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天地有靈
待順利辦完了太后的壽辰,很快,各地諸侯便陸陸續續開始啟程離開長安。
今日,清華來送別白儼與贏桑。
因著伯辰的緣故,她待贏桑比其他人更照顧些。
他如今待在燕國,身邊有一個無畏世俗,全意護他的人,過著自在無憂的日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臨行前,清華與他說了好些話,后又問了一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打算去驪山見見你母親么?」
贏桑訕訕一笑,道,「先前拜別母親的時候,她便說,往後無事不要去打攪她,她也不再管我了。」
清華點頭道,「你母親愛清凈,不願理會俗世了。」
贏桑點頭,接著便哽咽著央她道,「清姐姐,你有空時替我多去看看小九吧,若能換她好一些,我便是折壽十年也是願意的。」
贏桑一想到芙菱,便心痛不已,深悔沒有盡到作為兄長的責任,若是當初攔住了她回去尋劍,她便不會與眾人走散,也就不會變成今日這副模樣。
當他再次見到芙菱時,根本不敢相認,芙菱身上再也沒有一絲活蹦亂跳的影子,從上到下,就連那頭髮絲都只剩下十足的痴傻膽怯。
除了這副相貌,她已不是芙菱了。
那一刻,贏桑遭遇了此生第二次最痛心最彷徨的時刻,他唯一相依為命,視若珍寶的妹妹,竟落得如此下場,這比一刀殺了自己還要殘忍。
贏桑眼眶紅了,「我沒有想到,小九會病得這麼嚴重。我應該,應該早些來看她的。」他以為芙菱在長安,與蘇煜過得很好。
清華便撫慰他道,「已慢慢好很多了,給她一些時間吧。」
贏桑目光哀戚,只得點頭。
接著清華又囑咐了些話語,恰好送至了宮門口,眾人方拜別。
清華目送他們遠去,不經意間回頭時,便恰好與重山相望,她不由得嘆了一聲,「連我見到芙菱時,都難掩心痛,更何況她哥哥呢。」
重山也頗感懷道,「許是她命里有此劫難。就像當初的你,幸虧,幸虧。」
幸虧她回來了,也沒有忘記任何人。
由那時起,重山對宿命深信不疑,也因此,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對天地的感激,和敬畏之情。
只有嘗過失而復得的滋味,才會知道,擁有不易。
天地有靈,知情不老。
他們正並肩往回走時,便有人來傳,「安王,靖侯在宣室殿等候陛下,娘娘,說有要事稟奏。」
清華與重山同時嚴肅起來,隨後便心照不宣地,加快了回殿的步伐。
此前,咸陽遇刺一案,已查明的確與贏桑無關,這一點,清華自然是放心了。
只是,案子漸漸有了眉目,也牽扯出了另一個名字。
這件事,一直都是阿禮,煜之暗中查辦,便在前兩日,從一處青樓中打聽到了流沙骨的殺手的蹤跡,順藤摸瓜,查到了流沙骨早在多年前被一人收買,從此專聽他一人差遣,再也不在江湖上走動。
可流沙骨上下無一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是從邯鄲來的。還未審得更多,那殺手便在地牢中突然死了,死的不止是他,整個地牢,連同所有守衛,無一倖免。
事態緊急,安王與靖侯忙匆匆入宮,一同來複命。
重山一到,直接領著眾人往內堂走去,「入密室。」
待安王報告完,眾人的面色皆如鉛一般沉重。
清華眉頭緊蹙,默默聽著重山問道,「這個案子只交給你們兩人,怎麼會走漏了風聲?」
重山有些氣餒的模樣,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竟然沒能夠守住,當然不是責備他們,只是覺得萬分可惜。
煜之便沉著道,「流沙骨消息靈通,眼線遍布,要想找個人不是難事,只是,地牢經人層層把控,只有臣和安王能夠進得去,所以,他們如何潛入地牢將人滅口這件事,的確有些蹊蹺,臣還在查。」
重山點頭,轉而便道,「先說說邯鄲吧,那人是誰?」
阿禮便回道,「他叫蕭胤。此人曾任君長秋的謀士,趙國那些年趁亂而起,壯其國威,多半是此人在背後暗中謀划。後來這人又不知為何,忽然離開了邯鄲,此後蹤跡全無。我們多方查證,當年流沙骨與他同在邯鄲出現,后又一同消失,難道有這麼巧的事么?此人必定就是幕後操縱流沙骨的人。」
重山思索了一番,沉吟道,「可查到來歷?」
煜之便搖頭道,「所查不多,只聽說此人是趙王偶然一次外出而帶回來的,兩人私交甚好,他在邯鄲住了三年,卻極少露面,趙王也很少對外人提起。聽說蕭胤每日,除了身邊伺候的人,便只見趙王一個,其他人一概攔在外面。因此,關於他的消息極少。」
重山便道,「如今流沙骨在長安出現,那麼,此人應該也在長安吧?」
阿禮和蘇煜皆點頭。
清華沉默了片刻,此刻,方試著問道,「他是為了趙王么?」
不知為何,蕭胤,這個名字聽來有些熟悉,但就是不記得在哪兒聽過。
重山不解道,「倘若是為了趙王,那麼,當初為何又要離開邯鄲,不繼續扶持他呢?待他死了,又來找我尋仇,不是可笑么?」
「亦或,他另有所圖?」
眾人皆感到疑惑。
即便已查到蕭胤這個名字,但是要從長安找出這麼一個隱形人來,僅憑手中這一點線索,著實有些為難。
重山想了想,便道,「還得從滅口的事查起,看他們究竟是如何闖進地牢的。」
安王和靖侯皆點頭,便領命而出。
阿禮有一事不解,便與蘇煜道,「煜之,我們之中是不是出了賊?」
蘇煜頓了一瞬,搖頭道,「守衛都是我們的親信,信得過才交予這個差事,況他們,也都因此喪命,沒剩一個,哪個賊會將自己的命也搭進去?」
阿禮也知不大可能,不由得氣惱道,「那真是活見鬼了!」
「要知道我們這地牢從外面可是攻不破的,除非有內應!」
蘇煜凝思,倘若不是出在自己或是安王,也不是出在守衛,那流沙骨的人是如何進去的呢?從現場來看,又沒有強攻的痕迹。
難道說,是被人迎進去的?
不知想到了什麼,蘇煜心尖微微一顫,只短短回了幾個字,「恐怕,還要細查。」
阿禮見蘇煜面色凝重,只顧自己低頭走路,心想他也著實苦惱,便也不再糾纏,二人各自回府,安排後續查辦事宜。
靖侯府,傍晚時分。
蘇煜一進門,便有丫鬟迎了上來。
他開口便問,「夫人呢?」
丫鬟便道,「夫人在後院逗鳥兒,新進了兩隻漂亮的鸚鵡,夫人喜歡得不得了,一下午都捨不得做別的呢。」
蘇煜便點頭,「我去看看。」
煜之回想起來,他與芙菱成婚已有些年頭了,到如今,她的病也沒有很大好轉,不覺感到有些心酸。
因芙菱怕生,所以他幾乎不請人來府上,也不帶她出們走動,只讓這座靖侯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陪著她。
他以為,芙菱只需要這一片天,也只需要他。
「菱兒,」他收起這些低落的情緒,見到那個正忘卻一切,專心致志地陪著鸚鵡玩耍的女子,便溫柔地喊了一聲。
芙菱安靜了很多。
她聽到這一聲呼喚,只是淺淺地笑了。
待蘇煜走到身邊來,她方才扔下手中的小食兒,滿眼星亮地望著蘇煜,「侯爺。」
蘇煜便攜了她的手,緩緩穿過院子。
芙菱輕聲問道,「你進宮去了?」
蘇煜點點頭。
芙菱弱弱道,「侯爺可是挨了陛下的罵了,為何看起來不大高興?」
蘇煜細心解釋道,「陛下沒有罵我,也沒有罰我。」
芙菱靜靜點頭,「那就好。」
「公主,」蘇煜喃喃喊了一聲,芙菱沒有答應。
蘇煜便又落寞地在心裡喊了一聲,「公主。」
這是你喜歡的么?
蘇煜默默握緊了芙菱的手,心內凄然,「我是一定要查的,菱兒,那時,你想叫我怎麼辦?你怎麼會,和流沙骨牽扯起來的?」
後院那麼小,明明幾步便走完了,可是這幾步,大概是蘇煜這一生,走過的最漫長,最煎熬的路了。
無人察覺他的嘴唇已接近蒼白,雙目宛如一片死灰。
倘若不是阿禮的那一席話,他也不會想到,能進入地牢殺人的,還有另一種法子。
那便是扮著自己或是安王的模樣,拿著他們的腰牌,大步而入,然後血洗地牢,將所有人都殺得一乾二淨,不留一絲痕迹。
如此一來,現場留下的一切,便都不再詭異而令人費解了。
他回府之前,特意又去了一趟地牢,便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想。
出事當晚,安王在宮裡,與皇帝秉燭夜談,他的腰牌是絕不可能落入旁人手中的。
「安王說得對,我們之中的確出了賊,這賊不是守衛,不是安王,不是我,卻可能是,此刻我身邊的人。」
「那個秦字,果然,還是東秦的秦么?」
「這些年,你騙了我,騙了所有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蘇煜感到眼眶有些濕潤,他從未感到這般凄惶過。
忽而耳畔傳來芙菱的聲音,「侯爺為何這般心不在焉?是朝堂上遇到了難事么?」
蘇煜微微側目,眼前的芙菱純凈無暇,猶如林間那弱小而乖巧的百靈鳥,她的眼睛因擔憂自己,也漸漸顯得有些愁色。
蘇煜強忍心內苦澀,便道,「我只是想起來,若當年在薊州,我得以多待一刻,與你見了面,就好了。」
聽著這話,芙菱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茫然,面上唯一的一絲笑意也漸漸消失了。
她漸漸放開了蘇煜的手,怔了半晌,方有氣無力地回道,「你該,帶我一起走的。」
蘇煜一聽,便如鯁在喉,眼角不禁閃出一些水霧來
只見芙菱嘆著氣撇下了自己,獨自,落寞地先走一步去了。
留下蘇煜停在原地,看著那單薄而凄涼的身影,漸漸隱入了迴廊的盡頭,他的雙目已模糊了,一顆心便如跌落了深淵,無著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