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辯士
「奉先,怎麼樣?」董卓臉色陰沉的問道。
「義父,孩兒已經去司徒府看過了,司徒府確有一把七星寶刀。這次的事情應該與司徒府沒有關係。」呂布低頭回稟道。
「嗯。」董卓用手支著頭,沉默起來。
「岳父大人,既然呂將軍已經查實此刀和司徒府無關。我看,曹操獻刀時所說的七星寶刀只怕有詐!」李儒摸了摸鬍子說道。
「哦?」董卓來了興緻,不解看向李儒問道,「曹操和王允不是一夥的么?」
「他們自然是一夥的,都想著害死岳父。」
李儒笑了笑,又搖頭接道。
「但岳父,您想想看,曹操是何等姦猾的小人,假意迎奉,安效犬馬,連您都能瞞過去。這樣的人只怕心中想的只有他自己吧?」
「依我看,這曹操是做了兩手準備,一來,他若是行刺得手,他就是大漢功臣,將來必定是位列三公、盡極人臣。」
「這二來嘛,若是行刺失敗,他就假意獻刀脫身。這七星寶刀乃是司徒王家的傳家之寶,只要有心就能查到這個消息。可惜這刀誰也沒見過,要以假亂真,真是太簡單了。」
「曹操獻刀時,不說別的寶刀,偏偏說這是七星刀,這本身就很可疑。等他逃跑后,岳父您肯定明白當時曹操其實是想行刺您,這一查就輕而易舉地查出了王允。」
「盛怒之下,岳父您殺了王允,就徹底和保皇派撕破了臉皮。等曹操小賊逃了出去,大可宣揚岳父大人欺瞞天子、殘害忠良,號召諸侯討伐岳父。到時,他曹操依然是大漢功臣,而我西涼軍內憂外患,處境就有些不妙了。」
董卓聽出一身冷汗,拍案大怒道:「幸虧奉先查探清楚,文正識破奸計。曹操狗賊,竟敢如此戲耍於我,某家一定要拿他的狗頭下酒!傳令下去,發天子詔書,讓各縣通緝曹操,斬得曹操首級者,賞黃金萬兩!」
······
夜深之時,司徒府書房還亮著。
「老爺,我是季書,有事想向老爺請教。」
「哦?進來吧。」
言畢,季書推門而入。
王允稍稍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喝了口茶,語氣平和的問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要問我?」
「小子曾經讀過幾卷書,現在有些事情越來越想不通了,只好來請教老爺,望老爺教我」季書稍稍作恭,說道。
王允縷了縷鬍鬚,仔細打量季書。這個少年是輕語從難民營里撿過來的,往日這樣的事輕語也沒少干,府中不少雜役就是這樣的出身。
國事糜爛,這樣救,哪裡救得完?但王允對自己女兒的心思,甚感欣慰,也就由著她去了。
「記得語兒那丫頭說你讀過點書,難得難得。我平日里忙公事,也未關注過,你有什麼疑問說來聽聽,看看老夫能不能給你解惑。」
季書喉嚨動了動,暗自猛吸一口氣,站直身子,沉聲問道:「老爺,請問何為『士』?」
「咦」
季書的問題讓王允有些意外,這樣的問題大而空乏,很難作答。因為它有太多的答案。
王允一時間弄不清楚季書想問些什麼,他先是沉默一會,而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讀過書,知道禮節,懂得什麼是可恥,遵守法律,尊敬先賢,知錯而改,從善如流,忠君愛國,所謂的「士」大概就是這樣吧。」
季書靜靜地注視著王允,說道:
「小子記得《戰國策》上有這麼一段話,
秦王怫然怒,謂唐雎曰:『公亦嘗聞天子之怒乎?』
唐雎對曰:『臣未嘗聞也。』
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唐雎曰:『大王嘗聞布衣之怒乎?』
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頭搶地耳。』
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懷怒未發,休祲降於天,與臣而將四矣。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挺劍而起。
秦王色撓,長跪而謝之曰:『先生坐!何至於此!寡人諭矣:夫韓、魏滅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小子每每讀到此處,心馳神往。
我認為這樣的人才稱得上國士。讀沒讀過書都已經無所謂了。
我今日聽到大小姐所言,大失所望,所以深夜來見您,想和您談談這個典故。」
「哦?」
季書雖然否定了王允所說的「士」,但是王允不但不怒,反而有些高興,他目光一閃,笑道:「這麼說,你覺得我有些行為不當,士所不為,因此深夜過來勸諫我咯?呵呵,你倒是說說看。」
季書微微低頭,繼續說道:「老爺,肯定知道漢武大帝劉徹的故事吧?」
「這是自然,漢武大帝乃千古一帝。老夫如果連這都不知道,也不配在這朝中為官了。」
「那老爺就應該知道,塞外匈奴異常強大,經常劫掠我大漢邊疆。歷代皇帝,都是通過和親和歲幣去安撫匈奴的。但唯獨武帝沒有。」
「武帝十六歲登基,根基不穩,沒多久便面對了這樣的抉擇。他沒有屈辱地妥協,他選擇了戰!」
「這會激怒匈奴!或許大漢會因此滅亡。朝野許多人反對,但是漢武帝卻堅持要戰。」
「這場戰爭打了多久?死了多少人?犧牲一人就拯救萬人么?」
「不需要!」
「如果要流血,就去流血好了!」
「這是人的骨氣,國家的脊樑。許多人說武帝窮兵黷武,但是他是我們大漢的驕傲!」
「大帝一直打到匈奴俯首稱臣,也沒有將一個女兒拿去求和。」
王允再也笑不出來,他的臉色黑的可怕,他不知不覺站了起來,逼視著季書。
「你都知道些什麼?」
季書抬起頭,直視王允,毫不退讓。
「我知道老爺想要殺董卓!」
「老爺讓小姐和呂將軍多親近。我就在想是為了兵權么?」
「難道把小姐嫁給呂布,就有兵權和董卓抗衡了?不會,董卓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老爺了什麼還要讓小姐和呂布親近呢?然後我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老爺要的只是呂布這個人,要呂布像殺死丁原那樣,殺死董卓。」
「呂布被董卓被認為義子,又深得董卓器重,成了董卓軍中第一人。他憑什麼幫你殺董卓呢?」
「今天,你看出來了,呂布被小姐迷住了。沒錯,小姐的容貌傾國傾城,英雄愛美人,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所以你心生一計,只要呂布和小姐相戀,你再找個機會讓董卓認識小姐,以董卓那個色中厲鬼的德行,能放過小姐么?」
「到時,呂布暗恨董卓,你只要稍稍挑撥,有這麼可怕的刺客,董卓幾條命都不夠!」
「對不對?」
王允沒有回答,他瞪大眼睛看著季書,彷彿心中最隱秘的秘密被戳破,瑟瑟發抖,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
歷史上,董卓就是因為王允的小妾「貂蟬」身首異處。既然沒有貂蟬這個人,那猜也猜到是誰去執行了這個計劃了。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季書憤怒地衝上去,提起王允的衣領,他不知道自己的面目現在有多麼猙獰,他只知道他現在恨不得掐死這個混蛋。
「你怎麼捨得?」
「啊?你怎麼捨得?大小姐不是你的親骨肉么?」
「夠了!」
王允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掙開季書,怒吼道:「你以為我願意嗎?」
「我為什麼到現在都睡不著覺?」
「你以為我願意看著女兒跳進這個火坑嗎?」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已經沒有辦法了!」
「好不容易黃巾之亂平定了,又發生了十常侍之亂,結果讓董卓這個狗賊掌控了京城。」
「廢帝立新、夜宿龍床,聞所未聞!君辱臣死!我恨不得將董卓抽筋扒皮!」
「私下聯絡袁紹、丁原討伐董卓。結果袁紹不見動靜,丁原才打了一場勝仗,當夜就死了!」
「曹操向我借刀行刺董卓,我甘冒風險將家傳寶刀都借給了他!結果呢?他把七星刀獻給了董卓,逃出了京城!這就是他的行刺!」
王允似若瘋狂,他將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牆上,對著季書怒吼:「董卓倒行逆施,肆意妄為,千萬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中,不殺他,如何能救大漢天下?」
看著眼前的王允,瘋狂、絕望、孤注一擲,季書悲上心頭,幾乎想要哭出來。
這個世界不對,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你以為,董卓死了,大漢天下就有救了嗎?」
王允愣住了,他木然地盯著季書:「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季書冷笑。
「沒錯,你這個計劃真能殺的了董卓。可這又怎麼樣?」
季書沒有再看王允,望向了窗外,輕輕說道:「司徒大人,董卓現在有15萬兵馬,呂布殺了董卓后能控制多少兵馬?」
「董卓軍的軍士在京城犯了多少罪,有多少將軍是罪不可赦的?不用我來告訴你了吧。」
「董卓死了他們會坐以待斃嗎?他們會聽呂布這個義子的將令?」
「最後呂布不是逃出京城,就是死在京城。」
「現在朝堂上還有幾個大臣像您這樣,可以為天子效死?」
「再看看外面的諸侯,有幾個聽宣聽調?」
「天子沒有兵,沒有將,沒有臣,你殺了這個董卓,馬上又會有一個董卓來攜天子而令諸侯,你信不信?」
「即使這樣!你也要你的女兒來為你,為這個大漢朝殉葬嗎?」
「何謂天子?子,乃集大成者,如孔子、孟子那般。」
「天子非蒼天之子,乃是天道的集大成者。領袖萬民。」
「古天子,以德行為評,禪讓傳位,教民以『禮』,是讓人互相尊重,教人以『樂』,是讓人追求美好的事物。」
「你可知道,現在百姓流離失所,一些賊寇甚至襲掠村莊,將百姓視為菜人,茹毛飲血,彷彿回到了荒古。這是禮崩樂壞,天子不德!」
「或許你要說那是先帝的過失,與陛下無關。沒錯,陛下確實年幼,也確實被董卓控制。」
「但天下人皆知,天子就是沒有作為。太平盛世,天子平庸沒有問題,但是這個亂世,不行。」
「天子沒有辦法領袖萬民,亂世就會繼續,這是無數人的選擇,直到百姓自己選出了新的君王!」
王允沒有說話,他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季書再看向王允時,才發現他現在真的像個老人了。
良久,王允頹然道:「你說的對,老夫也看走眼了,不想府中一雜役,竟有這樣的見識。但老夫還有個問題要問你,你是不是喜歡上輕語了?」
季書愕然,認真道:「大小姐救我性命,視我如親人,小子也未曾有非分之想。老爺,小子觀史而知,未有千年不朽之王朝。這大漢400年江山,自有其輝煌,自有其驕傲,若如今要靠一女子出賣色相以苟存,我寧願其滅亡!也請老爺給大漢留下最後一點體面吧。」
王允輕嘆一聲,道:「······罷了,罷了,明日你帶輕語離開京城吧。輕語,我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