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幽蘭攝魂
皇后幽蘭殿遇險一事在皇宮裡鬧得沸沸揚揚,有人不禁傳出皇后是中邪了,可是誰也不明白,同行的兩個人,小宮女是被發現時便已斷了氣,而皇后又是如何逃過一劫,還成功誕下太子的(小皇子允城剛落地便被立為了太子)。
更詭異的是,皇帝還未著人去徹查幽蘭殿,這幽蘭殿當晚自己便起了大火,燒了個乾淨,什麼也沒有了,連查也無處可查。
此案,竟成一謎。
清華雖大難不死,可剛生下的允城卻嚴重地先天不足,身體極弱,連哭聲,都比尋常孩子微弱許多。
自誕生之日起,便是喝奶的機會少,吃藥的機會多。別人的孩子都是養得白白胖胖,活蹦亂跳的,只有他又瘦又小,面色青黃,看著可憐。
他實在又聽話,很少吵鬧,可越是這樣,清華越是感到心如刀割,她一番心思,全部都撲在了允城身上,好容易護了半年,才算保住了,但仍不敢掉以輕心。
為此,太醫院專門設一分院,太子醫署,只為照管小太子的身體。
便在這個時候,清華才稍稍抽出空兒來,重新查起了幽蘭殿這個案子。
其實,自流言之後,樂揚與齊王之間聯繫甚少,偶爾遇見了,也只是匆匆打個照面,並無多話。
樂揚懷疑有人從中作梗,卻只是查不到,連重山那邊也未曾有眉目,只好不了了之。
誰知道,又發生了幽蘭殿一事,就連樂揚自己都要懷疑自己,何況外面這些不知情的漫天猜測的口舌呢。
只是,重山再也沒有像上回不由分說那般將她盤問,畢竟,僅竭力挽救允城的安危,就夠讓人頭疼的了,在無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他尚且沒有心思去和她對質。
此番種種,不得不讓樂揚疑心到了唯一與自己有過瓜葛的齊王身上,便隨便找了個由頭,將齊王召進了宮裡。
楚珩見到她時,毫不詫異。
樂揚坐一涼亭之內,遣散了所有隨侍宮人,只留他們兩個。
「夫人找我,不是為了品茶吧?」楚珩道。
儘管樂揚已經十分努力地隱藏起對楚珩的怒意,但眼角眉梢,還是透露出了一絲敵意,她道,「品茶也好,少不得和齊王說幾句明白話,免得齊王總喜歡暗箭傷人,令本宮防不勝防。」
楚珩的眉頭一動,直言道,「幽蘭殿的事,與我無關。」
樂揚不信,「除了你,還會有誰?橫豎不是本宮。」
楚珩垂下眼來,便道,「這麼大的案子,既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還一出手就要皇后的命,我諒夫人是不敢的。」
明著為自己開脫,樂揚聽著卻很不是滋味,便道,「本宮的確沒這麼大本事,但是齊王有啊。本宮沒想做的,不敢做的,齊王不都代勞了么?」
楚珩笑了一聲,倒沒了譏諷,只是答道,「我與皇后又無什麼血海深仇,何必惹這個麻煩,倘若皇后真因此死了,不止夫人你,這滿朝文武,定也要掀起腥風血雨,去為皇后陪葬的。」
「明公主的流言,是你吧?」樂揚放下這個,便追問道。
楚珩很乾脆認了,「是我。」
樂揚將手中的茶,一把飛了。
「齊王意欲何為?想藉此,逼本宮就範,為你謀利?」
楚珩的面色雖冷凝,卻耐心道,「敢問夫人志向,是要默默無聞,和黎王殿下守著一方水土過活么?」
樂揚不答,楚珩便繼續道,
「陛下百年之後,必定是傳位於太子,倘若太子長大心存仁善,倒也會優待你母子,放你們去封地。若是太子小氣,容不得這位兄長,可如何是好?」
樂揚漸漸有些心虛。
楚珩娓娓道來,「皇后出身名門,家世顯赫,娘家是富甲一方的喬氏,雖說其父已逝,可族系龐大,眼下又成了皇商,與朝中官員俱有往來。」
「母家是曾經的齊王姜氏,也因皇后的緣故,齊國雖未復國,卻成了一方郡守,做了陛下的親信。」
「陛下與皇后乃是結髮夫妻,共過貧賤患難,朝中大臣多念舊情,與之親厚。」
「陛下對皇后一往情深,皇后所生之女,為明公主,所生之子,為太子,地位之穩,不可動也。」
楚珩一氣呵成,字字珠璣,聽得樂揚默默無言。
楚珩再道,「夫人你,遠無宗親,近無朝臣,要去靠誰呢?」
樂揚的臉一陣青白交替,冷汗滲出額頭,她暗暗咬牙,不甘忍受這股難堪,冷眼道,「我便是一無所有無人可靠,人人皆知。既如此,我又有什麼好值得齊王來投奔的,你想要什麼,直接找皇后豈不省心?」
楚珩冷峭著雙眸,道,「齊國封地原是我的,若不是皇後作主將它拿走了,我又怎麼會退而求其次,要了趙國那彈丸之地,不僅是個彈丸之地,還是鏡中花,水中月,可看不可得。」
這話,樂揚知他說得實在。
齊王吃了個悶虧大家都知道,大好的齊地,一轉眼便成了皇帝自己的了,而皇帝一直不放齊王回自己的封地,是個挂名的齊王。
「你想回去?」樂揚直接問道。
楚珩將杯中茶一飲而盡,冷笑道,「我可不喜歡做籠中鳥。」
樂揚也知重山為何不放他走,便是怕他擁兵自重,自己若是應了這個情,難保不會惹來天大的麻煩,所以不敢輕易點頭,尚在躊躇。
「後宮不得干預朝政。況我說話也沒有什麼分量,恐幫不到齊王。」
楚珩聽這話,是有一絲鬆動的意味,便趁熱打鐵道,「我也沒說立馬就要走,自然是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太子到底體弱,陛下匆匆將其冊立,朝中憂心者大有人在。夫人若肯幫忙,我也願從中籠絡一二,助夫人和黎王殿下在朝堂之上爭得一席之地。如何?」
樂揚不免動心,想來皇后的背景,是自己遠遠比不了的。一直以來都是她一個人,若是楚珩願意替自己去培植一股朝堂的勢力,輔助允寧,這未嘗不是個可取的法子。即便日後允城當了皇帝,允寧也不需任人宰割。兄弟相殘的,自古都有,何況他們並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若是相鬥起來,必不會手下留情。
允寧就算是黎王,若無人可依,也是個風吹便倒的,思索再三,樂揚還是決定要搏一搏,這可能是她母子唯一的機會了。
只是她面上頗有疑色,「不知,本宮信不信得過齊王?保不準有一日,齊王為活命,將本宮出賣了?」
與楚珩聯手是好,可究竟楚珩是個什麼人,她心中沒有底,畢竟如今楚珩的名聲在那兒。
楚珩知她話裡有話,也不介意,只道,「利益使然,各取所需。夫人要是不敢,那便算了。」
樂揚細想,便再無什麼顧慮了,道,「好,我答應你。」
楚珩自是滿意,二人對飲新茶。
正說著別話時,素衣慌忙跑了過來,「夫人,皇後娘娘過來了!」
樂揚鎮定自若,「來了就來了,慌什麼,過來站著。」
素衣只得忙站在了她身後。
果然,清華便帶著盈袖,出現在涼亭之外。樂揚見了又忙起身來迎,「巧了,我正和齊王品茶呢,倒是忘了姐姐也是愛茶之人,理應一早請的,姐姐勿怪。」
楚珩禮拜了,「臣見過皇後娘娘。」
清華微笑著道,「無妨,我近來倦怠,也懶得飲茶。」
她的聲音帶些慵懶,加上她清瘦了許多,看起來仍不脫病弱之態,冷冷清清的。她的面上仍是一貫的穩重和溫和的淺笑。
過去這半年,簡直將她也熬得不成了樣子,允城哭時,她也哭,允城不睡,她也不睡,也搭了自己的半條命,這些日子才調理回來一些。
清華便向楚珩道,「齊王見多識廣,本宮有件怪事,正想尋個機會請教一下齊王。」
又道,「打擾樂夫人雅興了。」
樂揚便道,「哪裡的話。」
清華側身道,「齊王請。」
楚珩揖手,「娘娘請。」
清華面上波瀾不驚,微微道,「齊王,你當日毒殺趙王,親眼見他死了么?」
楚珩略微一頓,眼中飄過一絲恍惚,低聲回道,「是。」
清華平靜地目視前方,淡淡道,「你說,人死之後,究竟去了何處?去地府做了鬼,還是去天上做了神仙?」
楚珩神色默然,喃喃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飄渺間。」
「魂魄大抵,是歸了蓬萊仙山吧。」
清華便道,「趙王也是么?」
楚珩不禁苦笑,道,「臣希望是,這樣,他便不會找臣來索命了。」
「本宮倒覺得,趙王的魂還在人間呢,就在長安,也許去過幽蘭殿,也許就跟在你我身後。」
清華哂笑道,莫名有些讓人脊背發涼。
楚珩感到額上一片冰涼,眉頭緊鎖,嗓音低沉,「娘娘何意?」
清華隨意掃了楚珩一眼,故意將聲音拉長了,道,「本宮在幽蘭殿見過他。」
楚珩的腳步驀然停了,他抿緊了嘴唇,臉色十分蒼白。
「齊王怎麼了?怕了?」清華亦停下來,回頭看他。
「齊王殺的人也不少了,怎麼還會怕什麼冤魂么?」
楚珩直直地盯著她,「娘娘莫要與臣開此等玩笑。」
清華冷靜地打量著他,心下有些疑惑。看楚珩的樣子,根本不是害怕,更多是一種惱怒和不安。
「本宮親身所歷,並非玩笑。本宮只是覺得,冤有頭債有主,趙王第一個要找的,也當是齊王才對。」
「只可惜幽蘭殿沒有了,怕是再難遇上一回,齊王的運氣,到底比本宮好一些。」
清華微微冷笑,繼續往前走著。
楚珩默默跟著,許久方道,「可惜,臣倒想親自和趙王賠個罪,當日實屬萬不得已,才傷了他。」
不知為何,清華聽著,竟有些真誠,不免生了幾分惻隱之心。
她自然是恨楚珩殺了長秋,可也如楚珩所說,是不得已而為之。放眼七國,除了燕王白儼和隱遁的秦王贏桑,其餘君主盡數消亡,流血是免不了的。
「臣未能替娘娘擋過一劫,是臣無能,望娘娘恕罪。」
楚珩面色一直凝重,彷彿承受了千鈞重的壓力,看著他,清華心中也倍感壓抑,便打算罷手,不再糾纏,便道,「本宮對趙王,畢竟也有所虧欠,也該還他一還。只是,本宮也不得不提醒齊王一句,諸事小心。」
楚珩眼中愈發茫然,喃喃道,「臣明白,謝娘娘提點。」
這最後一句,不是清華故意嚇唬他的,而是心中早有準備。
「本宮心中疑惑已解,就不叨擾齊王了,本宮先行一步。」清華微微點了個頭,便轉身走了。
看著皇后離去的背影,楚珩的眼角已紅了,他雙手緊緊握著拳,眼中透著懊惱和頹喪,與方才同樂夫人交手的那般自信與強勢,已截然不同了。
回到椒房殿,清華便拿出筆墨來,在一平鋪的白紙上,寫下了三個字,懾魂陣。
盯著這三個字,她久久沒有寫下別的什麼,那支筆一直懸著。
盈袖一邊研墨,一邊提點道,「娘娘,齊王似乎對幽蘭殿一無所知,娘娘猜得對了?」
清華搖頭,「我早知不是他,只想藉此,嚇一嚇他。只是,這人看起來良心未泯,不似傳聞那般。」
接著,清華便抬頭反問了一句,「你不覺得齊王的神情,有些奇怪么?」
盈袖問道,「娘娘指什麼?」
清華思索了一番,沉吟道,「當我提到趙王的冤魂時,他完全不害怕。他的眼睛,似乎透著憂傷,自責,懊悔。便和我見到趙王時,彷彿是一樣的,仔細一想,又不太一樣。這究竟是什麼?」
盈袖皺起了眉頭,「齊王看起來,很愧疚。」
清華隱隱仍有些埋怨,「他是該愧疚。趙王那麼玲瓏剔透,算盡天機的一個人,竟栽在了他的手裡,我竟不知該信還是不信。」
說罷,清華才又寫下了兩行字。
盈袖看,一行是地宮,一行是幽蘭殿,分列在懾魂陣的兩旁。
清華喃喃道,「能用懾魂陣算計我的人,必定和當日地宮中留存的人相關。」
清華當日醒后便知,那日她在幽蘭殿和地宮中的遭遇是一樣的,同樣將她困在了幻境之中,只不過,彼時是遇見了伯辰,而這一次,是遇見了長秋。
他二人的出現,絕不是偶然,而與她當時的心神息息相關。在地宮,她一心只想著為大公子報仇,而那日在幽蘭殿,因清平調,她便只想到了長秋,所以去的地方才是吾靜湖。
「長秋,清平調,」清華便又添了幾筆在幽蘭殿這一邊。
清華回想當日知地宮中有懾魂陣的,只有寥寥幾個人,她便也寫了下來,「慕椋,易琛,破曉。」
易琛的名字轉而劃掉,她的筆便停在了慕椋和破曉兩個名字之上。
這樣一看,似乎有了一些脈絡。
盈袖瞧見了慕椋的名字,十分不解,「難道是姑爺么?」
清華微微垂下筆頭,搖頭道,「不是,都不是。」
她深深思索,「是誰,又知清平調,又知懾魂陣呢?」
可是,她看了許久,卻是一點頭緒也沒有。這上面的人,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絕無可能這麼做。
她知道,慕椋不會,也信破曉不會。
盈袖思量一會兒,忽然來了一句,「娘娘說過,趙王后,是魏國的公主對么?」
清華手中的筆猛然一抖,正好點在了懾魂陣的「陣」字上,她怔怔道,「你說的是,說的是!」
她再次將紙上這些黑色仔細看了一遍,某一刻恍然大悟,便在中間寫下了兩個字。
盈袖仔細一瞧,念道,「錦書。」
清華緩緩將筆放下,心中已是一片豁然明亮,她騰地站起了身,後背生出一股冷汗。
「眾所周知,趙王死後,趙王后不知所蹤。」她對盈袖喃喃道。
盈袖不禁露出一絲警惕的神色,「難道,她在宮裡?」
清華撐著案桌,沉默了半晌,方道,「查一查宮人名冊,看有沒有叫易錦書的人。」
盈袖瞬時肅穆起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