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階下之囚
又是一個無眠之夜。
這種聲音,半夜裡傳出來,嚶嚶泣泣,吵得我心頭煩得很。
照理說,永巷隔著幾層的宮牆,再到椒房殿,是沒有生息的。可是,隱隱約約似乎總纏繞著我。
我起身,推開門。
外面的天就是一塊黑布,將我頭頂的天空遮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沒有丁點兒星光。
我終於忍不住,披了衣裳,命宜兒掌了燈,便往永巷這邊走去。
去永巷的路,很遠,很長。沒有宮燈,只有宜兒和我。
宜兒平日里膽子不小,獨怕黑。
我便自己拿了燈過來,笑道,來,往我身後。她也毫不猶豫地,輕抿嘴角,閃到了我後面,輕輕托著我的衣袖。
我覺得這條路太陰冷了,就讓宜兒哼幾首曲子來解悶。
她便唱了起來,「碧波湖上采芙蓉,人影隨波動,涼露沾衣翠綃重。月明中,畫船不載凌波夢······」她聲音細細的,很柔軟,像那湖裡的水。
而我的思緒因此無可遏制的再一次回到了許久許久以前,那凌波湖上,有良生,有清愁。
我忽幽幽問道,「宜兒覺得她可憐嗎?」
我並不需要她的回答,我知道她在我的身後一定搖頭了。
關在永巷裡,整夜裡哀唱的是樂揚。
樂揚舞技冠絕天下,擁有絕美的容顏,多年來,只她未曾變過。
我們把心交給了同一個男人,患難時,也曾互相扶持,待天下安定后,不用奔波,不用受苦的時候,就開始爭得頭破血流了。
我作為一國之後,本應有氣度和擔當。只是,有些東西我可以捨棄;而有些東西我一步也不能退讓。
摧毀了我最珍視的一切,才是她最大的過錯。
重山總歸不忍,問我,能不能原諒她。
我只回答,「犯了錯就要認罰。這是你教我的。」
重山仍在病中,我不想動手,是要給他留最後一點清凈。
想起重山,和我們走過的一生,我有些疲憊。我們之間,經歷了一切,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依賴,從依賴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愛,又從相愛到相疑,差一分,便要相忘了。
伴著宜兒唱的小調,我一路無言,就這樣坦然地往前走著。
忽然一隻貓從高牆之上「喵」的一聲躥了下來,把宜兒嚇得驚叫不已,我沒有給貓嚇到,倒給她嚇著了,正陷在回憶里不可自拔的雜亂的思緒一下便收了回來。
我定定神,瞅見那貓瘦骨嶙峋,弓著骨條分明的背脊,毛髮倒豎,兇狠狠地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最討厭貓了,總覺得貓太陰冷,鬼鬼祟祟,給人小人般的感受,所以當時就上前呵斥了幾句,「這野東西怎麼來的,竟四處亂竄?」
宜兒便道,「娘娘,好像是樂娘娘的貓,您看那爪子,四點白。」
我仔細看了看,果然是她的貓,只是這貓瘦的太厲害,又髒兮兮的,和從前她懷裡捧著的胖乎乎懶洋洋的完全不一樣。
我心下嘆息,「樹倒猢猻散,想不到這貓倒有情有義,知道主人被關在這裡,還圍著永巷轉。」
我對著那畜生道,「你攔著我做什麼,莫不是還想護著你那主人?你放心,我這次只是去看看她,還不會做什麼。」
那貓的身子居然漸漸軟了下來,凄慘地喵了兩聲,轉身走掉了。
我回頭對宜兒道,「明兒個叫高總管把這貓尋到,送到宮外去,叫人好好收養了吧。」
宜兒點頭,又道,「娘娘真是慈悲。」
我便道,「只是放過一隻貓便說我慈悲?等我要她的命時,你怕就要說我狠毒了吧。」
「娘娘的手段我知道,絕不濫殺無辜,所以我說慈悲,就算樂娘娘死,也是她應得的,和娘娘狠毒有什麼相關,定不能怪到您頭上。」
我笑道,「人心都是偏的。你向著我,才這麼說。你看寧王,恨我入骨吧。」
「那麼您打算放過寧殿下嗎?」
我嘆了口氣,「那還要看,他是不是要放過我們母子。都是陛下的子嗣,我不會趕盡殺絕。」
宜兒若有所思。
「路還很長呢,娘娘,宜兒想聽您講故事。」
「我的故事?」
「最好不過了。」宜兒的眼裡藏不住期待。
太明顯了,我不禁想笑。
「你最近,越來越大膽了,四處探聽我的事,是什麼打算?」我故意到道。
這丫頭一慌,「娘娘如何知道?宜兒不敢有壞心思,只因娘親口中總提起的故人,和娘娘有同樣的名字,所以,有些好,好奇。」
我看她著急,便笑道,「不為難你了。我問你,你的娘親,叫盈袖,是不是?」
宜兒吃驚,「娘娘果真認識我娘親?」
「你長得,和你娘九分相像,我一見便猜到了,所以才留你在身邊。」
「對了,你娘,怎麼捨得你入宮來?」
「娘娘,您一定什麼都知道了,我都交代。是娘親叫我入宮,她說您身邊沒有一個可信之人,定然難過,她要我來,不為別的,只想我能幫娘娘解解悶也好。」
「既如此,你為何不親口告訴我?」
宜兒犯難,微微委屈,「娘親不要我說。」
「我明白。我說宜兒啊,你既然清楚我和你娘親之間有這等淵源,怎麼,還四處打探?」
「我這不是擔心,萬一她只是哄我入宮,故意編出這話來,萬一我又認錯娘娘了,不僅要鬧出笑話,怕還要受罰呢。」
「你這孩子。」我也不知說什麼好,哭笑不得。
「換作別人,可是要掉腦袋的。」
盈袖,你送宜兒入宮這般心意,我收到了,多謝。
「宜兒,我講故事給你聽,你回去幫我帶封信給你娘,好不好?」
「娘娘要寫什麼,我替娘娘傳達就好了,何必親自動筆呢。」
「不,你娘有個心結,還得我親自解才成。」
當年,盈袖因一個男人背我而去,險些令我受冤,必定是此事,令她至今不敢來見我。
其實,依我們多年主僕之情,大可不必如此,只是機緣巧合,況她也不是有意害我,若不是遇到宜兒,我至今都探尋不到她的消息。
這些事,只要她肯過去,我是早就不在乎了。
我答應宜兒講故事,那麼便從前朝東秦開始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