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宣洩

隨著一聲清脆的『啪』，一條皮鞭拍在馬的身上，它並沒有因為車夫的鞭打而加快速度，反而咈咈的喘著氣，表達自己的不滿，扭過脖子，碩大的眼睛直直的瞪著坐在車夫位置的少年。

少年看著拉車的馬那氣憤的眼神，沒有因為它那違抗自己，怒視自己而加大力度鞭策它。只是一言不發的聳聳肩，然後將手上的皮鞭放在旁邊的位置，扭頭望向身後被拉動的車。

車子鋪滿了柔軟的稻草，上面還鋪著兩層乾淨的毛毯，上面則躺著一個腦袋被白色繃帶裹得嚴嚴實實，身體披著一塊被子，讓人不知裡面情況如何。只露出鼻孔和眼睛，如果沒有沒有那個隆起的部位，著實讓人難以猜測她是男是女。

他們兩人就是哈里斯和安雅，今天早上他本來是打算和村長告別，然後出發前往関鎮。於村長擔心安雅的傷勢，在天還沒亮就去了老爺子家，不要意思不告而別的哈里斯只好無奈的過去。

進入老爺子房子，發現昨晚送過來的安雅，現在呼吸非常平穩，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從鬼門關那裡回來的樣子。對於安雅的恢復，村長自然是高興萬分，但哈里斯則對老爺子更加的蒙上一層莫名的畏懼。

安雅的傷勢，就算不懂醫術的他，很清楚那樣的情況，想要救活絕非易事。即使真的救活了，也不可能一晚上就能夠像現在這樣，隨時有可能一命嗚呼。

趁著老爺子向村長講述安雅的事情，偷偷檢查過傷勢她傷勢的哈里斯，由於身上綁著繃帶，無法確認她之前受傷部位的情況，但可以通過觸碰，了解她之前斷掉的骨頭現在情況如何。

斷裂的骨頭，早已經恢復正常，就像是沒有遭遇過什麼傷害似的，完好無損。

意識到安雅的傷勢真的復原，身上的繃帶只是一個障眼法，清楚只有魔法或者神跡才能做到這樣的哈里斯，立刻打斷村長和老爺子的交談，說出自己過來這裡的目的后，就想要趕緊離開。

剛剛說出自己要離開時，老爺子卻讓他幫忙帶安雅一同前往関鎮，這樣可以接受更好治療。

清楚安雅的傷勢已經復原，所謂的接受更好的治療，只不過是他的託詞。本想要拒絕的哈里斯，還沒有開口，老爺子就繼續說道，大意是安雅現在營養不良還有精神受到極大創傷，需要到関鎮的醫院調養一段時間。

想了一會，覺得老爺子說的有道理，哈里斯只好無奈的點頭應道。本來村長是陪他們一同前往関鎮，但他要向領主報告今年的收成如何，上交稅收，以及跟他講述石頭村的事情，到最後變成只有他驅使馬車帶著安雅一同前往関鎮。

對於自己這莫名其妙的遭遇，輕輕地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咳咳...身後傳來的咳嗽聲，將他拉回現實。扭頭望去，發現安雅雙眼睜開，急促的呼吸，渾濁不堪的眼睛慌張的轉動。

在看到她想要坐起身時，哈里斯急忙制止道，「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千萬不要亂動。」

被煙熏的無法看清一切事物的雙眼，無法看清哈里斯的容貌，只能看到一個黑蒙蒙的身影，但透過沒有受到影響的耳朵，一下子就聽出這聲音就是臨失去意識前，自己最後聽到的聲音，張開自己的嘴巴，緩緩道，「謝謝。」

虛弱而又沙啞的聲音，從她的口中傳出。

「有水嗎？」

「有。」

哈里斯將旁邊的一個水壺拿起，這是在出發前，老爺子給安雅特製的藥水。將水壺打開，輕輕抱起她的腦袋，讓壺嘴依靠在她的蒼白的嘴巴。

刺鼻的草藥味和苦澀的味道從她的口中隨著喉嚨的蠕動，慢慢的進入許久沒有填充過的內臟，感受自己猶如鳳凰涅槃的安雅瘋狂的吸允著藥水，咕嚕咕嚕的猛灌下肚。

過了一會兒，水壺裡面的藥水被她喝完，哈里斯幫她擦拭嘴角的殘渣，「好一點了嗎？」

「嗯。已經好多了。」

輕輕的點頭，比起剛剛那有氣無力，感覺現在已經恢復體力和疲勞的安雅應道。想要活動自己的身體，卻發現身體有著不自然的感覺，全身彷彿被什麼東西包裹著。

由於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不明白自己身體發生什麼事情的她，慌張的說道，「我這是...怎麼了？」

「老爺子治好了你的傷勢，但你的身體還很虛弱，現在還需要多加休息才行。」

「老爺子？是大虎叔叔村子的那個？」

「嗯。」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想起哈里斯直接喊出自己名字的安雅，開口說出自己的疑惑。

「我們在討伐哥布林時，他們討論過你的事情。」

對於她的事情，哈里斯都是從村長和村民那裡聽來的。

「發現你掉落在哥布林巢穴的冒險者牌子，我們才意識到你之前……」

哈里斯突然戛然而止，知道他為什麼不再說下去的安雅發出一聲冷笑，哽咽的自嘲道，「很沒用吧。竟然被哥布林打敗，被那種又弱又笨的傢伙打敗....」

「......」

看著她從眼睛滑落的淚水，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的哈里斯，只是默默的返回車夫的位置，坐在那裡想著自己接下來的路。

時間慢慢的過去，微弱的啜泣聲也慢慢的停下。雖然眼睛無法看清事物，但馬車並不是很大，即使是躺著的她也能夠看清大部分的範圍，發現整輛馬車上面只有自己和哈里斯，恢復精神的安雅輕輕呼喚，「那個...你的同伴呢？」

安雅的呼喚，將哈里斯從思緒中喚回，理解她的疑惑后，先是一愣，隨後搖頭道，「同伴！？我沒有。」

「你是....自己一個人解決那些哥布林！？」

在得知哈里斯沒有同伴，以為他是憑藉一己之力，討伐那個洞窟裡面的哥布林，不由得倍感驚訝。雖然她不知道裡面的哥布林有多少，但她們擊殺了將近百來只，他們還能夠源源不斷的衝過來，不難猜測那裡的哥布林至少有兩百至三百左右。

「不是。是村長他們和我一起解決那些哥布林。」

哈里斯明白她誤會自己，於是急忙解釋道。

「我在經過村子時，發現哥布林斥候的腳印，於是說服村長，讓他們在進攻村子前做好準備，給予他們迎頭痛擊。在成功將那些進攻村子的哥布林擊殺后，擔心留守巢穴的哥布林等待時機反擊，於是我們便組成隊伍，順著他們過來的腳印反向搜索他們的巢穴。」

「然後你們就發現石頭村被他們屠滅了。」

安雅肯定哥布林是先屠滅自己的故鄉，然後在進攻其他村子。

本來是打算等她精神穩定，身體恢復后，再告知她石頭村的事情，讓她回去主持葬禮。在明白她已經知道自己故鄉發生的慘劇，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知曉，但哈里斯也沒有多問。

在籌措了數秒之後，才開口道，「你以前....經常打敗哥布林，但沒有殺死他們。」

明明是在詢問，但他卻非常肯定自己的話就是事實。

「嗯。」

「難怪他們不願意殺你，只是單純的折磨你。」

「什麼意思？」

「哥布林天生邪惡，他們的世界觀沒有報恩的概念，只有嫉妒和仇恨。你饒他們一命，他們不會感恩戴懷，只會將你打敗他們的仇恨，深深的烙在心裡，滿腦子想著如何報復。」

聽著哈里斯的解釋，回想起小時候打敗哥布林時，他們那咬牙切齒，彷彿要將自己生吞活剝的渾濁紅眼，沉溺在勝利的自己並沒有留意，反而趾高氣揚大聲說著自己寬宏大量饒他們一命的宣言。

回想起這一幕的安雅，意識到那些哥布林就是那個巢穴里的一份子，自己也是在那時候被他們記恨上。甚至故鄉的慘劇有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她，剛剛平復的心情，因為愧疚而顫抖著，淚水從她那沒有多少光澤的左眼流出，哽咽的聲音再次從她的口中傳出。

「你的意思是....村子的毀滅，是我的錯？」

「嗯。」

石頭村的糧食都是向其他村子購買，哥布林如果要掠奪食物，繁衍後代，就應該將目光轉移到村長的村子那裡，或者在掠奪完石頭村，將糧食搬回巢穴后立刻出發，而不是在那裡舉辦狂歡的宴會。

「我...我....」

悲憤和愧疚自責的情感匯聚在胸口，就像是一塊巨石壓在身上。因為那股情感的壓迫而讓她難以呼吸，安雅的身體一顫一顫，沒有辦法說話。

發現安雅的情況，哈里斯急忙將她扶起，把手放在她的後背，輕輕的上下撫摸，讓她的呼吸得以平緩。

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開始恢復，安雅想要推開他，讓他不要理會自己，讓自己死了算了。

「不用...」

但身體虛弱的她，又怎麼可能推得開哈里斯。

「我不懂你現在的心情，但...不要輕易...」

「那你想讓我怎麼樣？我親愛的父母，我最疼愛的弟弟，慈祥的鄰居大嬸，總會給我糖吃的溫柔鄰居姐姐，喜歡和我開玩笑的叔叔...他們都是因為我才死的，明明大家都沒有做過什麼錯事，明明大家都非常善良...但他們卻因為自己...因為我的無能，因為我的自以為是，因為我那無聊的趾高氣揚...才死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早點出現，這樣大家就不會死，這樣大家都能獲救，這樣大家又能夠和以前一樣過日子....」

就在哈里斯想要勸說她好好活下去，安雅用著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量，一拳又一拳的捶在他的胸部，從一開始的自責，到最後將所有過錯都丟在這個拯救她的英雄的人的身上。

蹦蹦蹦的聲音和她那悲鳴的聲音融合在一起。

明白她需要對象，好讓她胸口中的愧疚自責和對哥布林的憤怒得以宣洩，忍受著胸口處傳來的疼痛與她那滿腔怒火的責罵。哈里斯一言不語，只是任由她發泄，任由她責罵，任由她的淚水將自己一副浸濕。

在責罵了一會兒后，安雅因為虛弱再次陷入昏迷，將她輕輕放下后，坐回車夫位置，繼續驅使著馬兒往関鎮的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