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斷髮絕義

第143章 斷髮絕義

掖庭,是皇宮裡最平凡的一個角落,是後宮女眷的住所,包括普通宮人和一些女官,當然,那些罪犯官僚的女家眷也關押此處,沒入宮婢為奴。

對尋常的宮婢來說,到了一定年歲,是允許放出宮的。但是對於那些罪犯家眷,幾乎永世就在這裡了。

清華便將錦書暫時關在了此處。

過了三日,她方現身。

按照她的吩咐,錦書過得還算安穩,除了不能見人,也沒虧待她,衣食安排也往好的來。

錦書知道,這都是為了她腹中的孩子。

清華踏門而入,便見錦書閑適地面壁站著。聽到響動,她也沒有回頭。

「娘娘來了,還不轉過身來。」盈袖便道。

錦書方才回頭,卻見清華的神情十分平淡從容,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該有的氣惱的樣子,這倒讓她出乎意料了,心下就謹慎了些。

錦書慵懶地行了禮,「見過皇後娘娘。」

清華緩緩道,「我們也相識近數十載了,對彼此的了解其實並不多,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其實不然,我以為你還是以前的錦書,也不然。一直想和你談一談,又不知該從何談起。」

錦書的睫毛微微跳動,便道,「都是陳年往事,娘娘何必還放在心上。」

清華朝她走近了一步,眉梢有些冷酷,「好,那我們來談談孩子,眼下最要緊的事。」

清華似要將她掌控在手中的模樣,錦書莫名有些心虛。

清華平靜道,「首先你得明白一點,我並不是非要這個孩子不可,陛下也是。所以,不要以為有了孩子就有了一切。能不能生得下來,還要看我的心情如何。」

錦書立馬冷眼道,「別太明目張胆了,這到底是陛下的骨肉,陛下和太后都會為我作主的,由不得你胡作非為。」

清華便冷笑了一聲,道,「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你自己心裡最清楚。舒情香,這種惑人心神的東西,還從來沒有人敢用在陛下身上,尤其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換作別人,腦袋也不知掉了幾回了。太后這個人我知道,最不喜歡的就是有人魅惑陛下,倘若她知道了真相,還會留你嗎,又會多待見這個孩子呢?陛下就更不必說了,皇長女,皇長子,皇太子都有了,區區一個來路不正的孩子,在他心裡又有多少分量?」

錦書一時羞憤難當,「你究竟想怎麼樣?」

清華不置可否地反問道,「不是一直以來都是你要怎麼樣嗎?你想要我死,想要離間我和陛下,想要留在宮裡,你步步緊逼,處處將我陷於被動,如今還要母憑子貴,這不都是你的傑作嗎?」

清華地一雙眼睛忽而變得狠絕起來,鋒芒畢露,「你做這麼多,不就是為了長久地留下來嗎?我成全你,現在便給你兩條路。」

「要麼,你在此處安心養胎,等孩子生下來,我便抱走,至於你,永世關在掖庭,不得踏出一步,你的孩子就會變成我的,你們將永不相認。要麼,你更名改姓,脫胎換骨,陛下仍封你做夫人,從前的你只當是死了,再無人追究。」

「如何,你自己選吧?」

錦書一聽要她脫胎換骨,便知清華此行來的目的,是要將她與魏室徹底剝離,那麼她就是她,而不是魏國公主,也不是趙國王后,就會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死了,就會變成孤魂野鬼,豫州再也回不去了。

她肩頭一顫,再也忍不住,怒罵道,「枉我父親之前那樣待你,你竟如此卑鄙無恥,要逼我六親不認,背棄祖宗!」

清華不以為然,冷冷道,「你如今所作所為,又有哪一件對得起你父親,對得起你易家的祖宗?你一人叛逆,整個易家都要跟著遭殃,與其這樣,還不如就此一刀兩斷,也好給易家積點陰德。」

錦書張口難言,恨得咬牙切齒。

只聽清華繼續道,「我真要處置你,大可將這孩子也不要了,隨便編個慌兒就說沒保住,亦或找人來證明,這壓根就不是陛下的孩子,治你一個欺君之罪,到時你們母子一屍兩命,豈不是更痛快,我何至於跟你費這諸多唇舌,好心好意地勸你選個好去處?」

清華一把捏住錦書的下巴,極緩極低地吐出聲兒來,「告訴你吧,我要是想要一個人死,那便會殺人不眨眼的。」

清華的眼睛越發地凌厲,也越發地陰冷,配著她嘴角的一抹輕笑整個人既顯得美艷,又邪魅十足。

她直直地盯著錦書,淡淡的鼻息掃過錦書的面龐,令錦書不由得汗毛倒豎。

清華又冷哼一聲,「只是念在你父親與我有恩,我願意為易家留個香火,否則,憑你三番四次地害我,我怎麼能容忍你到現在?不說先前的那些事兒,只這一件,我就能悄悄地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更別想著用慕椋他們來牽制我,你這心機,就算是都要白費了。」

話音一落,只見錦書已滿頭冷汗,她目光有些獃滯,只從牙縫兒里擠出幾個字來,「你好狠毒!」

不論選什麼,對錦書來說,都宛如凌遲。她根本就不在意什麼孩子,她只是想利用他,在皇宮裡站穩腳跟,卻不料,反而讓清華捏住了把柄,清華說的每一個字,都似一把尖刀插在她的心口,令她苦不堪言。

清華卻淡淡回道,「我回想起那日在幽蘭殿我身下流的血,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狠毒啊。你對付我就是天經地義,我對付你就是心腸歹毒嗎,易錦書,你總要講點道理吧?」

「只要你隨便選一個,我今日依舊放了你。」

錦書紅著眼,一聲怒吼,「我不選!」

清華重重舒了一口氣,便平和地勸道,「你若心裡還有慕椋,便最好一身乾乾淨淨地入宮,不要連累他為你丟了性命。」

當清華得知錦書仍是處子之身的時候,除了驚異,還有感慨。錦書和長秋但凡有一人喜歡對方,都不至於此。所以,她這些年守身如玉,必定是為了慕椋。

果然,錦書一聽慕椋的名字,整個人便都變得慌亂起來。

「我的事,和他沒關係。」錦書含淚道。

清華立馬斥道,「可笑!你做的任何事,都和他有關係,你若有罪,他必連坐,你若死了,他就要陪葬,只怪你的名聲,豫州的名聲,還有他的名聲,都緊緊地捆在一起,你不是看準了這些,當我不敢動你嗎?」

清華之所以這麼逼她,就是想著能藉此斬斷錦書和豫州的血脈牽連以及所有瓜葛,她此後種種作為,便都不會威脅到慕椋和清愁了。

錦書聞言,驟然心悸不已,兩行淚珠齊齊滾落。

她是一萬個不願意將他牽扯進來,可是,自己所作的一切,的的確確是在拿他的性命做賭注。她只是心存僥倖,無論如何,清華都會將他護下來的。

清華幽幽道,「你把他當成護身符這樣戴著,如今也夠了。」

錦書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盤算了這麼久的一盤棋,竟被清華來了一出釜底抽薪。

此時,她已無路可去了。她若選了第一個,就將永無出頭之日。可是選第二個,她怎麼有臉去見父親和王兄?還有慕椋,難道還要綁著他嗎?萬一慕椋真的因自己而有個三長兩短,她又要如何自處?

錦書就要被逼得崩潰了,一時心痛難持,癱倒在地上。

清華依舊冷漠的聲音又在她頭頂上響起,「你若是都不選,我就由著你自生自滅。」

半晌過後,錦書方心灰意冷地,沙啞著喉嚨道,「給我點個香。」

過了一會兒,盈袖便將香爐給她備上了。

只見錦書跌跌撞撞地從地上起了身,宛若行屍走肉,點了三支香,隨後,將一縷青絲拿剪子絞了,丟在了香爐中,慢慢的,那些烏亮的頭髮絲便捲成了一堆小火球,一晃眼就燒了個乾淨。

錦書跪地磕了三個頭,霎時,巨大的悲痛湧上心頭,不由得淚流滿面,她抽泣著道,「錦書今日不得已與父親斷絕父女之情,從今往後,錦書就不是易家的人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幾縷頭髮,就當錦書還了父親的養育之恩,望父親在天之靈,恕女兒不孝!日後,女兒必定親自前往和父親謝罪!」

她又絞了一縷,依舊燒了,又泣不成聲,更加哀憐,「長秋,我們結髮為夫妻,雖短短數載,卻一直真心相待,相敬如賓,不料今日我竟先棄你而去,是錦書無用。」

她淚落如雨,「今生緣盡於此,錦書只好還你結髮青絲,望,來生再會。」

錦書微微仰頭屏息,淚眼婆娑,面前縷縷輕煙緩緩升起,無形地飄著飄著,便散了個無影無蹤。

清華見此,方從掖庭回去了。

一路她皆靜默無聲。

回想起她初見錦書的時候,那是一個絕世明麗,光彩照人的少女,她的眼睛里,有天然如寶石般的尊貴,明珠般的靈秀,一副唯我獨尊的氣概,俏皮又颯爽。

僅有的幾次不愉快的談話,也才領教了錦書的嘴皮子功夫,得理不饒人至極,卻都是為了慕椋。

後來,只聽說她嫁給了長秋,傳聞兩人恩愛不疑,琴瑟和鳴。

一眨眼又是幾年,沒想到還有再見的一日,此時,她已是國破家亡,成為了浣衣司一名毫不起眼的宮女。

這時候的錦書,早已換了一個人,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為了慕椋和她針鋒相對的少女了,而是一個被仇恨和戾氣裹挾而處心積慮的人。

如今她還要與自己共侍一夫,清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自己的確也始料未及,會有逼得她斷髮絕義的一天。

「娘娘,你怎麼了?」盈袖聞她長吁短嘆,不由關心道,「是不忍嗎?」

盈袖想起,清華見錦書剪頭髮的時候微微別過了頭,不知道是不是心軟了,踏出掖庭那一步起,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也早煙消雲散了。

聞言,清華便搖頭,仍道,「有何不忍的,她今日與祖親夫家決斷便心痛,我見城兒病弱不堪便不痛嗎,她要分我的丈夫,還要設計謀害我,我便不傷心費神嗎?不過是一場交易罷了,我放她生,她也不必牽累別人,算是公平的了。」

她的言語和神情俱有些失落,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只是想到了長秋。

看起來,他和錦書的確是知心的。

清華想起當年長秋逼重山寫了休書給自己,自己那樣恨他。如今,她也做了同樣的事,逼著錦書與他斷絕夫妻之情,不知長秋會不會也恨她呢。

原來,世間之事,不過一個輪迴啊。

盈袖在旁,微微道,「恐怕她對娘娘,又更恨了。」

清華便道,「隨她去吧,至少今後動起手來,不必畏首畏尾,各自算賬便是了,既然恩怨難清,那便走著瞧吧。」

盈袖又憂心道,「娘娘不怕,她對陛下不利嗎?」

聽到「陛下」兩個字,清華這才收回迷惘的游思,認真回道,「她若想除掉我,必然要先籠絡陛下的心,所以,她不敢妄動,除非我死了。如今她又沒了擋箭牌,根本不能像先前那麼肆無忌憚。」

「而且,你以為陛下心中對她沒有一點防備嗎?」

「咸陽的那些刺客,大家心中多少都有個數,疑的無非是豫州,東秦,趙王,楚王之流,這些都是與我們隔著國恨的,所以首當其衝,而這裡面,又數豫州最受人矚目,所以才有群臣極力打壓魏室遺族,甚於其他,恨不得將他們一網打盡就好了,虧得陛下仁慈,未曾下手。」

「錦書雖是一介女流,望著不成氣候,可到底是正統魏公主兼趙王後來的,即便什麼也不做,只站那兒,都少不了別人的指摘,陛下又豈會什麼都不懂,不過是且行且看罷了。」

「陛下肯答應我不追究幽蘭殿的事,也是怕鬧大了,不好收拾。他現在肯定一隻眼睛盯著豫州,一隻眼睛盯著錦書呢。我只望豫州果然安分,同錦書沒有來往,即便日後疑到錦書身上,她也早和豫州沒有干係了,自然也就牽連不到慕椋身上。」

「所以,她若聰明,這時候就該收斂起來,萬萬不能去碰陛下的,否則被抓個現行,再沒有人能幫她。」

盈袖感嘆道,「娘娘果然思慮周全,面面俱到,。」

清華便道,「若不是權衡仔細了,我怎麼能同意她留下來呢?我雖不想她連累慕椋,可也不會將陛下往火坑裡推啊。」

盈袖點頭道是。

清華也知,錦書的封號一旦落地,這往後必定會是非不斷。

樹欲靜而風不止。

不過,能藉此了了她心中一件大事,也算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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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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