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突變

看著眼前延伸而去的黑暗，知秋儘管早早有了心理準備，也不免悄悄地緊張了起來。

鐵門可不會憐憫他的恐懼，靜靜地將最後一絲光亮合上了。在這短短的數秒鐘之間，知秋的心中緊急地閃過幾次去拉住門的縫隙的念頭，不過終究沒有繼續行動。

既然選擇了要迎合自己的好奇心，那麼就有覺悟為自己的自由所付出代價。他幾乎能夠想象那些大人們意識到他行為的時候是如何的憤怒，說不定會遭受懲罰，不過那終究是自己之後頭痛的事情，現在無需考慮這些。

知秋暗暗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從外面看進來的時候就覺得挺黑，結果跑到裡面來發現更黑，那並不是視野緣由造成的陰影，而是建築地形形成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滋生著某種恐怖的怪獸，知秋想在完全未知的地方行動無異於尋死而已。

他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輕輕一按，青綠色的火苗從火口竄將出來。學校裡面從來不缺這等小物事，從學校陳舊的倉庫里，從草叢茂密的後山上，甚至從外界歸來的導師們，也會給自己的學生們帶上外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這些都是舊時代的東西了。」所以不甚值錢，老師們只是將一些危險的東西給收繳起來，隨後一些不甚重要的東西都自由讓學生們持有了。

這當然合乎情理。小小的打火機原本是要被收繳上去的東西，不過知秋到底是留了一個心眼，那道它的第一時間就能夠聯想到各種各樣的用途，加上體型較小，才被知秋安然藏了起來。

此時派上了用場！他計劃著今天的行動可是有所預備的，他將打火機的火苗調到了最小的地步。即便蓄油足夠，天知道接下來究竟還有怎麼一段路要走，謹慎一些總無差錯。

那是知秋第一次接觸到外面的世界。在此之前，生活十四年之久的學校，獨有的朽木的氣息也讓他迷醉，更讓他興奮難耐的情感，卻是對眼前未知的憧憬。猶如身懷抱負的猶自遠走他鄉的遊子，家鄉老宅的屋頂和光輝璀璨的異鄉都市的霓虹，對其都是無可替代的重要物事。

他是渴望自由的黑羊，但是天黑之時也會想要回到羊圈依偎著同伴取暖。

不過在天亮之時，召喚他靈魂的還是羊圈之外的無邊大草原。

打火機的火苗黯淡，到底給予了他一定的視野。借著微亮的有限視野，黑暗的一切變得真實起來，知秋髮現自己在一個幽暗的隧道之中。何處落下的水滴聲音清脆響亮，層層疊疊的青石磚將隧道通通圍起來，冷風吹著口哨從石磚的縫隙之間鑽出來，知秋遲疑地將指頭伸過去。哪怕僅僅是食指尖端的一小片皮膚接觸冰冷的石磚，刺骨的寒意便撓心地向著心臟襲擊。

刺激到極致，指尖已無分寒冷灼熱作用了。真實身體的觸覺，讓知秋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的處境。這和自己想象之中騎士一般的冒險相差甚遠，對於黑暗本能的恐懼襲上心頭讓他無從忽視。

漸行漸遠的隊伍杳無蹤跡，前方未知的領域彷彿一張吞噬的巨口，行者的聲音肢體俱都吞噬殆盡。他告訴自己不應該害怕，學院里十六歲即為成年，十四歲的少年離著成年尚有距離也相差不遠。看在自己即將成長為一個真正男子漢的份上，自己都不應該如此害怕。

這裡安靜地可怕。知秋從未感受過如此的氣氛，從小到大他都在夥伴的圍繞之下長大，不知孤獨為何物。而在這裡，異樣的感覺洶湧澎湃地襲擊而來。孤獨澆灌的心緒不安騷動，知秋強硬地壓下那份躁動，帶著自己的理想前進。

走到此處，已經沒有了退路。對不住自己，也對不住自己之後將要挨的罵。

如同初次靠著自己的雙腿前進的學步嬰兒，知秋漸漸地離開了自己背靠著的大鐵門，向著前方摸索而去了。

知秋能夠感覺自己已經漸漸地脫離了自己的依靠，像是被線牽引的風箏終於掙脫了棉線對於自己的束縛，自由地向著天空翱翔了。

少年的心情並不能說不緊張，然而神經頗為大條的他反倒將這種緊張感當作是冒險的調料，一邊緊張著一邊興奮著，他到底無法預料到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即便離開了自己的庇護所，長久以來的和平也在他的體內根深蒂固。他鍛煉身體的緣由並不是為了戰鬥，只是為了讓自己返回的時候更加順利一點兒，如同在高高的雪山之上歌唱的山民，滿目望去唯有蒼藍的天空，灼目的雪山巔峰，對於山腳下城市的黑夢霧靄一無所知。

這裡靜極了。知秋在隧道漫步行走，不知名水滴滴落的聲音從石壁裡面傳來，火光映照石壁上現出層層疊疊的曲折光影，每一步他都刻意放慢了腳步，因為此處唯有他的心跳和腳步聲是唯二大聲的動作。想象中，黑暗裡面確實潛藏著巨大的怪獸，而靜悄悄的知秋顯然覺得自己也變成了黑暗的一部分，只要不吵醒黑暗中沉睡的傢伙……自己就始終處在安全的狀態之下。

幽深的隧道延長延長……知秋無法回頭，他感覺有著某種生物的眼睛在背後注視著自己，若是一回頭恐怕就得正面撞上他們。就是那種，隱藏在黑暗的帷幕下，露出閃光的兩眼，卻完全看不見它們形體的情景，相似的夜空之景曾經讓他流連忘返，現在卻讓他彷彿窒息一般無力想象。

路越走越長，饒是知秋自承膽大，此刻的心境也不免發生了變化。

他是偷偷摸摸地躲著所有人過來的，然而比起之前的害怕被人發覺，現在則變成了渴望見到他人的蹤跡。

先前進去的一批人彷彿消失不見失去了訊息，知秋始終不敢放開腳步跑動。若是前方有說話或者是腳步聲音還會讓他安心許多，但是這些都沒有。某些事情顯得不對勁起來，從他踏進鐵門的坎縫，事實不按自己的預想滾滾地向前推了過去。

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所以當前方的光明陡然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光圈都彷彿擴大了數倍似的晃得刺眼。

見到光明，知秋整個人的心情都為之雀躍起來。他並不是膽小的人，若不然也會有勇氣一路來到這裡。

知秋記不清自己走了多久，一致的環境讓他忘記了時間的概念，沒有景象可以給他判斷……周圍都是一模一樣的景色，即便可以在心中記住時間的概念，也會下意識地認為是無關緊要的事情而自動忽略。

那個時候……略顯天真的男孩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之處。

或許他還是深深地認為事態不會對他造成多少影響的吧，大多的危險不過是自己憑空想象，實際上並不存在。而走到隧道盡頭，或許迎接自己的便是光輝燦爛的前方了。

或者是碧綠無垠的草原，或者是波濤洶湧的大海，知秋並不介意眼前出現的是什麼，凡是新的事物都足夠慰藉他的好奇心。所有的景色唯有在課堂的書本上看過，看著書本上灰暗的圖畫，他也能夠用自己的想象力將其添上色彩，換成動態，在腦海之中描繪出一方美麗的世界。一切的行動也不過是尋求一個答覆而已。

他不是安分的孩子，相比起其他的同學來說更為調皮，老師們也不止一次地為他所頭痛。他不是「乖孩子」，甚至是大人口中的「壞孩子」，但若不是身具冒險精神的壞孩子，他也不會有今天的行動。

但是他沒能找到給自己的答覆。

隧道之後是隧道的源頭，是更加陰沉黑暗的大型地段。六條隧道與之相連通，頂端是鏤空的，知秋能夠看得見天色的黯淡，來時還是明晃晃的白天，他在隧道之中已經走了許久的時間。

方才的隧道當然也寬闊，然而知秋心理上還是覺得頗為的狹小，走時牆壁都彷彿朝著他壓塌而來，現在想來這並不全部是他的錯覺。因為沒有逃脫，所以覺得狹窄。

知秋自覺朝著新世界而去，殊不知卻是依舊朝著向里的方向。

這和老師們告訴他的不一樣。

此處更是廣闊無比，在他腳下有著延展到中央地帶的台階，地段中央有著厚重的罈子。石壇巨型古樸，是會讓知秋意識到自身渺小的龐然大物。這裡所有物事都由青石磚著稱，堅硬的石塊承載著同樣堅硬的重量，明明這在學院之中……僅僅少數地方才有資格鋪就的石塊。

在平時的話，這當然也能夠滿足知秋的好奇心。哪怕這和老師們所告訴他們的事情大相徑庭。

只是那些粘稠的，滴落在石壇石壁，在黑暗中依舊明顯刺眼的暗紅色，怎麼也不能讓他高興起來。

他不自覺地掉下了手中的打火機……睜大適應黑暗的眼睛，一步一步艱難地朝著那個石壇走過去。

殘肢斷臂，猙獰的血和肉。曾經名為人類的肉塊以奇怪的姿勢扭曲著，其中有著他能夠辨認出來的人，同時也有他無法辨認出來的人。

這和老師告訴自己的不一樣……

有些謊言終於猝不及防地炸裂開來，以最為純粹的姿態暴露在了少年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