,但高家窮,做不出幾個肉菜,乾脆就請了這做豆腐好吃的麻三嫂子來。麻三嫂子最拿手的就是蘑菇清燉豆腐,正好符合喪禮上最後一個菜,煮白豆腐——寓意這最後的一頓席面了,讓往者清清白白地去吧。
高四兩和劉大頭兩個早早佔好了位子,就坐在高家院子靠大門的那一桌上——要是有人趕他們呢,他們抬腿就可以溜,要是沒人趕呢,他們就吃飽了再溜……一般喪禮上是很少有人會趕人的,而且這高家都是些遠親近鄰,誰能幫他們硬出頭啊!
高四兩人瘦脖子長,不時探長了脖子看看這看看那,正當他得意地向劉大頭示意他們這一桌就他們五六個人,一會兒可以多搶點菜的時候,突然從門外湧進來了幾個拖兒帶女的婦人,跟昂頭挺胸找食吃的母雞一樣,咕咕咕地叫著就要往裡沖。
帶頭的婦人就是嗓門大的六嬸子。她這兩天沒少給曼青家幫忙,這不剛給忙完這邊的活,因為沒時間回家做飯,就急急忙忙地回家把家裡的三個小的給帶了過來。她心想著自己幫了高家那麼多,都沒圖過什麼,這讓三個小的吃一頓飯,總沒人說什麼吧——
可這天晚上這麼想的不止六嬸子一個人。但是早早地就讓孩子坐到席上也不像話,於是都掐著快上菜了的這個點趕緊把孩子帶過來,一會兒人家就算有意見也不好說什麼了不是?於是幾個婦人匯合到了一處,就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大隊伍。
可他們一進來發現高家擺的這五六桌基本上都已經坐滿了人,雖然小孩子不佔座位——咦,院門口的這桌還有三四個空位呢,於是嘩啦啦地,一下子坐下來了三四個大人外加七八個孩子,原本最為冷清的一桌一下子就擁擠了起來!
高四兩和劉大頭一時不妨突生變故,頓時氣得眼睛都紅了!要是他們倆是餓了好幾天的豺狼,那這幫正在長身子的半大小子們就是餓死鬼投胎!還一下子來了這麼多餓死鬼,還有他們倆份兒嗎?
劉大頭「唰」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漲紅著臉指著其中一個半大小子就惡聲惡氣的吼道:「瞎眼了你!撞到你爺爺我了!」
原本鬧哄哄的席上瞬間靜了一靜,然後那個小子被劉大頭怪異的樣子給一嚇,轉頭看向他娘,「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
這一聲就跟炸了油鍋似的,頓時小孩們你推我搡的打鬧聲,大人們的呵斥聲,劉大頭繼續的惡聲惡氣,高四兩的幫腔……直到六嬸子的一聲大吼,才稍稍聽得到是幾個人在說話。
「劉大頭你個死鬼,做事的時候沒看到你,現在撈吃的就看到你了,你還有臉在這裡給老娘唧唧歪哇?!」
劉大頭不姓高,在這幫姓高的人面前自稱起爺爺祖宗來毫無壓力,「爺爺我願意來吃柴火嬸子的酒席,高老摳都沒說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我就要吃我就要吃,你管得著嗎你?!」
「行,我不管你,」六嬸子也被氣得臉都紅了,「那我辛辛苦苦地在這裡幹了活,我讓幾個小孩子來吃點東西又關你什麼事,你又有什麼資格來管我們?!」
「我才不管你咧,要不是這個猴小子撞到了我,我才不管你們拖家帶口地來吃呢——」
「他個小孩子才多大,又能怎麼著撞到你了?你是豆腐做的還是豆腐渣捏的?劉大頭我告訴你,你別在這裡撒野,老娘不怕你!」
六嬸子一旁的幾個婦人也不時地參與進來幫腔,高四兩雖然更掛心於吃,但也不時插兩句話幫幫好兄弟。
就在這一桌人就要把好好的喪禮變成趕集了時,突然人群里響起了一個清冽的有些沙啞的聲音,「請嬸子們稍微讓一下,上菜了!」
聽到「上菜了」這三個字,眾人唰地看向來人,然後個個做好了準備準備大搶一番。六嬸子等人看到端菜的人,都訕訕地一笑,然後紛紛站起來客氣道:「曼青啊,你怎麼自己出來端菜了呢?你可是孝子,這些活——呵呵,還不快點接過來!曼青一個小姑娘怎麼端的動那麼重的碗?!——哎呀你給我輕點啊,要是摔了看我揍你!」
六嬸子本來也是被安排去端菜的,但她急著拉自家幾個孩子過來吃飯,就把這事給忘了。而且,這幾個大碗都是從她家借來的,要是摔了可不是得心疼死她!
曼青微微一個苦笑,先是穩穩噹噹地把第一道有幾塊雞肉的大菜碗放在桌子上,然後後退幾步,慢慢地雙膝跪地,給眾人磕了一個頭——正席前孝子給吃席的人磕頭也是這裡的規矩,「我知道大家都辛苦了,我們家什麼都沒有,要不是鄉親們,我們家怕是連著酒席都——大恩不言謝,曼青都記在心裡呢!這席面我知道不像話,但是我們家現在也就這樣了,還希望各位嬸子大哥弟弟妹妹們不要見怪!」
她隻字不提剛才的混亂,只是說著自己的愧疚——她有什麼好愧疚的,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又不是她那個敗光了家的死老摳爹!眾人立即就訕訕起來,加上菜已經上桌了,還是有幾塊雞肉的葷菜——眾人沖她拜拜手,客氣的說了幾句「不客氣」,就帶著一幫小的開始搶了起來!
曼青忍著膝蓋上的透骨的疼痛,緩緩起身,後退幾步去看這一桌的激烈戰況。那個之前叫嚷得最凶的劉大頭搶得最凶,六嬸子也不示弱,還有那幾個半大小子……那一碗菜很快就要見底了。
還是趕緊走開吧,曼青心裡不忍看到最後搶光了的那一幕。
按理,孝子只要在靈前跪著就行,但是這一兩天她除了眾人都走了的深夜,就沒時間去跪過。廚房,堂屋,院子,哪裡需要人手她就哪裡去。更何況她家現在哪裡還有理可說?
曼青也顧不上別人說什麼了,現在她飢腸轆轆,一雙膝蓋腫得老高,眼睛因為連續多天沒怎麼睡,加上哭了太多,現在已經快撐不起來了……她現在想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想找個地方躺一躺,然後,活下去。
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沒有看到,原來一直叫嚷聲不低的高四兩正怔怔地盯著她的背影,連好久沒吃了的雞肉都忘了去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