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解渴
青州,夏魯奇。
年輕遊俠介紹地很認真,程耳卻沒有認真傾聽。
他只是輕蔑地笑了笑,然後示意這位自稱大俠,實則在他看來不過混跡於江湖底層的小魚小蝦的年輕人快些出劍,好讓他早些向梁如真交差。
夏魯奇的臉上仍舊有掩飾不去的醉意,但飽嗝聲已漸漸平息,待得他將手中那壇僅剩的一點黃酒飲盡,他整個人的氣息忽而也變得深沉內斂,一改先前狂放不羈。
放下酒罈的下一瞬,他橫劍於胸,做了個青州劍客幾乎人人都會,卻非人人都精的劍禮。
如梁如真先前所言,先禮後兵。
當劍禮畢,便是以劍成兵,如猛虎下山,蛟龍出海,大鵬展翅,青鋒之巔有雄雄軍威,似那疆場千萬甲士同時拔槍揮戟!
夏魯奇第一劍出。
直來直去,不走任何偏鋒,不做任何變通。
他出劍時劍與肩同,收劍時劍亦與肩同。
好似他由始至終都只是木然地握著劍柄,把劍鋒遞出,連裝模作樣的招式比劃都沒有。
程耳肩上的衣物卻很快出現了一條與夏魯奇手中寶劍同寬的口子。
隱約可見其內黃中帶黑的皮膚。
夏魯奇這一劍並未給程耳造成實質傷害,後者瞧見這條口子之後卻不禁覺得臉上火辣,像被人近距離用耳光狠狠抽打了一記!
與此同時,梁如真看向夏魯奇的眼神也首次發生了變化。
「竟然是出招無聲的快劍,倒是小看了你。」
程耳握拳,聲音之中不難聽出怒意。
夏魯奇還是帶著笑容,「自己眼睛生得小,睫毛又長得太長,怪得了誰?算你運氣好,碰見了本大俠,馬上給你做個調整,放心,不收銀子,不用太感謝我。」
嗤!
不再是出招無聲的快劍,而是出招有聲的慢劍。
慢到程耳的眼中能夠清楚浮現出夏魯奇手中劍運行的軌跡,不帶一絲重疊殘影。
他卻只能夠看。
像是坐在最末排,不受待見的觀眾,無論台上表演精彩還是拙劣,都只能在心裡默默發表意見,左右不了台上演繹的戲碼。
當程耳感覺自己的手腳能正常活動的時候,夏魯奇的第二劍已經結束。
這一次他的衣袍沒有再出現破損,卻有幾根微弱毛髮從空中飄落,恰巧落於夏魯奇的劍鋒之上。
這位年輕遊俠只看了一眼,就呼了口大氣,將它們吹走,轉而向程耳問道:「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視野開闊了些?」
「你......」
如若說先前是感覺措手不及之下,臉上被人突然抽了一記,自己還有機會蓄勢反擊,而今程耳只覺自己直接被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連奮起反抗的心都聚不起來。
一快一慢,先破衣,后斷毛。
五品中等的修為在這個過程中完全沒有起到任何作抵禦作用,宛若被操控的木偶,隨著裹在外面的絲線纏繞,供人取樂。
到了這個地步,即便夏魯奇還沒有出第三劍,程耳也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實力與眼前這位年輕遊俠相比,存在多大的差距。
「青州,夏魯奇,當真是你的本名?!」
見對方情緒崩潰,毫無戰意,夏魯奇索性收了出第三劍的心思,淡淡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像我這種做好事也要留名的大俠,名字怎麼可能作假?」
白子飛起身,替程耳道:「可現如今的江湖,並無出身青州,姓夏的年輕高手,更沒有像閣下這般快慢劍都如此精通的仗劍俠客。」
夏魯奇瞥他一眼,自己緩緩坐下,道:「你們這些人啊,記憶力太差!方才本大俠不是說了,做行俠仗義的逍遙自在人之前當過兵,參過軍嗎?這點劍術不是師父一把屎一把尿教出來的,是本大俠在軍伍里一點血一點淚練出來的。江湖沒我夏魯奇的名?多正常,要不是本大俠命大,沒在戰場上嗝屁,江湖都沒我這個人!當然了,如果三五年後,江湖還沒有我的名,那是真的不正常。」
梁如真陡然挪步,坐在夏魯奇的對面,突然一掃驕橫,擺出嫣然媚態,「原來是位真大俠,大丈夫,先前倒是小女子眼拙了,多有得罪,夏大哥見諒。不過話說回來,看夏大哥年紀不大,參軍入伍的時間想來也不會太長。若真如夏大哥所言,你的劍術都是自己在軍伍里練出來的,幾年時間便有如此成效,若多費十年苦功,豈非當世罕有敵手?他年加官進爵,拜將封侯也未嘗不可。為何要突然離軍,做起四海為家的遊俠?」
夏魯奇見她自己靠近,也不客氣,當即握住她的細嫩手掌,一邊撫摸,一邊笑道:「小姑娘細皮嫩肉,一看就沒吃過多少苦頭,不怪你。若你像我一樣家世普通,年少就得在底層摸爬滾打,看盡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你是說不出這種話的,更不會覺得拜將封侯比四海為家的浪蕩遊俠好到哪去。」
梁如真竭力壓制住心中反感,用眼角餘光示意白子飛等人不要輕舉妄動,又和氣一笑,打算慢慢將手掌抽出,不料夏魯奇洞悉她的意圖之後,反而握得更緊。
「我想了想,現在是比較逍遙自在,沒錢的時候風餐露宿,逮住機會就在街上賣藝,有錢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進酒館喝酒。一個人,一把劍,一壺酒,一匹馬,算不錯了,就是細細思量,有點美中不足。夏大哥覺得還缺點什麼,小姑娘願不願意借......哦,不對,是願不願意給?我可不喜歡借了又還,麻煩。」
心中暗罵「無賴」,梁如真咳了一聲,尖起嗓子,「夏大哥缺什麼,若小妹力所能及,倒是可以給。」
夏魯奇咧嘴一笑,眼中迸發精光,「我缺個媳婦。」
「這......」梁如真尚在遲疑,夏魯奇又道:「你夏大哥眼光挑,看不上庸脂俗粉,今日有緣碰見了你,擇日不如撞日,要是你同意,我今天就去你家提親。」
「大膽!」白子飛怒而抽刀,餘下的紫衣人與藏青袍服男子亦在蓄勢,有出手跡象。
「閣下劍術雖高,可雙拳難敵四手,孤劍難挑群雄,秦州地界,還輪不到你來撒野,干強搶女子的勾當!」
夏魯奇用力撓了撓額前翹起的髮絲,看著暴怒的白子飛,道:「白臉白衣服的兄弟,別這麼快生氣嘛,我話都沒說完。剛才我說的是她同意了我才上她家提親,後面不同意的情況我還沒說呢。」
梁如真俏臉微微陰沉,「那你現在可以說了。」
夏魯奇於是又將目光移向她,「要是小姑娘你不同意呢,夏大哥也不強人所難。有句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嘛。」
梁如真聽后內心稍安,但才過了片刻,對面的夏魯奇就好似換了一副面孔,渾身透著股邪氣,哪還有什麼遊俠醉意。
「要是你不同意,我就把你綁在一匹好馬的背上,讓它帶著你在秦州地界游一圈。一般陌生人見到這幅情形,肯定敬而遠之啊,唯有熟人和好管閑事的人會出手管一管,好管閑事的好打發,熟人嘛,所幸讓他們把你救下,帶你回家。到了晚上,我就繞到你家附近,點一把大火,用火的溫暖狂熱助你和你的家人驅散這冷酷的寒冬。」
「你......」梁如真氣結,「你方才不是說強扭的瓜不甜嗎?」
夏魯奇點點頭,「是啊!真不甜。但是,它真的解渴啊,哈哈哈!」
「浪蕩子,吃本小姐一記九節鞭!」
梁如真腰肢微扭,貼身腰帶忽而真的化作一條九節長鞭,自空中甩過,當頭朝夏魯奇劈下!
夏魯奇這才鬆手,提劍側身一閃,讓木桌替他承受了九節鞭之威,斷裂成兩半。
一旁觀望的老闆娘咬牙切齒,一臉肉疼之色,奈何自己並非習武之人,只得找店小二撒氣,狠狠掐著他的胳膊,任憑店小二如何求饒,也不撒手。
如被刀絞的店小二隻好向廚房的秦老鬼求助。
「秦老鬼,快出來救場!你再不出來,杜家酒館就沒了,每天晚上給你講新鮮故事的我......哎呦,也他娘的沒了!」
分隔大堂和廚房的帘布,隨即被一隻經脈起伏明顯,布滿老繭的手掌緩緩掀開。
夏魯奇與梁如真等人臉色皆變,在感應到屬於這隻手掌的主人的強大氣息后,紛紛停止爭鬥,退在一旁。
裹藏青色袍服,面孔實則比白子飛還要白皙,卻是那種毫無血色的恐怖的中年男子皺起眉頭,一時間竟不願直視那裡,只低聲道:「店小二和老闆娘分明都是普通人,怎會結識如此人物?」
外號秦老鬼,真名秦鬼王的男人終於緩步走進了大堂。
他的頭髮白如蒼雪,無一點墨色摻雜,面容卻只有四五十歲左右,不算太老。
然而他身上的氣息,卻要比許多一生習武的百歲老者都要強大!
一人出現,四周鴉雀無聲,噤若寒蟬。
唯獨外界不知情的人動手敲起大門,才堪堪打破這股寂寒氛圍。
沒有修為的店小二在這等氣場威壓之下,反而最先意識到門外人的存在。
「誰,誰啊?」
「來買酒的人。」
聲音有些年輕,但很沉穩。
店小二轉頭看向老闆娘,「咱們,還賣酒嗎?」
老闆娘跺腳道:「賣!不賣今天回不了本!」
小二遂快步奔去開門。
李從珂目光進入酒館內的一瞬,亦感受到了那股森羅寂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