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你又想偷偷摸摸的跑掉嗎?」
關林森被這無端的指責弄得哭笑不得:「屬下是暗衛,大殿下沒有吩咐,屬下自然是在暗中保護。」
「不必了,你被免職了。」
「啊?」
鳳歌冷著一張小臉:「你就在我身邊一直呆著,哪兒也不準去,也不要偷偷摸摸的藏著,我要是出了事,你再快,還得從躲藏的地方出來,再出手,耽誤時間。」
沒有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鳳歌繼續向縣衙走,關林森如影隨形跟了上去:「可是大殿下,屬下與陛下的合約不是這麼簽的。」
「暗衛薪水又不是特別高,你幹嘛就喜歡干這種偷偷摸摸的事。」鳳歌很是不解。
關林森決定捍衛自己工種的尊嚴:「大殿下,暗衛不是偷偷摸摸,在暗中保護,對方容易失去戒心,保護的成功率也高一些。」
「你就在我身邊,不是更高嗎?有什麼區別?在暗中什麼的,那是我主動去招惹別人的時候,多埋點伏兵勝算大,我又不做這種事,有伏兵的意義是什麼?」鳳歌連珠炮似的將關林森的話給堵了回去,她已經下定決心,不管關林森用什麼借口,找什麼理由,總之,在半夜三更走夜路的時候,就是不能讓她一個人走!
關林森抓抓腦袋,看著她大步向前的樣子,低聲嘟囔了一句:「別是怕鬼吧。」
他這句話聲音很低,只是夜晚實在太安靜,鳳歌的耳朵將這五個字盡數收音,她哼了一聲:「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麼鬼。」
話音剛落,她無意識的看了一眼左邊的牆頭,驚呼一聲,關林森一個箭步衝上前,擋在她面前:「怎麼了?」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一雙碧幽幽的眼睛正望著她,那是一隻虎斑紋的野貓正在巡視著自己的領地,逛累了,跳上牆頭歇口氣,正好遇上了鳳歌的目光。
「別怕,就是一隻貓。」關林森輕聲安慰道,牆頭上的那隻貓居高臨下望著鳳歌,「喵嗚喵嗚」的叫了兩聲,充分表達了它對這個膽小如鼠人類的不屑與鄙視,然後就「嗖」的一聲,跳下了牆頭,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被一隻小貓嚇到,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太丟臉了。
鳳歌表情僵硬,也沒有與關林森說話,自顧自的往前走,此時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關林森和她自己。
想當初在宮裡,尚衣局那裡鬧黃鼠狼,她都興高采烈的跟著那些太監們去送黃大仙,當時看著躥出來的大個兒黃鼠狼,心中何曾有個怕字,還倒提著黃鼠狼的尾巴整個宮裡亂跑著,招搖過市,嚇唬弟弟妹妹各宮娘娘。
今兒這是怎麼了!
說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死!
鳳歌低著頭只顧走路,連走過了縣衙大門口都沒注意到,還是站在門口的林翔宇叫住她,她才醒過神來。
「大殿下?您這是怎麼了?」連標準版木訥直男林翔宇都看出鳳歌這會兒魂不守舍,心神不寧的。
「沒事。」鳳歌木著一張臉,丟下兩個硬梆梆的字。
更反常了,鳳歌從來都不會這般冷著臉的。
大概也是覺得自己不太正常,鳳歌重重的吐了一口氣,雙手食指按在太陽穴上揉了揉,對一臉茫然的林翔宇丟出一個笑容:「真的沒事,我先回房睡了。」
她過去了,跟在後面的關林森卻被林翔宇一把抓住:「她今兒怎麼了,氣不順?誰得罪她了?」
「我……」關林森默默繼續跟著。
林翔宇看著這對少年男女,也猜出這兩個人之間是什麼情況,不由得心裡一陣哼哼唧唧:「一股戀愛的酸臭味兒。」
此時,空中傳來一陣撲楞楞的扇動翅膀聲,一隻灰白相間的信鴿從空中如炮彈一般落下來,林翔宇連忙趕上前幾步,將它接住,信鴿觸手之時,肌膚上便傳來一陣粘稠的感覺,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縈繞不去。
林翔宇借著府門口的燈光,低頭看著接住鴿子的手,手掌之上一片暗色的水漬,是血。
看那鴿子也已經是氣息奄奄,林翔宇忙捧著信鴿,往書房奔去。
這隻信鴿早就該來了,卻一直也沒有等到,林翔宇心裡發焦,才會在門口徘徊,從京師方向來的信鴿,便是從正門這個方向來的。
那鴿子背上有一道被鷂子的利爪擦過的痕迹,好在這信鴿夠機智,身子側了一側,沒讓它給抓著翅膀,飛得也夠快,否則,這信,斷然是送不來了。
林翔宇先將鴿子腿上綁著的小竹筒拆下,取出其中的竹芯紙,只見那一個小紙卷上,以蠅頭小楷端端正正的寫著:「律王與北燕暗中結盟,不日邊境將有異動,傳令玄鐵營蕭燕然提高警惕。」左下角綴著一個小小的「杜」字。
寥寥數字,卻是看得林翔宇心驚肉跳,律王與北燕結盟,不發兵還好,若是發兵,那便是劍指京師的意思,而豐縣,就是北燕鐵蹄要踏平的第一處地方。若是已有鐵證,陛下就可以直接拿下律王,可是很明顯,所謂律王與北燕結盟,必然只有風聲,並無實據,當今聖上若是想要拿下親弟弟,也不是靠著莫須有,就可以做到的。
就算是北燕當真興兵來犯,律王也可以假裝與已無關,在豐縣這地方,守城的都是律王府的府兵,只要他隨便的那麼一放水,就算是到時候將北燕人給打回老家,也無法對律王進行事後清算,畢竟打仗么,有輸有贏,說他是故意輸的,那證據也不好找。
林翔宇都快要愁死了,給信鴿上藥的時候,不小心手重了些,信鴿發出凄慘的嘶叫,在寂靜後花園的夜空中回蕩,聽起來分外的嚇人。
「你在做什麼?」被信鴿的慘叫聲吸引而來的鳳歌倚在門口,見林翔宇手上按著一隻滿身是血的鴿子,那隻鴿子激烈的掙動著,看林翔宇的表情,好像是在與這鴿子發生激烈的廝殺。
「它被鷹之類的東西抓傷了,我想給它包紮一下。」林翔宇一臉無辜的舉起手裡的布條,以示自己說的是真話。
鳳歌上前,輕輕接過那隻鴿子:「讓我來吧。」
看著她十分熟練的處理著那鴿子的傷,林翔宇頗有些意外:「大殿下怎麼還會這個?」
「以前,各宮裡的寵物受傷,都會有專人去治,我覺得好玩,就會在一旁看。看著看著,也就會了。」傷口處理完畢后,那隻信鴿的精神恢復的非常好,在書桌上走來走去,時不時發出「咕咕咕」的聲音。
「可惜後來實在太忙,也再沒什麼機會去看,好在這手藝還沒丟下。」鳳歌看著林翔宇:「這鴿子又傳來了什麼消息?」
話音剛落,只見林翔宇忽然撩袍跪在她面前,把鳳歌嚇了一跳:「這是做什麼?」
「豐縣即將有巨大的變故,只怕邊境將有戰事,請大殿下速速回京,以策萬全。」林翔宇俯下身,一拜到底,且不說鳳歌的國之儲君身份若是有個好歹,整個大恆國都會因國本動搖而陷入慌亂,就算單純以相處這麼久的個人關係來說,林翔宇也完全不希望鳳歌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上回勸她,根本就不聽,這次杜書彥如此鄭重的提醒,定然是兵禍迫在眉睫,無論如何,也要讓她離開,林翔宇甚至已經想好了,若是她不走,他就拿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脅她——文死諫!
還沒見著菜刀,鳳歌已經被他這陣勢給驚到了,她結結巴巴的想要將林翔宇從地上拉起來:「你,你先起來說話。」
只是這麼一個大男人,就算是個身材細瘦的文弱書生,那體重也不是鳳歌能輕易拉得起來的,扯了幾下沒動靜,鳳歌也只得放手隨他去了。
林翔宇又磕了幾個頭:「大殿下,算我求你了,快走吧。儲君乃是國之根本,如果大殿下出了任何的事,不說陛下與皇後娘娘該有多麼的著急難過,就算是我等官員百姓,也會惶恐不安。大殿下,你不為自己保全自己,也要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保全自己啊!你的命不是屬於你自己的,而是屬於整個大恆國的。」
哎呀,這個大帽子往頭上一扣,鳳歌只覺得心裡被壓得沉甸甸的,就好像如果自己不趕緊離開豐縣的話,就會成為大恆國歷史上的千古罪人,要用生鐵鑄成雕像,跪在京師大門口,讓人來人往吐口水的那種。
都快成罪人了,還不趕緊表態?於是鳳歌馬上從善如流:
「我答應你,明天一早就走,好不好?」鳳歌平生頭一遭,真正感受到了一股「文死諫」的氣勢,硬生生的被完全壓倒,一點帝王威嚴都拿不出來。
她不知道,林翔宇那會兒在翰林院里天天呆得無趣、無聊,感到人生毫無意義,閑時經常去翰林院隔壁的御史台轉悠,看著裡面的御史在練習如何慷慨激昂的勸諫上書,按事情的輕重緩急,進行不同方式的進言,從最普通的諫言,到跪諫,力諫、淚諫,以及最高等級的死諫,都是不同的套路玩法。
天資聰慧的他將這些套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時不時還會被御史們拉去做陪練,到最後,他的水平反倒是御史台里最高的,御史中丞甚至一度提議要將他調進御史台,加入他們光榮的進諫隊伍。
林翔宇覺得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情不太適合自己,這才將午飯後的散步路線改為從翰林院前往工部,一路過工部深似海,工部那些神妙奇異的機關術數與各種精妙的設計一下子吸引住了他,工部一個看門小廝做的人偶娃娃都會哭會笑的,那是他收集的第一個娃娃,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鳳歌知道林翔宇的過往,她一定會慶幸,這麼一個隱藏的嘴炮之王,竟然就自斷了經脈,決定去跟悶嘴葫蘆理科宅男們一起混,不然,那可有得她受的。當一個講究邏輯的理科男變成了文綜帝,那威力要翻幾倍。
總算聽到鳳歌答應第二天早上離開的許諾,林翔宇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送鳳歌去休息之後,他還要去給蕭燕然送信,讓他重點關注北燕方向軍隊的情況,抓緊布防。
前幾日,律王高調的出現在京師里,不在豐縣,分明就是要告訴所有人,豐縣出事的時候,他可是一無所知,隔那麼遠,他也鞭長莫及,出什麼事,都不是他的錯。
北燕人從來都不守信約,口頭約定如同放屁,律王不管與他們謀劃了些什麼,必然是有一封盟書,記下誓約內容,到時候再一一履約,如果能找到盟書,那就能坐實律王里通北燕的造反之舉。
誰都知道盟書重要,律王自然對盟書的安放更是加了百倍的小心,不會隨手擱在書房裡,想來定然是放在一個各種機關暗道、守衛森嚴的地方。
林翔宇將偌大一個豐縣幾乎要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至於律王府,杜書彥曾奉旨前來頒賜壽禮,在王府里住了有半個多月,將王府里裡外外也是查了個透徹,以他的機關術數之能,找出了律王大公子藏的春宮圖,二公子藏的坊間男女之事的話本,翻出了律王各位妾室們爭寵用的扎針巫蠱小人、催春藥、滑胎劑,以及管家娘子放的高利貸花帳,遠超出親王應有品級俸祿的地契與金銀用具,甚至還有一套明顯僭越身份的五爪金龍袍服。
卻就是沒有找到盟書。
沒有找到盟書,私造的龍袍很容易就被處理掉,而為了地契與金銀處理親王,也夠不著殺頭之罪,不過抄一些,罰一些,根本動不著他的根本,反倒容易打草驚蛇。
因此,即使現在北燕人就要兵臨城下了,也仍然動搖不了律王半分根本,人家在皇宮裡被當今聖上好吃好喝的供著呢,遙遙地就等著看豐縣這裡的好戲了。
林翔宇下地道趕往邊境去送信了,鳳歌在房間里睡不著,她走出房間,坐在院中,抬頭看著圓圓的月亮高高懸在頭頂,她嘟著嘴:「一定是月亮太亮了,一點都不想睡覺。」
忽然,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舔她的腿,借著月亮低頭一看,黑乎乎的一團狗,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抬頭正望著她,嘴裡還「呼哧呼哧」的喘著氣。
「虎子?!」鳳歌有些驚喜,也有些意外,那天虎子帶著狼群被自己拒於山莊之外,天亮時就沒了蹤影,以為它從此與自己恩斷義絕,再不會露面,沒想到今天竟然又看見了它。
鳳歌起身,想去廚房給它找些吃的,可是虎子卻叼著她的裙擺,不讓她走,鳳歌蹲下身子,問道:「你要幹什麼呀?我是去給你拿好吃的。」
虎子沒有鬆開,反倒是拉著她的裙擺,一步步的往林翔宇的卧室走。
「你到底要幹什麼呀?這個屋子的主人不在,我們不可以隨便進別人房間的。」鳳歌好聲好氣的說。
虎子完全不為所動,鳳歌也不能因為一隻狗……嗯,可能是狼,聽不懂人話,就揍它,也不至於為了一隻狗斷裙擺,人家斷袖可是為了美少年呢。
被力大無窮的虎子拖進了林翔宇的房間,虎子示意讓她鑽到床底下。
林翔宇的床底下,有一個地道,當初她與金璜進城的時候,就是從這個地道里進來的,莫非那地道里有什麼玄機?
鳳歌想了想,還是喚來關林森,與自己一同下了地道。
這條地道不長,走了沒多久,便已出了城,未出地道,鳳歌便覺出不對了。
外面為什麼有那麼多人的腳步聲,還有馬蹄聲,仔細聽聽,還有「嗶剝」作響的火把聲,以及不遠處的號令聲,那是北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