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魯家早點鋪
劉大頭唯唯諾諾地捧起了竹簍,但一出了院門,出了張野的視線,那腰立即就挺了起來。他先是看看身後關上了大門,再看看左右,確定沒人注意他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裝什麼大爺呢,不就是一個包工頭嗎?比秀才老爺架子還大!」
氣話是氣話,他到底還是不敢往那一簍衣衫上啐,更加不敢把剛剛跟捧了一盆寶的臟衣服給扔到地上去。可問題來了,他自己的衣衫都從來沒洗乾淨過,怎麼把這個野人的衣衫洗乾淨呢?
正好巷子另一頭過來了一個端著盆的婦人,看樣子是要往井邊去的,劉大頭趕緊跟了上去,涎著臉討好去了。
等劉大頭辛辛苦苦把那一簍衣衫洗好回到張家的小院子,高四兩已經把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了。這讓劉大頭平衡了點,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一向自詡比高四兩更聰明更強壯,就是家裡的破屋子也比高四兩家裡的大一點,因此一直是很有優越感的。
他不知道這就叫五十步笑百步,典型的。
劉大頭伸脖子看了看屋子裡,沒有看到野人張,就用眼神問高四兩,人去哪兒了。
高四兩用眼神示意院子外面。剛剛其實劉大頭前腳一走,後面野人張也出去了。出去的時候也沒吩咐他做什麼,他是自己找事做,把這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打掃了一遍。
劉大頭一明白野人張不在院子里,膽子和嗓門立即就大了起來,「嗐,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在裡面呢!媽的,老子這輩子洗自己的衣衫都沒這麼用心過!哎你不知道那個婦人可真是一點兒情面都不講,我磨得嘴皮子都快乾了,她就是不幫我洗——我說你也夠會拍馬屁的,這院子掃得,嘖嘖,比你家床上都乾淨了吧!」
高四兩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頭一天晚上見過了高家姑娘以後,就一直不想說話,心裡總覺得壓了塊大石頭,好多事好多話都沒法做沒法說了……因此聞言也沒有反駁,而是彎腰去將幾片樹葉歸攏到牆角的那棵石榴樹下去。
劉大頭見他這樣忍不住了,大聲道:「哎我說你是不是著魔了?這一天你才說了幾句話?不就是高家的那個小娘們嗎,有那麼好看嗎,你至於——」
「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高四兩急了,「你亂扯什麼,我不想說話就是不想說話,與別人沒有關係!」
「怎麼沒關係,我認識你多少年了,你什麼時候時候這麼一整天一個屁都沒放過?還說不是昨天晚上見了高老摳家的小閨女才這樣的……」
「瞎說!你再亂說?!你再亂說?!」
張野站在院門口,把他們的話聽了個真真切切。高老摳家的閨女?就是上午出殯隊伍里舉幡的,身子很是柔軟的那個?嗬,看來不簡單,只讓那個瘦猴子只見了一面就這麼魂不守舍,還有了羞愧心了……
他並沒有吩咐高四兩掃院子,也是想看看晾著他他會怎麼應對。而他準備出門買點吃的,既然打算把這兩個人招來幹活,請他們吃一頓,多了解了解下也是好的——反正他一個人吃也是吃。
至於把高四兩一個人留在院子里,他不是怕被偷的,這一個甜水鎮還真沒人敢偷他的東西。
這會兒聽到裡面的兩人都要動手了,他乾咳了一聲,拎著兩包吃的,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裡面的兩人立即鬆了手看了過來,「張爺回來了啊!」
酒是男人間拉近距離最好的東西。酒過三巡,張野臉上也有笑容了,高四兩也不戰戰兢兢不會說話了,而劉大頭,話更多了……
「張爺,您是不知道,我這兄弟多沒出息,不過就見了一眼高家小娘子一眼,整個魂都被吸掉了!以前一張口就是粗話,現在話也不會說了,連晚上睡覺被我踢到地上也不跟我爭了,哈哈!張爺您不知道,四兩這個傢伙上山逮兔子可在行了!我們倆本來說今天去山上看看的,但他一心想來張爺您這,說是要正正經經幹活了!哈哈,我看啊,就是看上高家的小娘子了,所以想干點正經事了,是不是啊兄弟?!」說著他一把摟過高四兩的脖子,「哈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這猴樣子!人家好歹也是秀才家的女兒,怎麼可能看得上你這隻猴子!你就別痴心妄想啦哈哈!——張爺,您說是不是?」
高四兩剛開始還紅著臉想爭辯幾句,但越聽臉越紅,到了後面就開始變白,最後快要哭出來了!
他隱藏得怎麼都說不口的心事,就這麼直白地輕易地被說了出來,還說得這麼準確——
張野微微笑著抿了一口手裡的酒,看看微醺的劉大頭,再看看快要哭出來的高四兩,突然很多心事被觸發了起來,於是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不見得是痴心妄想。好好乾,有希望的!」
高四兩一聽這話眼眶是真的紅了,頓時像門口等著吃肉的小狗一般,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張野。張野嘿嘿一笑,沖他舉了舉杯。
他不知道,就是多了這麼一句嘴,讓他這輩子多了一個最大也是最甜蜜的一個麻煩。
告訴那兩個有些醉醺醺的傢伙第二天一早鎮東門集合,讓他們自行回家準備,張野就回到屋子倒頭就睡了。第二天一早居然是個大晴天,陽光普照,宿鳥蟲鳴,一副春夏之交的繁複景象。
張野看看更漏,發現時辰還早,就起來胡亂收拾了一個包裹,牽了馬,慢慢地往鎮上走去。
甜水鎮因附近一口甜水井而得名。那口井不大,水卻是少有的甘甜。因為有名,後來打水的人越來越多,衙門見有利可圖,乾脆將井水圍了起來,派了個人天天坐在那裡收費。好在不貴,幾個子兒也能裝上一大通。但這井水因了這項手續,就成了這附近商家的噱頭了。比如說,普通饅頭一個子兒一個,但甜水饅頭呢,就得兩文錢三個。這附近還產豆腐,都冠上了甜水豆腐的名兒,遠近聞名。
這一條街上的人都認識張野,但因了他不苟言笑,也沒幾個跟他打招呼的。張野也不在意,牽著馬緩步往前走,到了熟識的魯記早點鋪上,栓好馬,往凳子上一坐,魯娘子就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豆漿上來了。
「大兄弟,好幾天沒來了,忙哪?」
張野沖魯娘子笑笑,「嗯」了一聲,搓搓手,低頭去喝豆漿。豆漿清香甘甜,不涼不燙,正好入口。
只是他那個笑在絡腮鬍子的掩飾下頗有些神秘的味道,旁人見了也只覺得這人不苟言笑,魯娘子熱臉貼冷屁股了。
魯娘子不以為意,又端了一碗豆漿給旁邊剛來的一人,這才轉過來問道,「依舊兩個肉包子兩個酸菜包子?」
「嗯。」
「好咧,馬上來!」
這魯娘子四十上下,開朗大方健談,賣的東西也是量足價格實惠,這一條街上的人都愛來吃。她對張野尤其好,好些人還曾傳過他們的壞話,但都被魯家男人給罵了回去,魯娘子也不以為意,見了面依舊對張野噓寒問暖得好。
魯家男人和魯娘子有一次去山那邊收黃豆,路上被幾個無賴給攔住了。那幾人意圖對魯娘子動手,好在被張野遇上了,化險為夷。但是這事兒張野不讓他們說出去。魯家的以為張野怕被報復,所以都閉口不言。至於那幾個混混,在野人張手下吃了虧丟了面子,自然也是不敢提的。
他們不知道,其實張野是不想別人知道他有功夫。這年頭無賴不少,都是些無聊眼睛又長在頭頂上的,若是知道了這個,鐵定能煩死他。他事情多,不想惹這些麻煩。
他們在這頭美美地吃早餐,那邊的曼青卻是給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