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惟願為死而生

「要不……你再送一次？」

諸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一不小心就說出了這句話。

再看對面，果然易瀾望過來的眼神跟看傻逼似的，「然後等著你去送死嗎？」

「不是，能不能從頭到尾說清楚？」送人頭什麼鬼啦？他又怎麼送死了？諸天表示自己真的跟不上他的腦迴路。

不過這人看起來對自己好像沒有敵意？甚至連脫離精神之海的想法都沒有。

雖然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真麻煩……」星流體覺得全部用語言來描述是件非常浪費時間的事，乾脆從自己的靈魂中抽離出關於「千里送人頭」的記憶，星雲流轉的輝光毫無保留地綻放於海上，「你很特殊，在本質上就和其他人不同。」

「……」是的哦，穿越者千千萬，被穿了還能活著並且反殺穿越者的被穿越者就他一個，能不特殊嗎？

諸天沒有把這話說出口，易瀾那些沒有被他看過的記憶突然充斥於腦海，把什麼想法都趕得無影無蹤了。

易瀾是穿越到諸天身上的第一個人，也正是他的到來，讓諸天發覺了自己身上某些特殊之處——比如說這片深不見底的精神之海。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有某種被穿越的體質，導致了易瀾的出現。

結果呢？

諸天的確是有著某種極易被他人穿越的特質，但因果關係應該反過來才對——是易瀾的出現讓他出現了這樣的特質！

這個人，好吧，不是人，這個傢伙因為一些原因在茫茫多元宇宙中挑中了諸天，以極其低劣的手法表演了一出魂穿，然後諸天就像被打開了什麼開關一樣，開始遭受穿越者的騷擾。

也就是說……他一直以來「被穿越」的這口鍋不是臨燁的？

稍稍感覺有些對不起被冤枉的臨燁，咳，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

略過這口鍋，回到易瀾本身的問題上來。

也是到現在，諸天才明白易瀾遠比他想的更加深不可測，別說只是損失部分靈魂，就算其存在被抹消，也能從虛無的盡頭的歸來。

「因為我是赤王之子。」星流體神情淡然，但精神之海上空翻湧的星雲顯示——他對自己的身份的塔讀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平和，「未來深紅之王……的一部分。」

諸天：「那是什麼？」深紅之王？這個名字跟深紅之星很有緣分啊，該不會是巧合吧？

「據說是永恆的盡頭，誰知道具體是什麼東西？反正我不想成為那種所謂的『永恆』。」易瀾臉上泛起幾分嘲諷的笑意，「只有低等生命才會單純渴求長久的時間。」

「所以你就來尋死了？」

「尋死……可以這麼說。」與其在無望的抵抗中成為另一個存在，以自己陌生的意志活下去，不如儘早找個合適的死法一了百了。

然而找死也是個技術活，身為赤王之子，他想死得徹底點都難。

在這個過程中，易瀾和聞名多元宇宙的異域光遇上了，中間發生了什麼略表不提，總而言之他更加堅定了自己找死的決心。

對！一定要找一個沒有任何後患的死法！必須死得連一點靈魂殘渣都不剩！

既不要被拉去組合成深紅之王，也不要被拖走光化成諸光之主——異域光這些人簡直神經好嗎！他只是贊同「此世之暗」，沒說相信「彼岸之光」好嗎？他一點都不想變成跟光因體一樣的燈泡好嗎？！

在逃脫異域光追殺的找死之旅中，易瀾發現了諸天，也發現了他本質上的特異之處——這個人沒有靈魂。

真有趣啊，不是嗎？

明明是個再標準不過的人類，也具有獨立意識與幾無窮盡的精神量，卻沒有對人類尤為重要的靈魂，他的自我認知是以什麼作為支撐的？就憑那十幾年不知真假的記憶嗎？

「我沒有靈魂？」諸天愣住了，想都沒想就反駁道，「這不可能！」

易瀾攤手：「事實就是這樣，在你的身體里，確實沒有名為靈魂的物質。」

「那我現在算什麼？」如果不存在靈魂，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存在於這片精神之海？

「純精神體？」易瀾也不確定。

靈魂、精神、意識——是三個相互關聯而又完全不同的概念。

按照易瀾所知道的《靈性與知覺》上的理論，：靈魂是一個獨立生命獨一無二的本源，是一切自然生物得以存在的基礎「物質」；而意識是智能思維的集合，是建立在自我認知與自由意志之上的抽象「概念」。

至於精神，它大約處於兩者之間，基本都是由靈魂產生，用以維持意識的存在，但同時也可以作為某種通用的等價物——在某些世界，精神力可是明晃晃地作為貨幣來使用的。

如果說諸天是純精神體，那麼他長久以來被穿越的原因就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釋了。

一個基本素質堪稱完美，內里沒有與之對應的靈魂的身體，簡直就是完美的宿體，連身體與靈魂的排斥性都不用考慮了。

與其說是易瀾的出現導致了後面的一系列事情，不如說是星流體與其身體的接觸開啟了諸天身上的某種開關，激活了這一項本該出現的特質。

——沒有靈魂的人類是不該存在的，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有靈魂存在。

如果沒有其他人保護，天生的無魂之軀根本不可能安穩地活到十六歲，自然的法則會強行讓另外的靈魂入駐這具身體，亦或是將其毀滅。

面對易瀾滿含深意的視線，諸天沒有在臉上表露出多少想法，只有逐漸掀起風浪的精神之海越加不平靜起來。

——我是……沒有靈魂的人嗎？

完全沒有任何實感。

靈魂一定是必要的東西嗎？沒有靈魂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嗎？

「當然不是。」易瀾注視著他略顯僵硬的神情，星夜般的眼眸透出幾許漠然，「沒有什麼事物天生就有存在意義，所謂的『意義』只是後人強加上去的而已。」

靈魂精神意識三分論，是當前認同度最高的理論，出自銜尾蛇倡議、萊伊斯實驗室、永眠塔共同參與的「人類起源解析」解析項目，被寫在最新一版《靈性與知覺》上，發往時空版權局下轄所有世界，並廣為人知。

看起來這就是真理了。

真的嗎？

易瀾清楚地記得——

上一版《靈性與知覺》認為靈魂是生命與情感高維具象化時產生的現象，就像火焰一樣，並不是具體存在的物質，是獨立意識的附帶產物，而精神則是意識向外探索世界的工具。

上上一版《靈性與知覺》更是同時公布了兩個完全相反的理論：以萊伊斯為首的一派認為物質決定一切，靈魂是與可以實物質相對應的虛物質；以永眠塔為首的一系認為認知決定一切，所見只是靈魂映照下的虛妄世界；銜尾蛇中立，銜尾蛇當時正在集體攻關「靈性-質能轉換體系」，沒工夫和他們瞎嗶嗶。

上上上一版……那個時候好像還沒有《靈性與知覺》，連萊伊斯實驗室都沒有建立起來，在這一方面被認可度最高的竟然是異域光和暗影論一起倒騰出來的「光暗二元主義」？！

現在那些理論都被新的理論所取代，說不定現在看似牢不可破的理論也會被某個研究者的靈光一閃打破。

所以無須糾結靈魂的存在與否，因為那本就是一個未被證明的偽命題。

「這是在安慰我？」諸天聽他解釋了這麼一通，雖然沒怎麼聽懂，不過剛剛驟然得知那麼一個消息的震動也已經被壓了下去，對無關事物一貫不在意的態度重新上浮，「雖然沒必要，還是謝謝了。」

「以及，你果然是個好人。」

所以——想要去死什麼的，就不用再說了吧。

與他共用一個身體的易瀾立刻捕捉到這點「不殺之意」，差點脫口而出：「不！你根本不明白！」

活著有意思嗎？沒有！

再不找個好點的死法死乾淨，他怕是以後想死都是奢望。

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說，畢竟雙方理念與認知相差太大，無法解釋自己的想法。更何況……

易瀾示意諸天把注意力往精神之海外面分分，「外面有人找你。」他們這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縱然思維速度遠勝於現實時間流速，發獃太久也會引起別人注意。

「？！」諸天瞬間回神，才意識段可煜已經不動聲色地戳了他好一會兒，那雙眼睛里明晃晃地寫著一行字——「你又在作什麼幺蛾子？」

「不小心想起了一些東西。」他評估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發覺時間才過去沒幾秒，應該只有段可煜一個發現了自己剛才的不對勁，稍微鬆了口氣，準備一句話把小夥伴糊弄過去。

「想起了什麼？」段可煜一把把糊弄撕了。

諸天不想回答，沉默地抹了把臉，「……」大哥誒，你覺得這裡是問這種事情的地方嗎？而且他是會老實回答問題的那種人嗎？有本身把你知道的也說清楚啊！

現在的確不是和交（互）流（換）感（情）情（報）的好地方，段可煜盯了明顯不想說的諸天兩秒，在羅伊看過來之前移開了視線。

【羅伊，問他們！繼續問他們！我們需要更多的資料！】

【異域光？漢語是這幾個字吧。意思難道是「來自別的地方的光」？還是「異常地域的光」？】

【所以造成我們這裡災難的是一個宗教團體？一個甚至連真正個體都沒有出現過的宗教組織？！】

【對他們口中這些信息的可信度，我持懷疑態度。】

不同人員的話語在通訊頻道中橫衝直撞，不僅羅伊聽得到，同樣位於一個控制室並接入通訊的莎莎也聽得清清楚楚。

她同樣對這些人說的事情抱以懷疑，但目前就有個最好的驗證機會不是嗎？

【我是來自第一凈化區的逐暗者「莎莎」，巡命者羅伊，請你詢問他們一個問題——「對於目前這種沒有異域光正式參與的光因化災難，是否具有簡易可行的阻止方法？」】

羅伊複述了這個問題，看向出聲過的三人。

「肯定有，但我不清楚。」烏爾雅表示愛莫能助。

銜尾蛇的成員並不畏懼和異域光正面衝突，但是他們的方式極為粗暴，就一個字——「打」！物理傷害精神傷害概念傷害即死傷害什麼的全都來上一輪，就算是生存形式特異的異域光也扛不住。

但是對於目前這種局面，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所謂的「光因化」感染對她這種人沒有任何威脅，自然不會針對地去了解處理方式。

而且這方法還要能讓這裡的人類也能做到……搜遍了腦子也沒有。

好吧，烏爾雅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學過相關知識了，果然知識就是力量，老師誠不欺我。

連她都不知道，段可煜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忙不迭地搖頭。

段可煜也就在危險目錄上看到過這些東西的文字描述，那上面頂多記錄了危險等級和處理結果，怎麼可能連具體的處理方式也給寫出來？

要不是他記性好，連這個名字都不一定喊得出來。畢竟段可煜就沒自己也會碰上它們的想法，GOC的地盤會出現這種災難？開玩笑！

最後，諸天面對羅伊的目光，不得不硬著頭皮找外援。

「易瀾，你知道嗎？」

「不知道。」赤王之子對付異域光自有一套方法，但那絕對不適合凈化區的人類。

「……」諸天又看了看旁邊保持靜默划水無底線的臨燁，果斷拉開深紅之星的界面，開始私信騷擾「熱情友愛樂於助人」的七暗同志。

「七暗？七暗大佬？」

已經守株待兔好半天的七暗秒回：[怎麼了？]

「你知道怎麼對付未成形的異域光嗎？最好是普通人類可以使用的方法。」

[你遇到異域光了？正面遭遇的嗎？他們有沒有說什麼話？]

七暗立刻警覺起來，瞬間連珠炮似的發了三個問題過去，並且開始切實地思考直接找異域光要人的可能性。

由不得他緊張。

深紅之星上一個發現的赤王之子，就是在與異域光那群一根筋爭搶的時候搞丟的，到現在都沒有發現任何蹤跡！

所有世界加起來也只有七個的赤王之子，那是能隨便搞丟的東西嗎？

異域光折騰自己的也就算了，竟然還敢把爪子伸到深紅的領域裡面來，看來是他們蟄伏地太久了，以至於太多人真把深紅之星當做一個無害的論壇。

萬界：[我現在這個世界已經出現異域光誕生的前兆，目前還沒有和我產生接觸，你知道適用於一般人類的處理方式嗎？]

七暗暫且放下懟上異域光的想法，回道：[抱歉，我也沒有，對於一般人來說，他們是無法抵禦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的確是事實。

如果說真正的光之個體還有可能依靠暴力手段強行同化自己看中的潛力股，那麼所謂的「前兆」就只是單純的一種現象而已。

那些光，那些傳播「感染」的光，實際上只是在傳播一道信息——

「願意和我一起去往光之彼岸嗎？」

只要予以回應，就可以擺脫這個布滿黑暗的世界。

只要予以回應，就可以脫離不斷死亡的絕望輪迴。

只要予以回應，就可以成為閃耀之光芒的一部分。

已經在前兩輪災難中看過太多悲傷，遭受過太多苦痛的人類，有多少可以抵禦這樣的誘惑？

面對觸手可及的理想鄉，一般人的選擇顯而易見。

「我……願意。」

[異域光大概是多元宇宙中都少有的慈善組織，無論行為方式有什麼錯誤，他們的初心依然一塵不染。]

七暗沒有在這方面給異域光抹黑，因為這是所有人都公認的事實，抹也抹不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確實在做好事。]

將此世的所有生命都轉化為因光而生的自由靈魂，只是活著就快樂無比，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純然的欣喜，並真切地期望將這喜悅傳達給他人。

到那個時候，大概就是真正的世界和平了。

永無衝突、永無改變、永無差別的絕對和平。

——想想就不寒而慄。

[不過這種前兆對付起來還是很簡單的，你只要保持自己的本心不受影響，哪怕聽到那些聲音也絕對不會有事。]

「嗯，謝謝。」諸天再次結束了對話，向身前等待回答的羅伊告知了異域光的思維法則。

「是說所有光因化的人，都是自願的？我知道了。」羅伊一句話總結完畢，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結果。

他一開始就沒有抱太多期望，總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壞了。

他忽略耳邊那些因不同意見爭吵起來的聲音，繼續被打斷的工作，「現在跟我來吧，我帶你們進入真正的第九區。」

人們已經被之前一大串變故驚懵了，連李佳欣都安靜下來，看著三人的眼光甚為陌生，現在聽到羅伊這話更是面面相覷。

「真正的，那這裡是什麼地方？」從若有所思狀態脫出的吳言總算找到自己可以插入話題的地兒了。

「緩衝平台，給你們這種人做檢定的地方。」

為了避免會有可疑的人攜帶可疑的東西進入他們僅存的生存地。

全息投影移開，露出下面被變幻大王光影覆蓋的傳送陣。

陣紋亮起，在空間的轉移中，諸天清晰地聽到兩個聲音。

「歡迎來到站點01。」

「願意和我一起去往光之彼岸嗎？」

諸天跟著人流向外走的動作頓時定住了：「……」

【1、肯定是幻聽了！

2、這話貌似有點耳熟……

3、七暗個死烏鴉嘴。

4、易瀾，你剛聽到什麼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