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秦仙姑、薛雲
天終於放晴。
雖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但今天天氣極好,晴空萬里。站在秦塬上,放眼北望,湛藍深邃的天空下,千里大地被冰雪覆蓋,四野里寂寥無聲。偶爾有一兩隻蒼鷹盤旋在高空中,忽然向雪原扎去,然後抓起一隻野兔,振翅高飛。
北國的天空,總讓人覺得高遠空曠,北國的大地總有那麼幾分蒼涼的味道。這些年走過不少路,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經歷過各種意想不到的事,鍾魁在心性上也多了幾分沉澱,更加耐得住寂寞。
鍾魁閑著無事,帶著鐵鏟掃帚等工具,沿著下塬的道路清掃積雪。這路本就是陡峭的羊腸小道,千折百回,更不必說落滿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一不小心就會滑下深淵。越是背陰的地方,原本鬆軟的積雪一旦被踩實了,越踩越硬,越走越滑,會更加危險。
臨近中午的時候,塬下道上,一個身影緩緩地沿著山道上來,那人走的看似很慢,但很快便到了鍾魁跟前。
鍾魁裝作才發現外人的到來,只見這個人年紀不小了,但從外表看屬於那種精力充沛的人,渾身散發著一股盛氣凌人的味道,上身穿著一件中長款黑色皮衣,頭上戴著一頂貂皮帽子,這身打扮絕不是這個窮鄉僻壤輕易可以看到的。
直覺告訴鍾魁,這個人很危險。但又覺得此人有些面善,鍾魁自問絕對沒有見過。
「小夥子,上面是秦氏廟吧?」老者操著一口冀北口音。
「是的,老先生。」鍾魁點點頭。
「那麼,住持秦仙姑在吧?」老者面色似乎一喜,又問道。
「秦仙姑?」鍾魁並不知道那蒼老女道士俗家姓甚,「我不知道道長姓什麼,因為大雪封路,我只是臨時借住在秦氏廟裡。」
「噢!」老者並不以為意,甩頭便往塬上進發,想來他一路找來,大概也對這裡最糟糕的交通印象深刻。
鍾魁略遲疑了一下,撿起工具,跟在那老者的身後,他注意到老者踏雪而上,雖做不到踏雪無痕,也只是在雪地里留下一道並不深的腳印。
只見老者走到廟前,站定了身子,沖著秦氏廟的無字門楣,恭敬地鞠躬致敬,然後再踏入廟中正屋,也就是正殿。
老者打量了一下殿內四遭,然後踱著方步走到那蒼老女道士面前三米的距離站定,神色有些複雜,有些欣喜,有些悲傷,還有些怨恨。
所謂秦仙姑的,正在殿內誦靜心咒。她的神情沒有因為一個男性老者肆無忌憚的眼神而有任何波動。
但鍾魁覺得殿內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道友是求醫還是問卦?」秦仙姑念完了經,這才瞥了來訪老者一眼。
「薛某是來貴地尋友的,我有一老友,俗家名叫秦怡,不過大家都叫她秦仙姑。」老者道。
鍾魁聽這老者自稱姓薛,忽然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此人面善了,那死在他手底下的薛人傑,還有那薛人懷,長相跟這老者神似,這老者不是他們的老子,也是至親的叔伯輩。
「此地不過幾間小廟,還有一個老道而已,請道友去別處找吧。」秦仙姑道。
「仙姑真是貴人多忘事,上一次見面距今快二十年了吧,我們認識也有五十年了吧,難道老友千里迢迢而來,您還要裝作不認識?這未免太過絕情了。」薛性老者朗聲說道,「想當年仙姑隨秦盟主初入江湖,艷絕華夏,只可惜我薛雲那時只是初出茅廬的小子,仙姑恐怕從來就沒正眼看過薛某一眼,此吾畢生遺憾吶。」
這便是薛雲,當代薛氏的家主。
鍾魁萬萬沒想到眼前兩位七旬老者,當年還有這一段韻事,更沒想到這蒼老女道士如今這幅衰老模樣,年輕時居然號稱艷絕天下,果然歲月是把殺豬刀啊。只不過這薛雲薛家主當年應當也是眾多追求者之一,而且還是那種排不上號的。
真八卦!
「那秦仙姑已經死了,現在不過是一個又老又丑的道士而已。」秦仙姑這話沒有否認的意思,但也透露著幾分蕭瑟之意。
「是啊,時光過的真快啊。」薛雲介面道,「我很後悔來找你。」
秦仙姑沒有答話。
薛雲面色忽然變的有些猙獰,道:
「你為什麼如此殘忍,不愛惜自己,變的如此又老又丑,你分明只比我小兩歲而已。你破壞了你在我心目中美麗聖潔的形象,你是仙子,不是那此土裡刨食的低賤村婦!不、不,這不怪你,要怪只怪……秦祖海那個老匹夫!他除了多修行了幾年,實力比我們高明,他還有什麼值得你為他守活寡!」
「薛雲,不許你說我哥壞話!」秦仙姑神色仍較為平靜。
「呵呵,你心疼了?」薛雲臉上又換成了譏諷的神色,「堂妹愛上堂哥,哈哈,可惜於禮不符,哈哈……」
薛雲笑了好一會兒,見秦仙姑仍然端坐在那裡,這才沒趣地止住了狂笑:
「仙姑,你怎麼不生氣啊,哦,你心裡一定想殺了我對吧。可惜啊,秦祖海都死了二十年,再也沒有人會你撐腰了。」
「薛雲,你這麼遠找來,就是為了說這幾句廢話?」
「當然不是。哈哈。」薛雲瞥了一眼在一角拿著雞毛撣子搞衛生的鐘魁一眼,「那小子是你收的徒弟?」
「不過是借宿的普通人。」秦仙姑道,「有事直接說吧。」
「你多少年沒有回燕京了?」薛雲道,然後自問自答,「根據我的消息,自從二十年前秦祖海死了出殯,你在這廟裡待了二十年?」
見秦仙姑仍是那幅古井不波的模樣,薛雲道:
「你不好奇我怎麼能找到這裡?世人都知道秦祖海是晉省汾城人,他在那裡出生長大,所有有關他的檔案和事迹上都這麼寫著,那裡現在甚至有一個秦祖海的紀念館,呵呵,我去參觀過,參觀的人挺多。我要是死了,如果能有資格設個紀念館,要是還有這麼多人來憑弔,死也瞑目了!果然,吾輩不該跟秦老匹夫活在一個時代。」
薛雲自嘲著,秦仙姑則道:「他活著的時候,你勉強算個小老弟罷了!」
薛雲彷彿沒有聽到秦仙姑的嘲諷,繼續說道:
「可沒人知道秦家祖居地實際上離汾城有八百里之遠,就在這個窮的掉渣的地方,更沒人知道秦祖海因為對你有所愧疚,就在這塬上修了這麼個廟,讓你來住持。」
「你在這裡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恐怕不知道秦家已經真的沒落了。三年前,我們將你那堂侄秦士弟『請』到燕城監獄去作客……」
秦仙姑終於變了臉色,勃然大怒,因為那燕城監獄並不是普通監獄,那裡關押的都是政治-犯,這對曾是建國元勛的秦家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屈辱:
「鼠輩安敢如此無禮!」
「二十年前秦祖海活著,我們當然不敢,就是十年前,我們也不敢,因為那一幫老傢伙都還在位。不過現在嘛,就是另當別話了,因為總是一代新人換舊人,更何況我們還有底牌。」
「士弟雖然從小被逼著修行,但他天資太差,也只比普通人強點,你們為何為難他一個普通人?就不怕我秦家故舊之怒嗎?」秦仙姑道。
「呵呵,仙姑息怒,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請注意,我說的是奉命行事,沒有最高層的首肯,說敢動你們秦家?只是很可惜,秦士弟知道的不多,恰好他告訴我們你在這裡清修,所以薛某便來了。」
「你們把士弟怎麼樣了?」
「放了!」
「放了?」秦仙姑頗感意外。
「這不奇怪,殺他幹什麼?以什麼罪名?悄悄弄死?不,這些都是很下賤的手段,秦盟主的唯一兒子,我們可不會這麼干。將他所知道的全部吐出來,也就足夠了。」
「所以你就找到這裡了?不怕我殺了你?」
「呵呵,那你試試看?」
殿內本無風,強大的勁氣激蕩起飛沙走石。鍾魁裝作不知地一驚一乍地,跑出殿外:
「起風了,關窗嘍!」
秦仙姑、薛雲二人相對而立,勁氣仍在四溢,雖然並未直接交手,但二人都對對方暗暗有了計較。
半個小時之後,只見秦仙姑蒼老的面孔變的有些發白,額頭冒著汗,而薛雲仍背著手站在那裡面對著她,氣定神閑,彷彿吃定了對方。
「仙姑,以和為貴,薛某又不是來尋仇的,薛家跟秦家沒有仇。我只是有幾句話想問仙姑?況且你那侄兒現在好的很,又沒傷一根汗毛,只是聽說心裡鬱悶,對生意上的事情也失了興趣。依薛某看,他還不如趁現在並不太老,趕緊多找幾個女人,生個兒子出來,否則秦家真要絕後了。」薛雲笑道,他嘴上說的漂亮,帶著調侃和譏諷,就是篤定秦仙姑不敢硬抗。
「你問吧?」秦仙姑良久才道,雖然自忖拚命硬上,恐怕二百招內便要落敗。
「第一個問題,就是關於傳國玉璽……別說你不知道。」薛雲道。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過我那侄兒,我沒有什麼要告訴你的,因為我也只知道秦家自古傳下來的一些隻言片語,說祖先曾經保管過那玉璽,這種事我們只當是聽笑話,保管玉璽的,那不就是太監嗎?」秦仙姑道。
「太監也可以收養子的,然後傳宗接代。」薛雲皺著眉頭,秦仙姑的說法,他顯然從秦士弟那也聽過。
「我只知道這麼多,或許祖先曾經做過皇帝身邊的侍衛也說不定。再或者,這更可能是祖先自己吹噓。」秦仙姑道。
薛雲雖然很不甘心,但當年秦祖海死時,他是在場的,從秦祖海臨死前的遺言看,秦祖海也是沒見過所謂傳國玉璽,所以他相信秦家根本就沒有私藏這樣的鎮國之寶。
看來對某些人的承諾要落空了,得想個辦法搪塞過去。薛雲暗道。
「那麼第二個問題,你們秦家的九轉天元功,我已經得到,但有幾個問題難以理解,另外秦士弟即便資質差,也不至於現在如同廢人的地步,這其中……」
「薛賊,你無恥!」
秦仙姑一直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怒火,積蓄著力量,聞言終於摁捺不住,她寬大的道袍,無風而鼓,整個身子騰空而起,向一發人形炮彈,沖著薛雲發出最重一擊……