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紅塵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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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這會兒請刷新~沒片刻,整座馭虛觀里燈火通明,喧嘩四起,山門附近很快聚集了許多人,全是被剛才那一聲震天動地般的轟然聲和仙鶴的尖叫聲給驚出來的,除了鴻鈞門下的二代、三四代小輩弟子,那些還沒離開的神仙,也三三兩兩紛至沓來。樂文。
眾人起先都不敢相信,直到親眼看到缺了半拉的殘破山門和崩的滿地的斷瓦殘桓,這才真的驚呆了,嗡嗡嗡的疑惑議論聲此起彼伏。
執事廣成子急匆匆地排開眾人過來,看見塌了一半的山門和遍地的狼藉,臉色大變,轉向赤丹,厲聲質問:「你怎麼看守山門的?好端端的塌了?」
廣成子是老祖次徒元始天尊的弟子,在鴻鈞門的二代弟子中,他的天分和修為雖不是最高,但生性穩重,處事公正,老祖對這個徒孫頗器重,所以留他在山中執事已久。
但即便是他,遇到今晚這樣的事,一時也是沉不住氣了。
這仙鶴赤丹在山中已久,倚老賣老,今晚偷喝了一點仙筵美酒,回來犯困,想著山門必定無事,剛才就躲在近旁打起了瞌睡,沒想到睡夢裡轟然一聲巨響,醒來連山門都不見了一半,嚇的魂飛魄散,這會兒被廣成子一質,回過魂來,忽然彷彿想了起來,朝著還趴在地上的甄朱跳了過去,喉嚨里發出一道尖利的人聲:「女妖精!女妖精!是她!一定是她打壞了山門!剛才我聽到一聲巨響,跑過來就看到金龍太子吐血倒地,山門也塌了!就是她乾的!」
鴻鈞門下的三、四代弟子眾多,一聽仙鶴指認,無不怒火中燒,人群里衝出來七八個性躁的道士,將甄朱團團圍了起來,「妖女受死」,「女妖精納命來」,聲音不絕於耳,七嘴八舌地怒斥個不停。
甄朱心裡委屈啊!
她哪裡知道陸壓給的護身符厲害的到了這樣的地步,他要是早提醒她,她剛才也就換個方向再念咒了,現在弄出天大的事,把人家裡的大門都給打爛了,她也知道自己是跑不了,剛才只能硬著頭皮留下,這會兒被這麼多怒氣沖沖的道士給圍住了,哪裡還敢亂動,老老實實地低下頭,眼角風忽然瞥見那個金龍太子還直挺挺地仰在地上昏迷著,心念一轉,乾脆也學他的樣,裝作暈了過去,一動不動。
廣成子分開門下,來到甄朱面前,見地上俯卧著一個女子,頭臉被一頭墨青的烏髮遮擋,身形雖然像是個窈窕少女,但仍一眼,就看出了她確實是蛇體所化,只是靈力微不足道,這會兒彷彿昏迷了過去。
廣成子微微一怔。
今夜子時后,山門中就不再允許精怪停留了,這蛇妖卻半夜現身在這裡,舉止確實可疑,但,以感應到的她的修為程度,就算比現在再深上一百倍,也不可能將山門毀損成這個樣子。
要知道,這山門可不是普通的門,建造門的琉璃石,當年曾在老祖丹爐里煉化過七七四十九天,精堅絕不是一般法力或者神器所能毀損半分的,就拿鴻鈞門來說,連他自己的修為,恐怕也做不到這樣的程度。
這條蛇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而且,居然還將三師叔通天教主的徒弟混元金龍傷成了這個樣子?
難道她法力實際深不可測,現在不過是用某種自己所不知道的方式隱藏,故意表現氣弱的樣子?
廣成子心裡又驚又疑,又怕這女妖使詐傷了門下弟子,令人都退開,自己上前一步,正要開口問話,忽然聽到身後一個聲音傳了過來:「掌教師叔到!」回過頭,見青陽子來了,急忙迎了上去,將經過說了一遍。
青陽子每晚卧眠之前,必會完成打坐功課。今夜也像平常那樣,坐於蒲團之上,周天運氣,剛進入心神合一的境地,卻被山門方向傳來的一聲巨響給攪了,收回元神,出來見山門坍塌,狼藉遍地,雲飈吐血昏迷倒地,萬年以來,這樣的情景,前所未見,即便是他,難免也感到驚訝,一邊走,一邊聽廣成子稟事,先是快步來到雲飈的身邊,為他探息切脈。
他修行萬年,不但熟習黃卷道經,而且精通醫理,察到他已傷及肺腑,經脈逆行,傷勢頗為嚴重,立刻為他正脈,又助他服食定元丹,片刻后,覺他呼吸漸漸平穩,臉色也有所好轉,知道已經沒有大礙了,叫門下弟子在旁看護,這才轉頭,看了眼近旁那條已經幻為女體趴在地上始終一動不動的蛇妖,朝她邁步走去。
「女妖精!上君到了,你再詐死也是沒用!還不現出原形,快快受死!」
身後一個三代弟子沖著甄朱怒道。
甄朱雖然趴在地上低著頭,一直假裝暈了過去,但這一刻,卻也分明清楚地感覺到了,青陽子他就站到了自己的面前,知道也該醒了,便裝作剛蘇醒的樣子,動了動身子,硬著頭皮,睜開眼睛,慢慢地抬起臉,終於對上了他那兩道俯視下來的目光。
她抬起臉的那一刻,周圍安靜了下來,議論聲漸漸停息,就連剛才那個沖她怒吼的三代弟子,也半張著嘴,視線定在了她的臉上,一時移不開去。
廣成子一怔,沒想到這蛇妖貌美如此,迅速看了眼近旁的弟子門人,見那些年輕些的三四代弟子,無不看著這蛇妖,目中難掩驚艷之色,顯然惑於這蛇妖色相了,不遠之外還有眾多大羅神仙在看著,唯恐傳出去壞了道門名聲,忙看向身畔的掌教師叔,見他神色如水,喜怒莫辨,關於今晚這場意外,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作何想法,便打了聲咳,嚴厲環顧了一圈近旁的那些年輕弟子,眾人才回過了神,不敢再看。
廣成子沉著臉,令邊上的弟子們全都退下去,這才轉向地上蛇妖,怒斥:「大膽妖孽!赤丹說是你毀了山門,還打傷了雲飈!可有此事?」
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甄朱就心心念念地想著和他相見。在她原本的幻想里,兩人相見之時,最好是桃花流水,她巧笑倩兮,向他婷婷而去。沒想到前次的第一次見面,卻是那樣的情境。
那也就算了,畢竟當時她還是條蛇,嚴格來說那次見面,可以自動忽略不計。
但是今晚就不一樣了。
她已經幻為了和他一樣的人形,是她本來的面貌,他也站在她的面前,一襲道衣,穆如清風,而她卻依舊狼狽不堪,這種樣子,簡直叫她自己都覺得自慚形穢。
甄朱動了動,想從地上爬起來再說話,頭頂卻倏然一道寒光,廣成子已出劍氣,白氣森森,凜冽一團殺意,立刻撲面而來。
「快回話!」他厲聲喝道。
甄朱悄悄地飛快地看了一眼青陽子,見他目光沉晦,神色冷淡,顯然是默許了廣成子的舉動,咬了咬唇,再也不敢亂動了,睫毛微微一顫,垂下了眼睛:「道長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她可不能承認是自己做的。這也是為什麼剛才她只能效仿金龍,乾脆也暈過去的原因。
那個陸壓道人,在傳給她心符后曾說過,不許她對上境里的人提及自己。
「就是她!就是她!她想抵賴!上君,執事,你們不要被她騙了!」
赤丹急的在旁邊一跳一跳,瞪著雙白多黑少的鳥眼烏珠,扯著脖子說著嗓音怪異的人話,模樣看起來討厭極了。
臭鳥!等哪天尋個機會拔光你的毛,叫你變成一隻禿頭雞!
甄朱看了眼一旁還沒蘇醒過來的金龍太子,一臉的茫然無辜:「上君,道長,真的和我無關。他是天龍,他什麼樣的法力,我又什麼樣的法力,我怎麼可能將他打成這副模樣?更不用說山門了,別說我沒這個能力,就是給我天大的膽,我也不敢動它一下啊!」
「狡辯!」廣成子喝道,「這裡只有你和我師弟雲飈,不是,還有誰?」
甄朱雙眉微蹙,露出余痛未消的痛楚表情,趴在地上搖頭:「我真不知道。剛才我只看到一道金光從我身後飛來,擊中了金龍太子,太子一下飛了出去,金光又轟的一聲,打破了山門,我當時被嚇壞了,也被氣流擊中,一下就暈了過去,等我醒來,你們就都已經到了。至於到底怎麼回事,我真的完全不知道。」
地上這些由血氣之物所化的妖精,就算修鍊千年萬載,最後修成了妖仙的正果,他們的靈神里,還是會帶著一絲附骨的天生腥臊之氣,凡人不可聞,但在道行高深的修行者那裡,一旦近身,就能聞到。
這也是為什麼,那些所謂正道里的神仙和人仙都鄙視妖仙的緣故。妖仙都這樣了,那些更低等級的妖精,就更不用說了。
但她雖是妖精所化,卻不帶半點的腥臊妖味,散出的神氣,不但乾乾淨淨,而且有種玉般的清潤之息,這讓廣成子難免感到奇怪,又聽她說的鄭重其事,不像是在憑空捏造,遲疑了下,慢慢收了劍氣,看向一旁始終一語未發的青陽子。
「師叔,你看……應當如何處置?」
青陽子神色端凝,望著地上的甄朱,淡淡發問:「今夜子時之後,山門裡就不允外物在內,你應當知道的,又怎會與我師侄雲飈一起,滯留在山門之內?」
甄朱心口微微一跳。
果然問到了這個!
幸好剛才裝暈的時候,她已經想過應對了。
但她實在有些不敢對視他那雙彷彿能夠穿透人心的清湛雙目,垂下了眼皮,正要開口,聽到對面傳來一陣疾步之聲,抬眼,見又來了一個道士。
這道士鬚髮黑中摻白,自然也是手執拂塵,一身法衣,紅光滿面,一派的仙風道骨,但細緻的打扮之處,卻又和普通道士有所不同,身上的鶴氅異常華美,袖襟都用金絲綉著華麗的道家雲紋,金光燦燦,通身富貴,身後跟了十幾個徒弟模樣的人,正是七天前從紫芝涯碧游宮來上境參拜師尊的通天教主李通天。
李通天位列三清之末,分位不俗,他一現身,近旁正在圍觀的眾多仙翁天君便紛紛和他招呼,他也無心應對,草草應和了幾句,匆匆趕到近前。
青陽子見他也來了,轉身迎了上去,叫了聲「三師兄」,李通天點了點頭,目光投向地上的雲飈,臉色一變,急忙到他近前叫他名字,見他緊閉雙目沒有反應,猛地轉頭怒道:「是哪個膽大包天,竟然敢傷我的徒弟?」
甄朱心肝兒一顫,下意識地慌忙低下了頭。
青陽子眼角風淡淡瞥了她一眼,隨即看向李通天,面帶歉色,說道:「三師兄勿怪,全怪我防備不周,以致於出了意外,傷及三師兄的徒兒。好在他已經服了師尊的定元丹,性命必定無礙,三師兄不必過慮,可先將他帶去休養,等我問清了原委,再去向三師兄說明情況。」
鴻鈞老祖一代四大弟子,青陽子入門最遲,年紀最小,資歷也最淺,但資質卻最高,也最得老祖的喜愛,這一千年來,老祖閉關,青陽子便暫任掌教,神佛兩界都知,老祖有意要將上境的衣缽傳給他。
以李通天今日在天庭和凡塵中的地位,原本也不至於盯著上境掌教的位置不放,只是他總疑心老祖私下傳授青陽子自己沒有的絕學法門,更對只認掌教為主的鎮山至寶天機鏡念念不忘,所以表面上雖然對這個小師弟客客氣氣,實際心裡難免總是懷了一絲芥蒂,何況,這金龍太子云飈不但拜他為師,在天庭里又有天後這樣的背景,現在在這裡被人重傷成這個樣子,他怎麼可能就這樣算了?兩道目光一掃,立刻落到甄朱的身上,一眼辨出她是條蛇,旁邊又早有他的弟子將仙鶴赤丹的話轉告給他,他臉色沉沉,盯了甄朱一眼,一道誅首劍氣就朝蛇妖飛了出去。
甄朱大驚失色,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雲飈的師傅一來就痛下殺手。
她是真的被這道朝自己撲來的森森劍氣給嚇住了,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連陸壓道君教給她的保命真符也忘記了,什麼反應都沒有,只睜大一雙眼睛,獃獃地看著那道劍氣朝自己飛來。
劍氣雪白,映在甄朱的一雙漆黑瞳仁之中,兩點白色的影。彷彿感應到了即將喋血的氣息,這劍氣陡然暴漲,在空中幻化為紫電,挾著一種隱隱的興奮的嗜殺嘯聲,轉眼就撲到了她的面前。
李通天這一下出手,實在過於突然,幾乎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這其中也包括了廣成子。
在鴻鈞老祖的眼中,天下妖類,並非個個皆應誅殺,相反,若得善緣,種下善念,妖類也可向善修成正果,這也是每千年一次的羅天大會之所以不拒妖類的緣故。
在老祖的這種潛移默化之下,廣成子也不是那種逢妖必殺的修道者。剛才他既覺得這蛇妖可能並不是打傷金龍毀損山門的肇事者,也就沒想著要取她性命,突然見李通天痛下殺手,也是心驚,有心想阻攔,卻又礙於他的份位,一個遲疑間,那道紫電距離蛇妖脖頸已經不過半寸之距了,這時就算他想再出手施救,也是來不及了,眼看就要喋血當場,青陽子袖中右手微微一動,拇指中指拈訣,彈指之間,一團柔和青霜隨訣而出,將地上蛇妖瞬間籠罩,這青霜宛如一個旋渦,至剛,卻又至柔,吸力無窮,眨眼之間,就將紫電煞氣全部吸入其中,剎那消弭於無痕。
這一殺一護,不過就發生在滴水之間,那些站的遠些的人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便就已經結束了。
李通天面露不可置信般的驚詫之色,驀地看向自己的這個掌教師弟。
青陽子眸中依舊無波,只收了手訣,護著地上蛇妖的那團柔和青霜便也隨之消失。
甄朱臉色雪白,原本睜的滾圓的一雙美眸一閉,頭歪向一邊,人就失去了意識。
這回是真的暈了過去,被嚇暈的。
甄朱接過,朝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閘口,她那隻拖著拉杆的手,忽然被一隻手握住了。
她回頭,見程斯遠雙目凝視著自己,不禁微微一怔,看了眼他那隻抓住自己的手,輕輕掙脫開了。
「不好意思,我該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